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通信
馮方女正要說話,袁廷搶答道:“陛下,城內存糧并不豐盈,約略只夠一月支用,但…”
劉協看向袁廷,道:“你有話不妨直說。”
袁廷道:“袁術臨出壽春,幾乎刮地三尺,百姓手中,連春耕的種子也不曾留下,城中豪族亦多趁機收納糧食,若算上他們手中的,城內糧草當足夠支用數年。”
聽了此話,劉協不由沉默,豪族手中有錢有糧,卻不是他這個掙扎求存的皇帝可以強令繳納的,天下豪族之間,彼此或有競爭不和,但在面對皇權侵逼時毫無疑問是團結一致的,到時燃眉之急或解,但腋肘之患也就此埋下,不久后與袁紹之戰,還不知要生出多少變故出來。
當日光武皇帝大權在握,名將云集,挾覆滅新莽,重開漢室之威尚不得不對豪族妥協,更易國策,孝明皇帝,孝章皇帝兩代賢君不能稍加限制,及至東漢末年,說是漢天子與世族共治天下,那是看輕了世族而抬舉了漢天子。
袁廷一向善于察言觀色,當劉協沉默,他立時上前道:“還請天子屏退左右,臣有一言以上。”
劉協看了袁廷一眼,皺了皺眉頭,對馮方女及袁耀二人道:“你二人若無一言以答朕,便可退下了。”
馮方女弱弱道:“若陛下需要糧草,女兒曾聽聞父親言說要積蓄些糧草,只是不知究竟積蓄了多少,陛下解救女兒于水深火熱之中,待見了父親,女兒當為陛下勸說父親獻糧以助朝廷。”
袁耀看了看袁廷,又看了看馮方女,只覺得自己能說得話,都已經被二人說了,只得在原地沉默。
劉協沖馮方女輕輕點頭,道:“夫人有心了,如此夫人還請先下去休息。”
戀戀不舍的馮方女和如釋重負的袁耀走后,準備倒一倒壞水的袁廷習慣性湊上前一步,還沒等開口,兩把長戟已經架在他脖子上。
驚覺這里乃是天子御營而不是袁術大殿的袁廷,忙退后一步,叩首道:“小人失禮,請陛下降罪。”
劉協看著頸間有血溢出的袁廷,淡淡道:“若是再上前半步,便是朕,也治不到你的罪了。”
袁廷順著天子目光在頸上一摸,再把手上血跡一看,后怕之余不由得在心中把這些侍衛大罵一通,“若有一朝權在手,定叫你等知道為何杜鵑啼血。”
再次重重叩首,袁廷對劉協道:“陛下有衛士若此,此乃國家之福,倒是罪臣…”
揮了揮手,劉協不耐煩地打斷道:“卿請朕屏退左右,不是為了給朕拍這些馬匹的吧?”
袁廷神色一滯,忙道:“罪臣所言,句句發自肺腑。”
解釋了一句,袁廷不敢再繼續挑戰劉協耐心,轉入正題道:“罪臣見陛下為糧草所惱,思及天子正軍以討賊卻無糧草,小人從逆卻所得逾萬,深以此事為恨,故特向陛下檢舉,昔日袁術篡逆,壽春城中劉氏、吳氏、馮氏等皆為從賊勸進之逆徒,待不日后大水退去,陛下當可以雷霆之兵,犁庭掃穴,以震懾天下不臣。”
說完,袁廷偷瞄了一眼天子神色,見天子不置可否,只以為天子沒有聽懂自己言外之意,又補充道:“此三家積蓄極多,陛下得之,可解糧草之急。”
袁廷所謀并不新鮮,這等手段幾千年來都不曾翻新,無非是欲求君財,先治君罪,待人拘于牢獄,自是無數種辦法炮制逼問,同時亦可以其昭昭之罪告于天下。
這主意聽起來似乎不錯,但其實不過是袁廷囿于眼界地位,出的一個餿主意罷了。東漢末世,最著名的兩個家族,荀氏和諸葛氏:曹操不以荀諶在河北而罪荀彧;袁紹不因荀彧之走脫而獄荀諶。
至于諸葛家,蜀得其龍,吳得其虎,魏得其狗,一門三兄弟,分仕魏蜀吳,還都是大權在握,重兵在手,又豈見三家帝王,因此事而降罪于諸葛一族?
似這等蠢貨,劉協本當立刻讓人轟了出去,但袁廷所說的一句話引起了劉協的注意。
袁廷見皇帝仍不說話,心中更加惴惴難安,一咬牙,道:“陛下若是不愿如此,將罪臣之降卒發還于罪臣幾百人,罪臣領了這些人當為陛下在壽春城中夷滅不臣。”
劉協第一次用正眼去瞧袁廷,對他道:“你可知你若如此做,朕亦保不得你。”
察覺到皇帝語氣的變化,袁廷重重一叩首道:“陛下若是念罪臣一點孤忠之心,便在罪臣殺人之后放臣離了壽春,罪臣只找個山頭暫駐,罪臣頗通些訪幽之術,當可為陛下發掘金銀以作軍資。”
“孤忠之心,訪幽之術。”劉協神色玩味的看著袁廷,心中對此人的權勢之心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難怪古今帝王無論昏賢,均有佞臣在側,想來實在是因為這些人太好用了些。而且似這等人殺之不盡,用之不絕,不管有多少前人為平官民之心被帝王所殺,仍有無數后繼者飛蛾撲火,絲毫不懼烈焰焚身之痛,只擔憂著那火不夠旺,不夠烈,不能烈火烹油,使權勢滔天映日!
笑了笑,劉協道:“不罪而誅,非天子所宜為,至于訪幽之術,更不能堂而皇之,否則朕何以治天下?”
“你方才說,不日后大水退去,朕想問你,你是信口一言,還是有所憑依?”
毫不凝滯的將話題轉換到劉協感興趣的方面,袁廷道:“臣幼時不為家族所重,生計不免艱難,于是…”
話說到此,袁廷忽然想到皇帝不喜聽廢話,直接道:“江淮之地其西高,而其東低,陛下由西伐東,本不至為大水所困,如今情勢,無非是水勢驟然而來,一時不能盡入于海,然以臣觀察,水勢連日所減,一日更甚一日,此乃上游漸少,又不得降雨補充之故。”
“至于降雨,如今冬日將盡,春日當來,便有小雨,亦是微微細細,珍貴如油,不會成災。因此最多三五日功夫,道路雖不免泥濘,但大軍當可行動了。”
此次出兵,劉協可謂一敗涂地,幾乎處處受制于敵手。此刻的他,用切身經歷明曉了緣何諸葛亮會說,“為將者,上知天文,下曉地理”之因了。
本著這種想法,劉協溫和的對袁廷道:“你能知地勢天氣,在朕這里,便是極大的才能。你且回去,若是水勢果如你所言一般無二,此后在朕這里便無須自稱罪臣了,留在朕身前備朕咨詢。若是能立下功勞,日后朝堂之上,說不得也有你一個位置。”
袁紹未平,天下未靖,只誅首惡,不問脅從,這是劉協率軍東行前便定下的策略,非獨袁廷,便是袁耀,只要他老老實實,劉協亦會優容以待。
辭別皇帝后,雖然歸路仍是在羽林衛的嚴密監視下往住處走,袁廷卻是心中大定,皇帝的態度不像是臨時起意,這說明朝廷最開始便不曾想要將自己這些人同袁術歸為一類,唉!袁公路還是趕緊去死吧,省得以前做下的那些糟爛事被翻了舊賬。
目送袁廷出賬,劉協對高順道:“伯平你以為此人所言,有幾分可信?”
高順道:“春日小雨,水往東流,這只是常識,但其敢在陛下面前夸口三五日內,可退水行軍,若果然如此,臣想此人對于行伍之間亦頗有幫助。”
趙云在一旁道:“陛下,此人或有助益,但心術不正,陛下不可不察。”
高順看了趙云一眼,只覺得天子或許因為張遼之傷而亂了方寸,這些日子對趙云寵信親近之處,已大為不妥。以致如今這趙云在天子面前,竟似無不可言之事。
如今看來,這趙云尚算方正,但昔日王莽,也是舉家襤褸,待人接物,有若圣人復生。
不過高順到底持重,雖然心中頗覺不妥,卻也沒說什么,只是一如平日般靜靜等待天子說話。
面對趙云的擔憂,劉協耐心解釋道:“天下亂事至此,百姓不知禮儀,臣工不守忠孝,此難免也。若人人追究,事事清算,天下無罪者幾人?只要其人歸朕之后,能守法度,能益漢室,便足可為用了。若是其人不知悔改,仍以亂法害民而求一己之利,朕自然究其前罪,一并罰之。”
趙云道:“陛下考慮周詳,云不及也。”
劉協道:“子龍亦無需過謙,天下之大,武藝能勝子龍者寥寥。”
趙云這些日子在天子身邊,真有了后世雞湯文中的“半生顛沛,至今流離,不得重用,無以用武,但當遇到陛下之一霎那,這一切遭遇都有了同一個名字——值得”這種感覺。
趙云道:“臣打磨武藝,二十歲可與人戰,三十歲自信常勝,四十歲臻于至善,恨無處用武,不能救萬民于水火之中,幸得皇天不棄,令陛下識臣,臣如今所愿,不過為陛下赴湯蹈火,討平天下。”
高順無奈的看著眼前君臣二人的這波商業互吹,心中不知為何忽然起了個念頭,也不知這趙云,比之溫候,誰人武藝更勝一籌?
劉協一笑,道:“如今正有一事需要子龍前往。中衛軍先鋒與大軍斷絕通訊至今,如今大軍糧草告急,以朕想來,先鋒所部亦不免為糧草所困。今先鋒在壽春左近,朕欲子龍攜朕旨意往壽春去一趟,令先鋒部保持克制。”
趙云道:“陛下放心,臣即刻出發。”
劉協想了想,斟酌著道:“大軍無糧,不知會做何選擇,子龍到后,還需見機行事。”
這時高順上前道:“陛下放心,臣知徐披甚深,大軍無糧,就地取些糧草不可避免,但以徐披為將為人,必不使大軍橫行壽春,殺戮不忌,更不可能陛下旨意到后,不受約束!”
高順說的認真,劉協道:“伯平如此說,朕便放心了,子龍你這便去吧,可需挑幾名兵士隨行?”
趙云道:“木筏終究不比大船,多一人則緩一分速,陛下盡管放心,只臣一人去足矣。臣現在出發,一日足可到達壽春,兩日后當由壽春而回,將壽春情況告于陛下。”
劉協點頭,道:“朕還有一道旨意,子龍可替朕宣于代于禁領軍的于翔處。”
趙云受命,早有隨軍的文臣將擬好的旨意交予趙云,趙云接了旨意,不拿銀槍,不騎白馬,只取了一根長藁,一方竹筏,向壽春而去。
行不一個時辰,趙云來到于翔所在,只見軍中呻吟之聲四起,士氣低落,見到趙云到來,才有幾人晃晃悠悠站起來相迎。
趙云心中嘆息:“人常說將為兵之膽,皇帝能用于文則為前驅,可以想見其兵之精,今于文則失蹤不過數日,竟然軍容敗壞至此。”
“于翔何在?出來接旨。”趙云手持旨意,高聲喊道。
一披掛整齊,滿臉憔悴之人分開眾人走了過來,跪在趙云面前,道:“于翔接旨。”
趙云展開圣旨,念道:“…軍不可一日無將,今以于翔暫掌于禁所部…”
旨意念完,于翔口稱謝恩,準備接旨,卻在抬頭之后忽然停了動作,定定看著趙云,趙云被他看的有些莫名其妙,不禁問道:“于將軍何以不接旨意?”
于翔聞言,接過圣旨,激動地抓住趙云,問道:“將軍是如何到得此處的?”
趙云一指系在一旁的木筏,道:“本將乘此木筏而來,難道往日來到此間的,都不是這般來的嗎?”
于翔道:“自將主落水失蹤之后,我等與陛下聯系均是由軍中一善水之士往來兩處,并不曾能有人如將軍一般駕木筏逆水而來。”
趙云笑了笑,道:“原來如此,待本將自壽春歸來,若是將軍有意,本將可將此控制木筏之法教予將軍。”
于翔道:“我方才失態,并非為此。”
趙云奇怪道:“若非為此,不知將軍...”
趙云話說一半,于翔忽然跪下,重重一叩首道:“還請將軍救救將主!”
此時于翔乃是天子旨意所封的一軍之主,雖然事急從權,但趙云如何敢受他這般一拜,忙側過身子,避開于翔這一叩首,然后扶起于翔道:“將軍有事,不妨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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