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詐降
郭涔領著劉展穿門過院,朝后院走去。
剛一進入后院,一口正在加溫的巨大油鍋赫然在目。
在紅彤彤的柴火烘烤下,鍋中的油料已經開始起伏,輕微的“咕隆咕隆”聲響從鍋內不斷傳出。
這時,郭涔突然止步,先看了看油鍋,再看看劉展。
見到那口醒目的油鍋。劉展嘴角微揚,但很快又恢復正常,隨即恍若未見地朝郭涔點了點頭,請他繼續帶路。
郭涔面色一滯,轉頭繼續前行。
將劉展帶入內院大廳,郭涔向負手背面而立的郭嘉諒稟報道:“大哥,劉展帶來了!”
廳內除了郭嘉諒和一眾將領外,還另有十數名體型彪碩地軍卒。
見劉展進來,這些軍卒一齊怒目而視。
“見過主公!”劉展仿佛根本沒將那些軍卒看在眼里,平靜自若地向郭嘉諒躬身行了一禮。
郭嘉諒既不回話,也不轉身,只是背對劉展肅立。
但一股強烈的肅殺氣息,卻從他的身體不斷散溢出去。
不多時,整個廳內都被那森寒的殺意所籠罩。
劉展一直將身體躬彎著,始終保持著行禮的姿勢,靜候著郭嘉諒回話。
小半晌后。
郭嘉諒突然轉過身,厲聲對劉展喝問道:“劉展,你還敢來見我!”
“主公這話從何說起?在下為何不敢來見主公?”劉展直起身子,面帶驚訝地說道。
“哼!”郭嘉諒冷哼一聲,走到桌案前,猛力一拍,巨大的聲響幾讓廳中每一個人心神微顫,“你這背主投敵的反復之徒,還敢在我郭嘉諒跟前玩弄花招?”
“劉展自問一心為主公謀劃效力,從未有所懈怠,不知主公為何有此話語?”劉展不解地說道。
“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郭嘉諒邁著重步走到劉展跟前,銳眼直視對方,怒喝道,“你是怎樣來到大安鎮的?”
“正是隨楊錯將軍的大軍來的。”劉展也不諱避,老實地回道。
“哈哈……”郭嘉諒忽然笑了起來,是那種暴怒到了極點地笑。
片刻后,他止住笑聲,一字字從牙縫里慢慢擠出來:“跟隨‘楊錯將軍的大軍’!好啊!你還敢說你沒有背主投敵?”
“當日漢中被破,我便隨著敗軍和百姓逃出城,想要四下尋找主公。未曾想,主公還未尋到,正便被楊錯將軍的斥候擒住。”
劉展毫不慌張地解釋道,“我與楊將軍談及主公之事,楊將軍對老主公和主公整個家族慘遭裴冕殺害之事,亦是感慨不已。楊將軍道,主公所為,其行可憎,其情可憫。言語中頗多身同感受之意!”
聽著劉展的解釋,郭嘉諒面色不斷變化。
先是暴怒,而后漸漸放緩。當聽到“其行可憎”時,原本放緩地俊顏再次浮現出戾氣,隨后又聽到“其恃可憫,言語中頗多身同感受之意”,銳利滲人的雙中竟然微微閉起。
事實上,郭嘉諒到現在為止,對于仇恨整個人都是混亂的。按理說隴右軍與劍南軍交鋒次數最多,輸得也最慘。
可是,隴右軍一向軍紀嚴明,從不濫殺無辜,楊錯本人也對郭家禮遇有加。
雖然稱呼其“楊狗子”,口快的成分多于仇恨。
最痛恨的是執行命令的裴冕,以及下這個命令的唐廷。
因此,當聽到劉展說到這些的時候,郭嘉諒竟有些意動。
“那你進城地目的是什么?”郭嘉諒語調稍稍去了些冷意,沉聲問道,“恐怕不是回來幫我吧……”
“主公差矣!”劉展搖了搖頭,微笑說道,“我此來,就是為助主公實現復仇之大計!”
“哦?”郭嘉諒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助我實現復仇大計?怎么說?”
“屬下想懇詢一事,還請主公不吝回答。”
劉展沒有直接回答郭嘉諒的問話,卻反問了一個問題,“以主公眼前的軍力,還有望向裴冕、唐廷復仇?”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郭嘉諒面上怒氣迅速浮現,厲聲喝問道。
“主公誤會,屬下并無他意。請主公先回答屬下的問題,若事后主公仍認為劉展別有他意,請斬我頭!”劉展擺了擺手,急忙解釋道。
郭嘉諒凝望了劉展片刻,略顯無奈地回道,“目下雖無此力,但對我而言,卷土重來是輕而易舉之事!”
說這話時,郭嘉諒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在數萬大軍的包圍下,脫困都是難上加難的事。
更何況,這僅僅是楊錯的兵馬,張位的兵馬還未趕到。
“裴冕坐擁劍南西川道,又深得唐廷信任。唐廷更是雄踞天下,平定史思明的叛亂指日可待。”從郭嘉諒語氣中,劉展已大致猜出其心中的想法,但卻未露出半點自得之色。
“恕屬下直言,能夠實現心中的復仇大計,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郭嘉諒冷哼一聲,沉聲說道:“你什么意思,難道是在為唐廷張目,在我面前危言聳聽!”
“不,正如屬下方才所言!”劉展不以為意地淡笑說道,“只是客觀的分析了事實而已,并不存在勸降的意思。”
“楊錯領大兵壓境,四面重圍,就是一只鳥都很難飛出去,何況是主公麾下這數千精銳之師呢。再者,楊錯用兵慎重,環環相扣。各路軍馬緊密配合,可以說是毫無破綻。”
聽得劉展對楊錯倍加贊賞,郭嘉諒眼中厲芒連閃。
似乎知道自己再說下去,郭嘉諒將要發作。
劉展及時收住了溢美之詞,和聲說道:“竊以為,主公若是要復仇,非得有楊錯的助力不可!”
“其麾下精兵十萬有余,李晟、馬燧、田神功等諸位將軍皆是世之虎將,唐廷對其頗為忌憚。只因吐蕃在外威脅甚大,史思明在內反叛唐廷,朝廷引他為臂膀。實際上設置了掣肘,始終不會對其完全信任。”
“所以,想要復仇,必須想方設法挑起兩方的矛盾。而想要挑起矛盾,就需要投身其羽翼之下,伺機尋找機會。我作為老主公的部下、哥舒晃的摯友,泣血勸諫。”
聽到這里,再懸蠢的人也知道劉展的來意了——勸降!
郭涔等人不知為何,竟然暗出了一口氣,仿佛心上地一塊石頭在慢慢墜地。
郭嘉諒直直地看著劉展,神情漠然,叫人看不出其心中的想法。
劉展毫不畏懼地與郭嘉諒對視,沒有半點惶恐之色。
郭嘉諒忽然縱聲狂笑起來,“果然原形畢露。還說沒投敵,如今居然替人家當起勸降的說客。我當真眼瞎,居然會信任你這樣一個反復之徒,還將漢中如此重鎮交于你!”
“鏘”的一聲,郭嘉諒抽出身側配劍,直指劉展,雙眼射出駭人青光,從牙縫里擠出字來:“今日不活炸了你這無恥小人,怎能泄我心頭之憤!來人,給我把這狗頭扔到油鍋里!”
廳內的十余名士卒立時上前,準備捆縛劉展。
“哈哈……”
劉展居然也放聲長笑了起來,將廳中眾人笑得莫名其妙,準備動手的士兵也因此一滯。
“良藥苦口,忠言逆耳,任他何等英雄人物,也不能免俗!”劉展收斂笑聲,懇切地對郭嘉諒說道,“我雖有心為主公謀劃,奈何主公以為我有異心。罷罷罷……不用主公動手,我自行下油鍋。”
說罷,劉展毫不猶豫地轉身出門,直接朝油鍋走去。
再經過一段時間的加熱后,鍋中的油料已全然沸騰起來,油泡不住翻滾,想象得出其中的溫度。
來到油鍋前,劉展也不自禁地咽下一口吐沫,一絲懼色自眼中瞬閃而過。
很快,他就調好了自己地心緒,大聲說道:“來人,速搬墊腳物來!”
旁邊地士兵找來一張凳子,劉展站了上去,縱身便要向鍋中跳去。
千鈞一發之際,郭嘉諒的聲音響起:“且慢!”
聽得郭嘉諒的阻止聲,劉展高懸的心忽地落地,但其面上卻沒有半點異色,全然激憤地回頭對郭嘉諒說道:“主公既不相信我,何必出言阻止!”
“我暫且相信你,你先回來,我有話要問你!”見劉展一介文弱之身,居然慨然赴死,也不由得郭嘉諒不相信。
待劉展重新回到廳中時,包括郭嘉諒在內地眾人對其的態度已有所改善。
“楊錯可曾提什么條件?”郭嘉諒回到自己地位上,坐了下來,沉聲問道。
“楊將軍有心彌補上次的疏忽,所以……”劉展恭聲道:“他只提了一條!”
郭嘉諒面色稍緩,點點頭問道:“什么條件?”
“以主公一人性命換全軍將士性命。”劉展語出驚人。
“什么?楊錯想讓我死!”郭嘉諒忍不住咆哮起來。
大廳中,狂暴的咆哮余音未裊,門板和窗頁竟似在微微顫動著。
郭嘉諒雙目赤紅,充滿瘋狂殺戮意味的森寒氣息從其魁偉異常的身體里散溢出來,死死地罩住面前的劉展。
盡管劉展竭力忍耐著這使人窒息的壓迫性氣息,其身體還是不由自主地劇顫了一下。
但很快,劉展還是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與郭嘉諒對視起來。
若目光能夠吞噬人,劉展敢肯定自己現在已經尸骨無存。
非但郭嘉諒,連郭涔等人也在以最凌厲的目光怒視著劉展。
即便如此,他也只能咬牙忍耐,而且不能露出半點驚恐之色。
就在這種度日如年的痛苦感覺中,也不知過了多久,劉展忽然感覺籠罩自己全身的凌厲氣息在逐漸散去。
“說,到底怎么回事?”郭嘉諒勉強壓下了怒火,厲聲對劉展喝問道,“將楊錯的話給我一五一十地照實說來!”
郭嘉諒實在想不通,對方既然有意勸降,為什么竟會要自己死?
似自己這樣一個絕頂的戰將,無論要投奔誰,對方還不應該倒屐相迎?
郭嘉諒認為必定是劉展傳話有誤。
無聲地松了口氣,劉展只感覺自己的后背已經完全被冷汗浸濕。
笑了笑,他和聲回道:“主公適才說的不錯!楊將軍應允您投降的唯一條件,就是希望您能夠自行了卻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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