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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0 章 三十二


“豈有此理,他們單方面撕毀十六年前定下的盟約,是想要和我們開戰不成?”

        “南越人固然卑鄙無恥,但劍門關易守難攻,此戰損失卻如此慘重,守將必須負責!”

        “戰后擅自坑殺俘虜,不請不問,簡直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

        南越突襲劍門關的戰報半夜送到,第二日早朝,滿堂震驚之后,吵作一團。

        明德帝近年越發淺眠,昨晚好不容易入睡,沒半個時辰就被驚醒,現下頭正疼得厲害。他帕子捂著咳嗽一聲,順喜便尖著嗓子叫諸官“肅靜”。

        禁軍已經帶著一個人候在殿外。大殿暫時安靜下來,太監們高聲傳宣。

        此人進殿就被門檻絆了一下,摔了個五體投地,來不及扶正歪斜的綸巾,就連滾帶爬到御前,大哭道:“陛下,一定是誤會!我父親對大宣推崇備至,怎么會出兵攻打大宣的邊防要塞呢!一定是那些大貴族,他們平常就對我父親陽奉陰違,心里多有不滿,所以現在瞞著我父親干下這種大逆不道之事!”gonЬ

        他口中的父親正是南越在任的交禹王。他是他父親的第十九個兒子,在父親繼任王位時被送到了宣京。

        哭哭啼啼半晌,被叫抬頭時,臉上涕泗橫流,猶存茫然與恐懼。

        這失態的模樣毫無半點皇族風范可言,不由引起一陣嘲笑。

        待笑聲低下去,位列在右班右首的忠義侯開口道:“陛下,南越人突襲劍門關必然是有備而來。但南越距離宣京不止千里,這等軍事機密,想必不會特意告訴沙思古王子。”

        這對沙思古來說,簡直就是天籟之音。莫說有人特意來給他通氣,從被送來大宣之后,就無人在意他的死活。這十幾年來他爹不知道又添了多少個兒子,能不能記得他的名字都得打個問號。

        他瘋狂點頭附和,就差把眼淚抹上御階。

        明德帝居高臨下俯視著他,聲音尚且算平靜:“你父親能把你送來,足以證明他不是個愚蠢的人。朕愿意相信你和你的父親。重陽將至,不妨送些節禮給你父親,問候一番。”

        得知自己不會被遷怒的沙思古含淚謝恩,如釋重負地躬著腰退出大殿。

        話題又回到戰事本身。只是這回沒人輕易發聲,嘴巴都閉得緊。

        但皇帝的耐心是有限的,王正玄與本部堂官對過眼神,率先持笏出列道:“陛下,我朝與南越十幾年未動刀兵,承平日久,這些南越人就忘記了當初是怎樣向我們投降求饒,再一次生出非分之想。臣認為這一次必須給足教訓,好教他們知曉強弱從屬。”

        第二個出列的卻是不常有的刑部尚書賀鴻錦,他站的位置比王正玄要靠前一步,也就沒把后者放在眼里,只抬頭注視著皇帝,說:“陛下,臣以為,南越區區彈丸小國,所謂‘貴族’也不過都是些未開化的蠻夷。此次突襲劍門關,就是妄圖以蚍蜉撼樹,可見他們不自量力、愚蠢至極。憑這一點,南越人就不足為懼,待南越的使臣到來,好好論一論賠償才是要緊事。”

        “但劍門關遭此重創,損失那么多將士,絕不能輕輕放過。”與他同排的傅禹成驚訝地看他一眼,立刻反駁他,眼睛隨即向上盯著皇帝,“陛下您看,這守關的,殺俘的,都是顧家人。大意輕敵,目無君上,全犯遍了,不知這顧穰生怎么帶的兵,簡直越老越活回去了。陛下,您可得好好問他的責、治他一治,免得日后又發生這樣的事兒。”

        明德帝揉著太陽穴,緩解頭疼。

        這底下三個臣子,一人一個意思,顯然還沒吵出共識。

        崔連壁瞄了兩眼,就說:“戰火一起就難免傷亡,未丟關棄守,有什么可指責的,不怕人心寒?南越人的損失比我們只會重不會輕,至于他們留下的傷兵,不處理了,難不成還得好好地治傷供起來?”

        他頓了頓,眼風掃過去,“當然,傅大人要是愿意把你自個兒的身家拿出來養俘,也不是不能商量。”

        傅禹成先是哼了一聲,然后端著袖子接了話:“我倒不知,崔大人什么時候和顧穰生關系這么好了,我這才說一句,就要出言維護。”

        若是往常,崔連壁定有反話懟回去,但今日他不想在這事上與人爭太多口舌。反正話都不是說給彼此聽的,說出來就行了。

        “崔大人言之有理。”裴孟檀微微嘆道:“殺俘不祥,有傷天和人理,但木已成舟。我們犧牲將士如此多,更要厚恤優待。”

        撫恤是應該的,無人反對,或者說有意見也不會在此時提出。至于負責撥款的戶部尚書,依舊脊背微佝,八風不動。他上朝一貫如此,非點名到他,甭想聽到他一句話。

        明德帝重重敲了一下額角,語氣變得危險起來,“裴卿說得對,就先這么辦吧。”

        他給順喜遞了個眼神。大太監即刻高宣退朝,不給群臣出言挽留的機會,儀仗便動作起來。

        朝臣們爭論在意的點都沒個結果,多少都覺得這朝會開得有些虎頭蛇尾。但陛下今年以來頻頻如此,底下各種猜測不少,眾臣也習慣了。

        不少人注意著秦相爺自上朝以來也沒怎么開過口,一散朝就圍上去,問相爺怎么看。

        “事情該怎么做就怎么做,其他的,等南越使臣來了再說不遲。”

        秦毓章平平地回答,目視前方大步離開。眾人云里霧里地想要再問清楚些,但還沒有誰敢沒眼色到擋他的路。

        一片朱紫袍服如云流動,迎著風怪冷的,都把手揣進袖里。

        皇城已進入深秋。

        這廂順喜扶著明德帝回崇華殿,低聲道:“奴婢已將小李太醫召來,陛下再忍一忍。”

        身穿太醫院服的女醫候在殿內,藥童提著藥箱站在她身后。兩人來得急,雖擦掉了臉上汗水,身上仍冒著熱氣。

        明德帝略略抬手,示意他們不必多禮。順喜和小太監先一步布置好炕榻,皇帝被伺候著倚上榻,就靠著迎枕閉了眼。

        青姜一看,先叫順喜為陛下敷了塊冰帕在額上;內侍送上預備好的清水和藥酒,藥童鋪開針包,她凈了手就取針淬火。

        整座內殿都靜悄悄的,殿外有鳥雀飛來也被及時趕走。

        直到青姜從皇帝額頭上取出最后一枚金針,結束此次施針,滿殿伺候的人才仿佛活過來一般,能聽到此起彼伏的呼吸。

        女醫一來就命人熬下的藥,此時正好端上來。

        明德帝喝盡一碗,漱了口,臉色已經十分和緩,問:“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賞賜?”

        他的頭疾自開年以來越發厲害,貶斥了幾名太醫,又砍了幾個進獻丹方秘術的道士以后,院正李太醫推舉了他的徒弟上來。

        這名喚青姜的女醫,本是負責為后宮娘娘們請脈。但她一手金針刺穴配以獨門藥方,不僅能立時遏制皇帝的頭疼,還能延緩下一次發作的時間。皇帝就把人叫過來聽用。

        青姜跪地謝恩,然后說:“不敢欺瞞陛下,這方子并非我一人所制。多虧了傅二小姐無私相助,才能調配出。”

        “傅二?”明德帝微微偏頭。

        順喜一面為他擦手,一面低聲解釋:“就是傅尚書府上的嫡小姐,名喚傅景書,和秦相爺的公子結親的那位。”

        “秦毓章眼光倒是不錯。不過傅禹成那腦滿腸肥的,還能有個這么聰明的姑娘?”明德帝倒是頭一回聽說,來了點興趣:“她這名字也有意思,可是日懸上京之‘景’?”

        “正是。”青姜回道:“二小姐醫術不在臣之下,只因身有腿疾,才多受掣肘。若能得陛下恩賞肯定,她一定很開心。”

        傅二小姐幫她許多,是很好的人,她不想埋沒她的功勞。

        “腿疾?那可惜了。”然而皇帝卻只是搖頭惋惜,叫順喜備了些金銀玉器賜下。

        青姜有心為傅景書請賞,但帝王威嚴在上,她猶豫片刻,大總管就明示她領賞退下。

        人走了,明德帝才心有余悸地摸了摸頭,“多虧有這女醫,朕才勉強覺得自己還能多活幾年。”

        順喜正捧一盤點心過來,聞言“噯”了聲,“您可別這么說,您是萬歲爺,要活萬萬歲的。等奴婢投胎轉世了,還來伺候您。”

        “你這老貨,這輩子還沒累夠?下輩子投個好胎,做個閑散富家翁罷。”明德帝拈了塊點心,“想來女醫立足不易,叫李院正多關照些。那些腦子不在正事的,直接申斥,貶了也行。”

        “是。”順喜放下瓷盤時順勢揩了下眼角,“陛下仁心,要奴婢說,您身邊兒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去處。”

        皇帝哈哈大笑,笑夠了說:“好了好了,去叫崔連壁過來。”

        順喜也跟著不好意思似的抿抿嘴,轉身示意自己的徒弟去請崔大人。

        外頭太陽偏移中天,昭示著現下過了午。

        命令傳到陸雙樓手里的時候,他剛剛回到駐地,交了一卷臉皮上去。把它們動手剝下來的還是黎肆,但后面查驗真偽得由他擔責。

        漆吾衛傳令都是用特制的皮紙,不同質地花紋只代表緊急程度,沒有級別之分。

        在他手中的這張鹿皮,不是最急的。但就浸了黃酒之后露出的寥寥幾行字來看,這事兒時間跨度不會短,越早辦越好。

        “今年的活也太多了些。”上一趟走遂州走得不容易,手下的弟兄看到皮紙就頭大。

        “這是你能抱怨的嗎?”黎肆扔了個板栗打過去,也湊過來看,一看就嚇一跳。接著皺眉道:“殺人還行,這種案子怎么也讓我們來。這種腦袋別褲腰的人都狡猾得很,不好對付啊。”

        “難道我們還能拒絕?反正到最后也沒什么區別。”陸雙樓把鹿皮紙疊起來揣好,環視他的小隊,“休整一天,明天午時吃過飯就開始行動。”

        入了漆吾衛,此身不由己。一應六個人都點頭道是。

        但再短暫的假期都是要過的,眾人各自散了,陸雙樓也打道回家。

        秋栗子成熟,宣京街頭很多混著鐵砂炒來賣的,香氣隨風飄蕩誘人得緊。黎肆上一袋給大家分完了,又買了一袋,一邊剝殼一邊跟他拉家常似的叨叨:“我還打算這次回來買個小院子,現在看房的時間肯定是不夠了。”

        他們為皇帝出生入死,拿到手的錢也不少,端看有沒有命花。

        然而陸雙樓沒這種煩惱,走到目的地便停。臨街的屋子,次間窗開半扇,一盆油綠的沙蒿獨坐窗臺,他從花盆底下摸出鑰匙,回頭開門。

        黎肆很好奇對方的心思,“你在紫衣巷不是還有套院子么,何必住這么逼仄的地方?”

        “你要喜歡那院子,送你也行。”陸雙樓活動了一下肩頸,打著呵欠邁進屋里,順手關上門。

        “……那還是別,無功不受祿。”門外的黎肆聳聳肩,把那袋炒栗子從窗戶放進去,“專門孝敬你的,明兒見啊頭兒。”

        難得好天氣,他決定好好逛一逛,到琉璃街淘些新鮮玩意兒。

        路過鴻臚寺,大門外停著排場不小的車架。

        他習慣性地多瞟了兩眼,卻發現車廂上面烙的是樂陽公主府的徽記。公主府和鴻臚寺,能聯系起來的場合不多見,他不由停下腳步,轉向街對面的鋪子。

        鴻臚寺專門接待外邦賓客,從南越來的沙思古就住在這里。

        不管在南越還是在宣京,他本一直是無人注意的透明角色,但今早卻被恍惚從睡夢中拖到了皇城大殿上。當時嚇得他幾要魂飛魄散,被領路的太監提點了兩句,才鎮定許多。

        好不容易撐到回來,他還沒來得及慶幸“逃過一劫”,忠義侯就到了。

        嬴淳懿沒有挨這人讓出的椅子,開門見山地問:“沙思谷王子想不想回南越?”

        沙思谷也不敢坐下,手足難安地搖頭。很快又覺得不對,轉作點頭。

        南越又濕又熱,除了他不能住的宮殿,其他地方都破落得很,哪有宣京繁華?他回去了,說不定還不如在這里過得好。

        但他身為南越人,若是不想回去,會不會被認為是在撒謊?

        不對,他說思念故土想回去,萬一被認為是有異心,對宣朝不滿呢?會不會被借口發作?

        這人胡思亂想一通,自己把自己嚇得一臉菜色。

        “樂不思蜀。”嬴淳懿替他做了結論,負手道:“不過沒關系,你想留還是想走都不礙事。”

        沙思谷壯著膽子問:“……侯爺的意思是?”

        “你還算有幾分眼色。按本侯說的做,你就可以繼續留在宣京,并且比從前過得更加安穩富貴。”

        “這……”沙思谷茫然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猶疑,但又下意識環望了一眼守在屋中四處的黑甲衛士。他吞了吞口水,試圖交涉:“侯爺能否容在下考慮一兩日,不,一兩個時辰!”

        嬴淳懿垂下眼,盯著他,勾唇道:“你覺得本侯有時間在這里等你算計嗎?”

        兩名五城兵馬司的官兵將平案搬到他面前,公主府新換的中年長史將紙張鋪在上面,然后捏著筆送到他眼下。

        “王子請提筆。”

        沙思谷腿一軟,跪坐到地上,那支筆隨之降低了位置,仍然停在他視線正前方。他不得不伸出手,顫抖著接過。

        長史收回手,依舊俯著身道:“我說,您寫。您請聽好了。”

        這封用南越古文寫的信很快被裝進信封,卻并未跟著蓋泥戳,只由長史親自捧著。

        嬴淳懿從始至終都沒看那信一眼,出了鴻臚寺,琉璃街依舊熙熙攘攘,不少人好奇地將目光投向他這邊。

        他毫不在意,命長史一同登上馬車。

        “去禮部。”

        車輪轔轔碾碎月影,駛入傅府宅門。

        滿身酒臭混脂粉氣的傅大老爺被攙扶著回正院,門房之一就尋了個三急的理由,奔往偏院。

        侍女匆匆走進花廳,附耳將消息告知正在修剪花枝的傅景書。

        后者微微頷首,牽唇道:“人回來了,姨娘注意時間。”

        坐在對面的麗娘攥緊手帕,只描眉點唇的臉上依然是帶著嬌弱的無辜,心里卻不停打鼓。

        她自小受□□,一舉一動都風情萬千,從江南到宣京,所見的男人沒有一個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可惜這院里唯一的男人她接觸不到,剩下的女人都是瞎子!

        她早就想見傅景書,但直到入夜,對方才肯見她。是她有求于人,容不得她遲疑推卻,必須來這一趟。

        然而才來一盞茶的功夫,傅禹成就回來了。這老東西指不定什么時候就喚她去伺候,她必須盡快回去。

        她心中發寒,知道不能再猶豫,干脆豁出去了,“二小姐,您厲害!妾身就直說了罷,只要您能幫妾身保下這一胎,您要妾身干什么都行!”

        她好不容易懷上,往后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就指望著肚子里這一胎。但姓傅的屋里人可不少,她發現自己胎象不大對,就趕緊想法子,最后求到了這里。

        傅景書并不意外,漫不經心地問:“傅禹成有六七個適齡的兒子,姨娘挑的哪一個?”

        這話問得突然,麗娘如遭雷亟,差點從凳子上滑下去,半晌才抓著桌角問:“二小姐怎么會、怎么知道的?”

        傅景書將目光從桌上的臘梅盆里抽出來,落到女子身上。

        她面色極白,瞳色又極淺,直勾勾盯著麗娘,嚇得后者想避視但又不敢移開眼。

        就在麗娘快要忍不住的時候,她開口道:“傅禹成近來進賬頗豐,你和我這位堂兄一起,把來路打探出來。只要事成,你家老爺的后院就由你做主。”

        “什、什么?”麗娘愣了一會兒,才艱難消化對方的話。不明來路的錢,肯定是那個老東西收授的賄賂;而能讓傅景書注意到的,數目肯定不小。若她能掌管中饋……不,輪不到她。

        她只要這輩子錦衣玉食,就足夠了。

        她思來想去,定了心,忽地撫上肚腹,“那我這個孩子呢?”

        “你想留就留。”傅景書嗓音淡淡,注意力已經不在她身上。

        直到麗娘起身告退,婀娜走遠,花廳另一邊才響起虛浮的腳步,“又在熬夜,傷神。”

        “拿捏一個煙柳出身的妾室罷了,不費心神。”傅景書放下花剪,示意侍女將盆栽端走。

        裴皇后喜歡臘梅,她這一盆是為了等著冬至投其所好,但沒必要讓她兄長知道。

        侍女將麗姨娘坐過的圓凳搬走,換上新的茶具,健壯的仆婦扶著傅謹觀過來坐下。

        傅景書讓明岄把她推到他身邊,為他披上薄披風,“夜深風露重,哥哥身體才好一些,萬不可受寒。”

        傅謹觀卻按住她的手背,問:“既不是為這女子費神,那是在為什么?”

        傅景書不由蹙眉,抬眼掃了一圈他身后的侍從。

        “不關她們的事。”傅謹觀叫所有人都退下,只有明岄依舊一動不動。

        “他來過?”傅景書瞬間反應過來,疾聲問道。

        “難道你要我什么都不知?”傅謹觀目露隱憂,攔住她合攏的指節,讓她不要傷到自己。

        他受軀殼縛累,也不想管這些。但他不能看著妹妹獨自前行,他必須問:“今□□上怎么說?”

        傅景書牙關輕顫一瞬,隨著對方的動作慢慢張開手心,而后閉了閉眼。

        陳林!

        “阿書?”哥哥在叫她。

        她抻直了脊背,仰著臉忍下這口氣,然后將下午得到的消息一點點說給他聽。

        “如此嚴重的傷亡,不知要令多少人家破碎。”傅謹觀聽完,本就未展平的眉皺得更深,“相應地,南越若求和,要付出的代價定然極為苛刻。”

        傅景書伸指試圖撫平他的眉心,但兩人對坐,距離便不夠,遂口中勸慰:“事情已經發生,哥哥不要為死人傷心。”

        傅謹觀傾身垂首就她,額頭觸到她的手指,沒有再提傷亡,而是說:“但南越人為什么會忽然發動進攻?他們必定有所圖。可惜不知當日具體戰況,也不知南越內部的情況。”

        不論是南疆傳回的戰報,還是大宣安插到南越的密探,都是他夠不到的消息。

        “等南越的使臣到宣京,自然就知道他們的目的了。”傅景書不愿意多說,“哥哥累不累?”

        傅謹觀笑了一下,妹妹的意思十分直白,但他并非時時刻刻都會遷就。“今日朝會的局面是,裴相爺想打,秦相爺想和?”

        王正玄是裴孟檀得力的副手,禮部侍郎的位置坐得很穩,他的話可以看作是裴黨的意圖。

        賀鴻錦雖與王正玄的見地不同,但未曾聽說偏向,可留待觀望。

        至于傅禹成要給顧家人扣罪名,就不知是否有秦毓章的授意。

        傅景書尚未散盡的懊惱又回來了些,但她是絕對不舍得向兄長撒氣的,只能咬著牙簡短地說:“戰與和,只能有一個結果。”

        這又是新的一輪博弈,在兩邊互相妥協之前,很難說死最后的結果。

        “戰亂起,流離的都是黎民百姓,能議和就和罷。”傅謹觀看到重新魚貫而入的侍從,不再堅持,站起身,“妹妹以為呢?”

        “哥哥慢些。”傅景書心頭松緩許多,主動去牽他的手。她沒有說自己的想法,只道:“我們可是和秦相爺站在一條線上的。”

        夜色幽幽,燈火搖曳,模糊了兩人的身影與未竟之言。

        ——不止要與敵人互相妥協,拴在一條線上的盟友,也得互相妥協。

        待黎明到來,短暫停息的爭議與計較再次繼續。

        劍南路,枝州,蒙陰。

        顧氏宗祠坐北面南,祠堂里一列又一列的牌位如鱗甲一般,巋然豎立;而祭案前的巨鼎里,香火永遠不斷。

        “我一直以為,我南方軍八萬將士不論級別,在軍中、在戰場上從來都是互相提攜,沒有哪個是背后捅刀、出賣同袍求取富貴的陰險小人。賀易津傳消息給我說軍中可能混進了奸細,我還不信,罵他離間我方軍心,結果有人轉眼就給了我一個大耳刮子。”

        顧穰生仰視祖宗牌位,聲如洪鐘沉郁,并不如何激昂。

        他背對著的二十余名大小將領,都如他一般,披著盔甲,未戴頭盔。

        不論男女,個個都面色凝重,噤聲不言。

        “這人與敵蠻勾結,出賣關防機密,致使劍門關遭襲。一千駐軍血戰一夜,打沒了八成,才守住這道關。”他轉過身來,指著陳列在庭中的一壇壇骨灰。

        “這些都是我南疆的大好兒郎,如今卻只能長眠在這狹小的壇子里。你們都看看,心痛不心痛,羞愧不羞愧?”

        秋陽冷艷,照在一只只比拳頭大不了多少的骨灰壇上,令滿院寒意蕭蕭。

        立時有婦人上前一步,單膝跪地,抱拳沉聲道:“大帥,我等忠心天地可鑒,絕不會干出這等背主求榮、叛軍賣國的勾當。”

        “不管是提前過節的規定,劍門絕壁上那些鳥道的出入棧口,還是能躲過暗哨的時機路線,若非有人里應外合通風報信,南越人怎么可能知道得這么清楚?”顧穰生雙拳垂在身側,布滿血絲的虎目巡視過每一個人,“我把你們都叫回來,就是因為你們都姓顧。而我顧氏戍守南疆近三百年,代代皆忠良,人人是英烈。從前沒有叛徒,現在、以后也絕不會容忍叛徒的存在。”

        “列祖列宗在上,我等子孫恪守家訓,一刻不曾忘!”婦人猛然低頭,一拳砸上腳邊青磚。

        “生為悍將,死為忠魂!”所有人隨之一齊單膝下跪,抱著頭盔立誓,聲震云天。

        顧穰生慢慢側過身,再次看向祠堂里的香火牌位,青煙裊裊恰如橫海上空的高天云霧。

        “若是你們其中一個,最好在被我查到之前自行了斷,尚不至于令爾父母兄姊或是子女蒙羞。若不是你們,而是你們手下將兵,那就把這叛徒給我抓出來,再自領御下不嚴、督察不力的罪罰。”

        幾只寒鴉飛過屋檐,留下粗礪嘶叫一片。

        顧橫之陡然驚醒,問過親兵,再拄著拐從自己院里趕到祠堂,只剩他爹坐在堂前臺階上。巍峨的身影被門扇分割成幾道剪影,落寞又憂傷。

        “爹。”他出聲叫人。

        他爹深深地嘆了口氣,“你爹以為年輕的時候把這輩子的仗都打完了,在病死之前不會再看到有人戰死沙場。”

        他無話可接,沉默地立在原地,同時顧忌著右肩左髀的傷口不能崩裂。

        兩個親兵追上來,一左一右地護著他,小聲說:“將軍,您小心傷。”

        “我沒事。”顧橫之看了他爹半晌,又看向庭中那片骨灰壇,最后說:“我們送他們回去。”

        把他們交給他們的爺娘、妻子。

        顧穰生點頭同意了,這正是他等在這里的原因。他并非沒有看到大兒子滿頭沁出的汗水,但駐防劍門關的是他,他得對他手下的每一個士兵負責,這些事也該由他做。

        他顧穰生心疼他的孩子,但天底下的父母,又有幾個不心疼自己的孩子?

        顧橫之便帶著同袍的骨灰、遺物與撫恤,一趟一趟地跑遍了枝州。

        從劍門關跟著他回來的兵重編成了一個排,楊將軍也在,都勸他不必全部親力親為。他只是搖頭,說不能厚此薄彼。

        他們便一起去送,一起見了許多的親屬。

        有年邁的老人抓著他們的臂膊問,我兒守關作戰可英勇?也有婦人領著孩子向他們磕頭,求將軍為孩兒他爹報仇。

        到后來,消息傳開,更多的父母妻子主動找來認領遺骨。

        哀哭聲聲不同,又聲聲都叫人心碎。

        顧橫之在那段時間里總是做夢,傷勢隨之反復。直到把每一位犧牲的同袍都送回了家,他仍不能安眠。

        他再一次孤身走進祠堂,他爹正彎著腰換銅鼎香案上的長生燭。

        “怎么這個時候來了?”顧穰生就如平常一般同他說話,“后事處理完,該好好養傷了。”

        “爹。”他已有兩日不曾說話,聲音沙啞無比,“我想娶賀靈朝。”

        劍門關的魂魄是他的責任。

        他叫今行等他一封信,這是他許的諾,也是他的責任。

        顧穰生拿香的動作頓住,頭顱偏抬,“你說什么?你想娶哪個?”

        顧橫之看著他:“我想娶賀靈朝。”

        天底下只有一個賀靈朝,賀易津的女兒,皇帝親封的長安郡主。

        那柱香被一下塞進香壇里,顧穰生難以置信:“你瘋了?”

        “兒子沒有。”

        兩人對視良久,顧穰生倏地站直了,朝他兒子大步走過去。

        “你爹不準!”

        顧橫之沒有躲避,就直直地看著他爹氣勢洶洶地一巴掌揚了過來,然后在他面前驟停。

        他爹力氣大,在他們兄弟倆小的時候就不敢亂動,怕弄傷他們,被他娘教訓。

        顧穰生這時才發覺,他們父子倆的身量只差半個頭了。

        他緩緩垂下手臂,帶著些哀求地問:“你跟這賀靈朝有什么交集,就要娶她?你認識她么?她跟你說什么了,就要讓你娶她?”

        顧橫之不能回答。

        他轉過身,面朝那些像龍鱗一樣的木制牌位,緩慢地屈膝跪下來,將腋拐輕輕放到一邊。

        顧穰生當即橫眉怒目,給氣笑了:“好啊,拿自個兒威脅你老子?”

        “兒子沒有。”顧橫之仰頭望著先祖名諱,腿上的傷口不可抑制地崩裂,“兒子是心里難受。”

        他知道他不應該起這個心思。

        但他控制不了。那天在劍門關火棘嶺,他應該攔住大姐,然而那短短的幾個呼吸里,他心中抱有的卻是僥幸,萬一呢?

        “你難受!難受就給我打消這念頭!”顧穰生氣得叉著腰原地打轉,深呼吸了好幾回,才壓下怒氣指著人說:“你難受,你知道你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你倆是能成親的嗎?”

        顧橫之死死抿著唇,一言不發。

        “行,你這么能耐,是該好好跪一跪列祖列宗,問一問他們,誰能同意你這門親事!”顧穰生氣狠了,一屁股坐到門檻上,也不走了。

        這一家子的脾性一個比一個固執,一老一少就這么僵持著。

        夕陽落山,群星未及登場,秋雨就淅淅瀝瀝地落下來。

        “小魚!”一身素衣的君綿舉著傘疾步跨進祠堂。

        “阿綿!”顧穰生嚇一跳,手忙腳亂地扒著門站起。

        妻子卻一把扔掉傘,直接越過他,沖向了大兒子。

        “娘。”顧橫之被扶起,卻一個踉蹌,險些跌回去,“我……”

        汗珠自他臉頰大顆大顆地滾落,砸到君綿手背上。

        她連忙去看兒子的腿,暗色的水跡染透了衣裳,她的心霎時抽痛了一下。

        “顧穰生,”她回頭,音聲悲戚:“我兩個兒子,你送走了一個,還要廢掉一個么?”

        顧穰生無措的手足停在了極其別扭的姿勢,秋雨打在他身上,仿佛令他縮水了一圈。

        他的氣勢也跟著減弱了許多,顯出幾分頹喪:“阿綿,你一定要誅我的心嗎?”

        “我不想怨你,可你總要給我留一分念想啊?”錐心之言何嘗不傷君綿自己,但她只流下一滴淚,便要攙著大兒子離開,“小魚別怕,娘帶你去找唐大夫。”

        “阿娘,我沒事。”顧橫之努力自己邁腳。阿娘身體大不如前,他不想讓她有太多負擔。

        顧穰生愣愣地站在門邊,無力地說:“阿綿,他想娶賀易津的女兒,你說我這如何能夠同意?”

        “我兒想娶誰就去求娶誰。”君綿安慰兒子,路過丈夫時,卻恨聲道:“為人父母,去留做不了主,難道嫁娶也做不了主么!”

        無盡的昏迷過后,時宇猛地從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下載愛閱小說app,無廣告免費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網站已經不更新最新章節內容,已經星星閱讀小說app更新最新章節內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后,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才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么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著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床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后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鑒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么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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