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以步克騎
沒有見識過騎兵狂潮席卷一切的磅礴氣勢,是很難真正理解騎軍在野戰中到底厲害到什么程度?
薛兼訓曾親身與風騎軍對抗過,也曾在北邙山看過叛軍鐵騎是如何如潮水一般將魚朝恩所部沖得七零八落,對騎軍的威力可謂是有了非常充足的認識。
也因此,一聽到將面對萬人以上的叛軍騎兵時,心中不由得感到沒了底。
這里的地形,雖然不是標準的平原,地勢略有起伏,但對于騎兵的沖鋒影響并不是很大。但以兩萬四千余步卒,對抗一萬到一萬兩千的騎兵,任誰也不敢擔保能有幾分勝算。
就算想撤退,面對機動力絕悍的騎兵,希望都只能用渺茫來形容。
更何況,除騎兵之外,北面還有不知數量多少的叛軍步卒。
饒是已知道叛軍會有埋伏,此刻薛兼訓還是不由自主地緊張了起來。
其實,豈止是薛兼訓,不遠處的仆固玚等人也是同樣的忐忑。
這一刻,平生經大小六十余戰的沙場老將真正成了主心骨。
平靜!
薛兼訓等人從仆固懷恩的臉上看到的只有平靜,平靜的不似正常人。
若非有剛才的那幾句話,若非那對虎目中閃現出銳利精芒,薛兼訓等人差點就會以為老將是不是沒有搞清楚眼前的狀況。
一陣北風吹過,卷起地面的灰塵,拂起仆固懷恩鐵盔上幾綹血紅纓線,花白的長髯隨風蕩起陣陣微波。
西來的陽光脫出烏云的束縛,沐浴在金黃光芒下的老將,有如天神一般,令人發自內心地生出敬畏。
莫名地,驚恐、心慌……種種負面的情緒,仿佛隨風飄散。
一眾年輕將領自心底涌出一股豪情。
將軍百戰,死生何懼?
“傳令,以輜重大車列于東、西、南三面,組矩馬車陣,阻擋敵騎軍沖鋒。”
“傳令。槍、戟兵以什為單位,封堵車陣空隙,截殺突陣騎兵。”
“以排槍陣為掩護,床弩車、蹶張弩陣負責狙殺敵騎軍!”
“薛兼訓、高輔成,你二人領本部兵馬,列魚鱗陣阻擊北面叛軍步卒。”
見薛兼訓等人都逐漸恢復了冷靜,仆固懷恩以其洪亮的聲音有條不紊地下達著一道道命令。
“得令!”
“得令!”
“得令!”
“有我無敵!”老將提起馬側的鳳嘴刀,而后高舉向天,蒼勁有力的厲喝沖天而起,如龍吟,如虎嘯,裂破長空。
一時間竟然將愈發響亮的號角聲、馬蹄聲全部掩蓋了下去。
“有我無敵!”薛兼訓、高輔成、仆固玚等一眾將校直覺戰意狂熱地燃燒起來,身體都不自禁地輕輕顫抖。再也抑制不住滿腔地豪情,仰天縱聲狂吼。
“有我無敵!”兩萬四千余人的齊聲狂吼,驚天裂地。
北面,正親領大軍朝南急進的史朝義忽然聽到那一陣陣憾動人心的狂吼,不由得微微一愕。
“許季常,聽到了么?”史朝義沒能聽清狂吼的內容,疑惑地對騎行在側的許季常詢問道,“喊的什么?”
許季常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頓了頓,緩緩說道,“是‘有我無敵’!應該是朔方軍喊的……”
史朝義又是一愕。
一支落入圈套、陷入被包圍狀況地兵馬,居然還能喊出如此戰意充盈的戰斗口號。
難道他們早有準備?
或者說對方的統軍之人已經達到治軍如神的地步,面對如此異變,也能做到不動如山?
疑惑雖然倍生,但此戰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看清戰場上地情形后,史朝義才發現自己啃到一根硬骨頭。
早已趕到戰場的駱悅、蔡文景兩部一萬一千騎兵,面對朔方軍擺出來的拒馬車陣,楞是無從發起有效攻擊……
無數的輜重大車很有技巧地橫阻在戰場上,只留下一些狹窄地通道。
這些通道只能容納一名騎兵的騎行,在一個方向上,最多只有百名騎兵能夠從對方刻意留下的通道里發起沖鋒,而且每一騎相隔至少有六、七步,彼此根本無法形成配合。
更要命的是,在在每一條“人工窄道”的盡頭,都安排了嚴陣以待的敵軍槍兵。
更不用說在這些槍兵的身后還有恐怖的勁弩陣。
駱悅和蔡文景此刻只能干瞪眼。
金黃的陽光下,一桿巨大的聱旗上,迎風招展著幾個蒼勁的大字……
朔方節度使留后、大寧郡王——仆固!
“好一個仆固懷恩!”看著遠處那個蒼老卻矗立如山的身影,史朝義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輕嘆說道。
國亂思良將,此刻史朝義無比懷念田承嗣和張忠志,特別是田承嗣。
“陛下,雖然是鍋夾生飯,也得吃下去啊!”許季常收回遠眺的目光,低聲對史朝義說道。
“恩。”即使許季常不提醒,史朝義也知如何取舍。
“傳令,全力進攻!前進者賞,后退者斬!”史朝義微抬起右手,而后重重地壓下。
“嗚……嗚……”蒼勁而雄渾的牛角聲突地響起,如同九霄龍吟劃破天空,天地瞬間色變。
逐漸地,號角聲越來越急促,越來越響亮,掩過了所有的聲音,無窮無盡的戰意隨著號角聲彌漫在整個戰場上。
“咚咚咚……”不甘示弱,朔方軍陣中戰鼓聲若巨雷,猛烈而激昂。
平原上是人的海洋,是戰旗的海洋,是鼓角聲的海洋……
大地顫抖了起來,兩部叛軍騎兵緩緩起動,加速、加速、加速……
戰馬縱情奔騰,大地在無助地哀鳴。
與車陣的距離越來越近,三百五十步……三百步……兩百五十步……一直到兩百步時,一千五百具蹶張弩開始了憤怒的咆哮。
勁力強至駭人地步的特制弩箭,帶著尖銳的呼嘯,沖天而起。
一片烏云疾速掠過天空,而后狠狠地向奔騰中的騎兵狂潮覆蓋下去!
厲嘯聲中,密集如雨的勁矢毫不留情地將疾沖中的騎兵覆蓋。
“嘶!”凄慘的嘶鳴聲中,數十匹戰馬轟然倒地。
在慣性的驅使下,龐大的軀體仍要向前滑行好幾步,才能勉強停下。
只苦了馬上的騎士,即使僥幸逃脫了箭矢透體,也不免被戰馬倒地的動作狠狠甩落在地。
倒霉的人更是直接被戰馬的軀體壓在身下,非死即重創。
由加設血槽的特制弩箭造成的創傷,對中箭的人和馬的傷害是足以致命的。
熱騰騰的鮮血從創口處無法抑制地激射而出,如同一個個小噴泉。
盡管早已預料會有這樣的損失,但親眼看到一匹匹戰馬轟然倒地,駱悅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憤懣,奮力格飛了一支勁矢后,手中長槍虛刺向前,厲喝道:“沖,沖……殺進去,殺進去,一個不留,全部殺光!”
“殺!”跟隨在后的偽燕軍騎兵齊聲呼應,怒吼震天。
“轟隆!”隨時可見騎兵從馬上跌落,隨時可見戰馬撲倒……但沖鋒的勢頭絲毫不減。
奔騰的騎兵狂潮很有技巧地閃躲著疾飛而至的弩箭,閃躲著地面上倒斃的人、馬尸身,完全不顧傷亡地瘋狂沖鋒。
騎兵們雙眼全部呈現赤色,面目猙獰異常,口中亂七八糟地“招呼”著敵方士兵的女性家眷。
將至拒馬車陣時,不消駱悅多說什么,騎兵狂潮自動地分成近百條溪流,自敵軍留下的狹窄通道狂沖而入。
在西面,蔡文景率領的另一部騎兵同樣以疾風怒濤之勢卷入車陣之中。
面對疾馳將至的叛軍騎兵,仆固玚也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瘋狂,面上的表情變得扭曲起來,眼中噴射著駭人的火焰。
仆固玚承擔地是一項異常艱巨的任務……統率槍、戟兵阻擊叛軍騎兵的突陣。
雖然有車陣作為掩護,叛軍騎兵的沖鋒威力最多只能發揮出六成來,但饒是只有六成威力,也絕不是可以小視的。
一旦被叛軍騎兵成功地突破車陣阻攔,局勢恐怕就難以控制了。
仆固玚深知這一點,更明白自己肩負的責任是何等重大。
“放放放……”校尉不住地將手臂舉起揮下,呼喝著勁弩兵們的攻擊。
蹶張弩在咆哮!
巨大地床弩車也在咆哮……
如蝗地箭雨,一波一波地激飛向天,而后如同饑餓的巨大野獸,張開銳利的獠牙,尋覓著獵物。
號角聲越發急促。
百多名騎兵自東、西兩面同時呼嘯而來。
騎槍鋒利的槍尖,在西來地陽光下,閃耀著刺眼的光芒。
“殺!”殺氣十足地怒吼,伴隨著轟隆蹄聲狂卷而來。
“殺!”數千名槍、戟兵也不甘示弱地怒吼起來。
借著巨大的沖力,騎兵們奮力地挺出手中長槍,勢如雷霆地刺向他們眼中地那些可憐步卒。
然而,騎槍還未能品嘗到血肉的滋味,異變突生。
橫拉在狹窄通道中間的多層絆馬索發揮了作用,最先的一撥百余名騎兵幾乎無一例外地陷入到這小小的陷阱之中。
飛揚的馬蹄與繩索糾纏起來,馬蹄跟不上馬身的疾沖之勢,頓時失去了身體平衡。連人帶馬,以聲勢駭人的前傾之勢,重重地栽倒在地。
上百匹戰馬同時撲到,幾如同發生了一次輕微的地震。
等待在旁的槍戟兵,根本不給這些倒霉的“撲地者”任何的反抗機會,毫不猶豫地以手中的長兵器招呼過去。
叛軍騎兵的第一撥攻擊,以全軍覆沒而告終……
如果上天能夠達成一個愿意,仆固玚最希望的就是叛軍騎兵能知難而退,但是這明顯是一個奢望。
根本無視前面騎兵的覆滅,后繼的騎兵無懼無畏地席卷而至。
沖鋒、撲到、沖鋒、撲到……
在完全不計代價的沖鋒下,絆馬索陣很快土崩瓦解。又付出四百騎傷亡后,叛軍騎兵終于獲得了與敵軍步卒面對面的機會。
“死戰不退!”猛地以手中大刀頓擊地面,仆固玚聲嘶力竭地狂吼起來。
“死戰不退!”狂吼聲中,長槍兵們有配合地挺槍直刺馬上騎兵,戟兵們則直接勾擊戰馬的蹄腿。
近百名名騎兵身披數槍,乃至十數槍,整個人甚至被挑在了空中。
無數匹戰馬被斬斷了蹄腿,滾地葫蘆般地倒了下去。
激噴的鮮血,很快將黃土地面染成殷紅。
擊殺騎兵的同時,槍戟們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不少人被翻滾的戰馬尸身撞傷,兇悍的叛軍騎兵即使身中數創后,也不忘以手中騎槍刺向對手,完全是以命搏命。
人員的傷亡對完整的防御體系造成了不可忽略的損失,叛軍騎兵毫不停留地發起更為狂猛的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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