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密使
朱滔神色漠然,負手而立。
盧子期眼中閃著敬慕之色。
能元皓雖然枷鎖未除,卻是下了囚車。
三人站在路邊枯樹之下,辛忠義等人被趕出百步之外,不得近身。
朱滔雖然身份不高,但是他的頂頭上司李懷仙卻是地位尊崇,辛忠義不能不給他們這個面子。
能元皓神色平靜,似乎不在意這一身枷鎖,可是朱滔卻能隱隱從他眼睛深處看出那種不愿為人探知的苦痛和委屈。
他輕輕嘆了口氣道:“能將軍素來得諸人敬重,陛下也視將軍如左膀右臂,為什么會下令拘禁將軍,將軍不妨向我直言,待我設法為將軍討回公道。”
盧子期連忙道:“是啊,能將軍,田將軍生前對您敬重非常,若是將軍在世,必然不會坐視您受屈含冤,小人雖然沒有什么力量,可是也絕不會看著您受人誣陷。”
能元皓輕嘆一聲,道:“在下從前不過是對田將軍公平相待,想不到田將軍竟然如此推重,在下愧不敢當。”
盧子期正色道:“當日將軍遇刺重傷,我軍頗受排擠,只有將軍您不僅沒有落井下石,還屢次額外送來錢糧,將軍曾說,能將軍您是可托以生死之人,盧子期就是拼了姓命,也不愿見將軍受害。”
能元皓苦笑道:“田將軍謬贊了,說句公道話,這次在下乃是罪有應得,在下所犯乃是勾結商旅,走私貨物,從中牟取巨利的大罪,數日前被張忠志查獲,因此請了軍令縛我到中軍治罪。”
朱滔神色一變,他怎也料不到這平日端正恭謹,清白正直的能元皓竟會犯下這樣的貪賄之罪。
這樣的罪行,輕些說是違反軍規,貪贓枉法,重些說就是叛逆大罪。
需要通過能元皓走私的貨物,必然來自大唐,大燕皇帝有嚴令控制邊關,除了少數商旅之外,其他人不許擅自和大唐通商,罪同叛國。
朱滔心中惱怒,正要斥責能元皓幾句,卻見他神色平靜,全無愧疚之色,心中不由一動,問道:“能將軍可是受人誣陷?”
能元皓平靜地道:“并沒有人誣陷,在下不必諱言,從三年前開始,在下經手十四次走私,得到銀錢六十余萬,今次被張將軍查獲的貨物價值三十萬,在下可以從中獲利十萬。”
朱滔心中怒火熊熊。
可是奇異的很,一看到能元皓那雙清澈如同明鏡,深沉如同寒淵的眼睛,朱滔卻是無法相信,這人會是一個不顧國法軍規的貪瀆將領。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道:“能將軍不必再試探朱某,朱某相信將軍所為必然有不得已之處。”
能元皓眼中光芒一閃,微笑道:“朱將軍出身所致,沒有多受苦楚,可是將軍怎會知道普通士卒的艱難。”
“我軍多年來和大唐作戰,傷亡無數,這幾年雖然勝多敗少,可是大唐國勢蒸蒸日上,我國卻是越發艱難。”
“將軍想必不知道,從三年前開始,我軍的糧餉就已經不足,能夠拿到半數已經是難得的了,士卒重傷成殘之后,撫恤也很難得到,所以軍中流傳這樣的言語,寧可沙場戰死,也不能成了廢人。”
朱滔也是一方大將,但執掌的是李懷仙的親兵,根本沒有糧草方面的擔心。
他的目光落到盧子期身上,只見他面色隱隱帶著悲痛,那是感同身受的神情。
盧子期看見朱滔詢問的目光,低聲道:“二爺,能將軍所說一字不差。我兄長戰死之后,撫恤極少,家無余糧,我仗著學過武藝,也入了軍旅。”
“我從軍殺敵雖然是想為兄長報仇,可是也是實在無力謀生,若非田將軍憐憫,我小小年紀怎可能成為將軍親衛,后面又蒙將軍提拔,成了鐵騎的一員。”
“二爺,打了這么多年的仗,誰家不是如此,所以我們都盼著可以攻下江南,江南沃土連綿,我們就可以靠著軍屯養家活口。重傷成殘的袍澤也可以有安身之所,不需為了擔心連累家人而自殺。”
能元皓別過頭去,可是朱滔看到他回頭之際,清淚墜落塵埃。
朱滔說不出話,他從未想過,那些奮不顧身,拼命作戰的軍士居然承受著這樣的苦難。
他平靜了一下心緒,道:“能將軍所為莫非就是為了這些將士么?”
能元皓強顏一笑,道:“陛下為了彌補軍餉缺額,下令允許將士劫掠,但是在下所部常年在后方防守,無法得到這樣的好處。而且唐軍大將侯希逸在兗州四處出擊,我軍很難有所斬獲。
“不得已,我勾結巨商走私貨物,一來從中優先取得廉價軍需,二來索取重金補上軍餉缺口,雖然此事有礙國法軍規,可是在下也是顧不上了。”
盧子期突然身子一顫,想起田承嗣將軍總是能夠及時得到一些來路不明的銀錢分發給將士,或者撫恤傷殘,莫非,將軍也參與了能元皓走私之事么?
疑惑的目光望向能元皓,能元皓會意,卻裝作不見。
其實走私之事,雖然能元皓竭力隱瞞,還是有人知道的,田承嗣就是其中之一,還曾經派出親信來相助能元皓,因為田承嗣部下軍餉總是連三成都很難拿到。
這走私的事情,就是史朝義本人也未必不知道,只不過都是裝聾作啞罷了,大概只有統帥統轄恒、定、易、趙、深、冀六州之地的張忠志不知此事。
不過事已至此,能元皓當然不會牽連旁人,所以對盧子期的疑心視而不見。
朱滔也想到了這一點,許季常掌管軍中監察之責,這種事情若是一點都不知道,豈不是無能至極。
許季常若是知道,史朝義也必然知道,只是今次張忠志突然揭穿此事,就是史朝義也是無可奈何,必須將能元皓拘禁起來,這種事情是只能意會不可言傳的。
傳揚出去史朝義支持走私,身為君上卻知法犯法,那就有大麻煩。
若想史朝義置身事外,能元皓就需要做這個替罪羊。
想明白這一點之后,朱滔望向能元皓,眼中充滿了無奈,道:“能將軍,這件事情只怕在下難以求情,其實將軍也是不得已,若是向陛下說明苦衷,陛下也會諒解,將軍也可以戴罪立功。”
朱滔話中含義,能元皓心中明白,史朝義心有愧疚,自然不會重重加罪,可是這樣以來,史朝義威名受損,軍心必然動搖。
他搖頭道:“末將只是在您面前才這樣說,到了中軍,末將只能自認貪賄,到時候陛下為了嚴肅軍規,只能將我斬首或者下獄。”
“我非是貪生畏死,這幾年來不少將領殉國,我不是妄自尊大,若是沒有在下防守青州,陛下的壓力就太大了,若是將軍能夠稟明李節度,向陛下求情饒恕我性命,這樣一來,雖然我要受些責難,可是一來不傷陛下公正,二來無害軍心,就是將末將貶為士卒,我也絕無怨言。”
朱滔心中一痛,道:“能將軍忠義之心,令人感佩,請將軍放心,我一定不會讓陛下為難,也不會讓能將軍承擔這樣的罪名,我這就去求見許季常,請他出面先保住你的命,再請李節度求情,其實我想陛下也可能再設法赦你之罪,他不是無情無義之人。”
能元皓嘆道:“陛下素來嚴正軍法,末將不想害他蒙上污名,就是受刑而死,也是無所怨言。”
朱滔心中難過,卻又轉念一想,道:“張忠志是怎么回事,這種事情軍中理應心照不宣,他怎會公然和你為難,將此事張揚出去,就是陛下也絕不會高興他這樣做的。”
能元皓無奈苦笑道:“這件事情末將也不明白,我和張將軍雖然沒有深交,也是多年袍澤,并無舊怨。這次突然發難,率親信將商隊截獲,捉拿了末將的親信衛士,然后便直接向陛下申訴。”
“陛下傳下旨意,召我入宮問罪,末將只帶了幾個親衛前往大營,誰知辛忠義突然來到,說末將意欲私逃,將末將上了枷鎖,打入囚車,末將也不明白為何張將軍如此作為,張將軍不是這樣不通情理的人啊?”
朱滔道:“既然如此,能將軍你們暫且緩行,我帶著盧子期先走一步,看看是否能夠周旋此事。”
能元皓欣然道:“不論事成與否,末將都要謝謝將軍恩德。”
朱滔轉身離去,上馬之后直接奔向洛陽。
他面色寒冷如冰,心中迷惑非常,張忠志和能元皓為何突然內訌,隱隱覺察到其中必有陰謀,說不定就是大唐間諜搞得鬼。
朱滔心思百轉,仔細回想在懷州所見所聞。
當時他一心都在刺殺李泌,雖然聽到了一些事情,可是一來李泌等人言語含糊,二來他對懷州軍情也不甚了然,所以只是如風吹過耳,并無痕跡。
如今想來,卻是有些異常之事。
當日他行刺之前,楊錯曾經寫來書信,說有緊急軍情,但是雙方剛大打一場,正處于對峙階段,又是冰天雪地,根本不可能交戰,會有什么軍情這樣緊急呢?
突然,朱滔心中生出一念,按照時間推算,自己行刺之日前后,正是張忠志態度大變之時,莫非此事被唐軍偵之,或者本就和唐軍挑撥離間有關。
這個想法一生出,頓時如野火蓬勃,不能遏制。
朱滔又想起盧子期和他說過的事情,雷恒被帶走。
據說隨張忠志去刺殺楊錯、李泌的被俘軍士全部被殺,盧子期曾聽到滅口之說,這滅得是什么口,莫非張忠志有變。
想到這里,朱滔再也不能掩飾心中驚駭,又加了一鞭,他一定要趕去向許季常說明此事,這件事情雖然他不甚明白,可是關系到兩員大將,不能不慎重處置。
燭影搖紅,帳外冰雪滿天,帳內卻是溫暖如春。
李泌披著長衣坐在桌案前看著案上的地圖,心中躊躇難定,不知道盧子期和朱滔是否能夠回到叛軍。
雖然這兩人都是堅毅不拔的性情,李泌又有意縱放,但是世事無常,若是他們一個也回不去,可就白費了心思。
燈花綻開,驚醒了李泌的思緒,突然失笑起來。
那邊的計劃進行的很順利,就是朱滔和盧子期都回不去,最多就是效果差些。
李泌早在十數日前就已經命令大唐在叛軍境內的密諜,挑動張忠志和能元皓之間的不合,現在想必張忠志已經向史朝義告發能元皓的罪行。
看過有關張忠志的情報,他是一個性格猜忌的人。對部下似乎很好,然而情天往往恨海。越是對人好,越是害怕背叛。
突然生出奇想,若是和自己的計劃不符,史朝義過于相信張忠志,而朱滔和盧子期又沒有能夠帶回去不利張忠志的情報,史朝義麾下眾將中最為沉穩的能元皓會不會成為犧牲品。
若是能夠做到這一點,倒是意外的收獲。
不過李泌可不敢這樣奢望,能元皓作戰可以用嚴謹來形容,這樣一個人,很難將他入罪至死。
可能最后不如自己的預想,張忠志逃過一劫,可是這期間已經足以造成將帥之間的隔閡和軍心的動搖。
說句心里話,占據了兵力的優勢,自己的計策不過是盡量減少唐軍的損失罷了,憑著楊錯的用兵,和相對叛軍的大好局勢,戰勝叛軍只是時間上的問題。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穩定朝局,一旦朝局穩定,等待叛軍的只有滅亡。
覺得有些疲累,李泌伸了伸懶腰,準備休息。
這時,楊朝晟在外面稟報道:“大人,京中有密使前來,是郡王派來的,大人是否接見?”
李泌心中一驚,朝中局勢是不是已經出現變化了!
不管怎樣,李泌連忙召入信使。
帳門一開,冷風透入,李泌打了一個寒戰。
一個相貌俊秀的青年緩緩走入,卻是韋皋親來。
李泌心中一顫。
韋皋可是楊錯的親信,又隨行入京。
他親自來此,必然是發生了極為重要的事情,而且可能是我們自己的事情。
韋皋上前行了大禮。
李泌輕輕看了跟在后面的楊朝晟一眼,楊朝晟很知趣地退了出去。
雖然他負有監察之責,可是卻知道有些事情最好不要去探查。
他將要退出營帳的時候,李泌疲憊地道:“你去叫高將軍過來。”
楊朝晟連忙應諾,可是面色也有些憂慮,他已經察覺其中的異樣氣氛。
韋皋見楊朝晟出去,下拜道:“奉郡王之命,特來告知郡王京中大事。”
李泌揮手道:“不用多禮,等到高崇文來了再說,也免得你要說兩遍,郡王知道這件事情?”
韋皋道:“郡王沒有多話,不過命屬下帶來密信一封。”說著遞上一封書信。
李泌展開書信,很快閱讀完畢,心里頓時驚訝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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