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畿道，洛陽。

　　“張忠志的鐵騎到哪里了？”將文書隨手丟在桌案上，史朝義面無表情地向許季常說道。

　　“照行程來說，差不多應該到魏州了，再有兩天估計就能抵達白馬。”許季常迅速回道。

　　“加派人手，嚴查河東至許州一帶的敵軍細作，不能走漏半點風聲。否則讓張忠志從德州繞過來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史朝義眼中閃爍著寒芒，沉聲吩咐道。

　　“臣明白！”

　　“陛下，任由汝州形勢這樣惡化下去，恐怕會生更大的變亂啊。”獨孤問俗不無擔憂地說道。

　　“那也只能忍。”史朝義一擺手，決然說道，“忍住了，才能一舉反攻得手。”

　　“傳我的話給李元遇！”

　　史朝義神情冷峻，沖許季常說道，“本月十八日之前，他無論如何都得把唐軍擋在梁縣以西。我會給汝州調(diào)撥援軍，但這些援軍只能做做樣子，他真正能夠倚仗的只有他自己，楊錯要擋，叛軍也要討。”

　　“守到十八日，他就是功臣，想要什么封賞，我就給他什么封賞；要是守不到十八日，他就是罪人，到時候也別來見我，直接砍下自己的頭讓人送到洛陽就行了。”

　　許季常對于汝州的情形是再清楚不過了，他自然史朝義對李元遇的這個要求有多么苛刻。

　　即便加上數(shù)日前剛剛增調(diào)給汝州的援軍，李元遇手中實際可用的兵馬也不足一萬五千人。

　　當然，汝州還有近萬府兵。

　　不過，這些府兵的戰(zhàn)力贏弱至極，守衛(wèi)城池或許能充充場面，若正面交鋒，能否抵擋唐軍的一次沖擊，還存有莫大疑問。

　　對內(nèi)，需要鎮(zhèn)壓愈演愈烈的叛亂，對外，需要抵抗至少兩倍于汝州駐軍的唐廷大軍，對手更是威震華夏的楊錯。

　　李元遇擔負的責任之重，簡直可以用泰山壓頂來形容。

　　但是，許季常也知這是史朝義無可奈何之下做出的決然選擇，無論誰勸諫都已不可能使他改變主意。

　　“今夜我要北上，到白馬去等候張忠志。我離開之后，軍政要務仍暫由許叔冀主持，所有軍情戰(zhàn)報一旦傳至洛陽，就立即送到白馬。”

　　史朝義將目光轉(zhuǎn)向許叔冀，鄭重地吩咐道，“你稍候傳書給徐璜玉和李春，讓他們耐住性子，遵行先前的戰(zhàn)略，繼續(xù)與李光弼糾纏。尤其是李春，一定要盡全力拖滯流民南遷速度，盡量讓他們停留在徐州境內(nèi)。幾十萬流民多停留一天，李光弼的糧草就會吃緊一分，他們可能漏出的破綻就越大。我軍反攻成功的機會也就越大。”

　　“是！”許叔冀眼底深處流露出一絲哀惜之色，但很快消失不見，點頭應道。

　　“許季常留下，其他人先散了吧……”史朝義左手托額，右手輕擺了擺，稍稍露出些疲態(tài)地說道。

　　廳內(nèi)眾臣魚貫而出，只余下許季常靜靜地看著史朝義。

　　小半晌后，史朝義依然保持著托額的姿勢，動也不動，似乎睡著了一般。

　　“陛下，可要尋太醫(yī)過來？”許季常知道是史朝義的頭風病犯了，這個姿勢有助于緩解疼痛。

　　長時間的用腦，加之睡眠不足，史朝義犯了頭風病。大夫說要靜養(yǎng)一段時間，可史朝義哪有時間靜養(yǎng)呢。

　　右手抬起揮了揮，史朝義仍然沒有說話。

　　許季常暗嘆了口氣，繼續(xù)靜候著。

　　差不多有兩盞茶的工夫，史朝義的頭痛可能已經(jīng)減弱，身子終于緩緩直起：“季常，除河南道之外，其他各州郡民情如何？”

　　當看到史朝義的臉，許季常卻心中卻更加生憂。

　　劇烈的頭痛過后，史朝義的面色看起來異乎尋常地憔悴，眼中也布滿了血絲。

　　不過，許季常還是很快地回道：“陛下請放心。由于我方加強了對敵方細作的搜查，楊錯再無法在我方各州郡肆意制造流言。”

　　“此外，‘唐廷強遷百姓南下’的言論，也已經(jīng)由我方細作散布開去。有徐璜玉將軍和李春將軍的封鎖，那里的流民除南下別無他路可去，因此這些言論是真是假也無人可以查證。故而，其他州郡暫時還未出現(xiàn)大的波動！”

　　“那就好！”史朝義點點頭，臉上扯出一絲難看的笑容。”謠言傳上千遍，也會成真！我方既然已經(jīng)占了先機，就不虛唐廷再利用流言來搞什么鬼。只要能先穩(wěn)住人心，為我軍反攻贏得時間，目的也就達到了。”

　　“季常，這件事情你還要多多留心，切不可出半點差池。新安城之失已經(jīng)造成很大震動，若這事上再出紕漏，問題就大了！”

　　“臣明白！”許季常輕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兒，就在許季常擔心史朝義是不是頭風又發(fā)作，史朝義突然開口：“季常，你看李元遇能堅持下來的機會有多大？”

　　“以臣之見，五五之數(shù)。”略一思索后，許季常謹慎地回道，“就看楊錯如何行動了！他如果毫無顧忌地一意猛攻，李元遇將軍在得不到外援的情況下，能夠守住汝州的機會微乎其微。”

　　“反之，如果楊錯謹慎用兵，李將軍只要能死抗一、兩次，再加上陛下派出名為援軍的疑兵，應該就可以拖到反攻之時！”

　　許季常這話說的滴水不漏，但他也怕史朝義會誤以為自己虛應回答，小心翼翼地抬眼向前方瞥了一眼。

　　“有五成把握，差不多也夠了！”史朝義雙眼微閉，輕嘆說道。

　　稍松了口氣，許季常接著說道：“陛下，親自去會張忠志，恐怕有些不妥當。張忠志的為人，畢竟還是不能太過相信，不如另擇重臣前往白馬與之商議作戰(zhàn)事宜。”

　　“如果是我父親在世的時候，我不帶大軍去見張忠志，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擒我為質(zhì)，以為要挾。但是現(xiàn)在，給他十個膽子，他都不敢奈何我分毫。”

　　史朝義那緩慢地語速中流露出異乎尋常地自信，“我若有失，唐廷必得中原。張忠志縱然能從中撈些湯水，但他之能，如何能抵擋唐軍？我亡之后，不出三年張忠志也難逃被唐廷剿滅的命運。”

　　“張忠志雖然反復，腦子還算好使，我不怕他做蠢事！其實以他的能耐，割據(jù)恒趙已經(jīng)是能力極限了，再妄想其他，只能是自取其辱。”

　　這些道理，許季常自然想的到，適才之所以提醒史朝義，也只是一表作為臣下的忠心而已。

　　但他聽了史朝義后面那番話，心里卻不以為然，史朝義可沒有資格說張忠志。

　　站起身，緩緩走下座位，史朝義仰天輕嘆：“父親啊父親，你當初為什么一定要逼我殺你呢！”

　　“哈哈哈……”長笑著，史朝義緩步離廳而去，“要是你不逼我，如今這副重擔就該你擔著，哈哈哈……”

　　“史思明……”許季常低喃，隨即輕搖了搖頭。

　　廣德元年正月十三日，楊錯親領中路四萬大軍進占臨汝。

　　右路，仆固懷恩引軍成功攻克伊闕。

　　左路，荔非元禮引軍雖然沒有攻城奪縣，卻成功掃蕩了臨汝以南的叛軍，保護了中軍的側(cè)翼。

　　郝玭更是率領風騎軍，憑借其強悍的機動力將汝州叛軍擾得雞飛狗跳。

　　風騎軍簡直就如同在自家庭院出入一般。

　　應該說，李元遇的抵抗還是相當頑強。

　　他大膽地戰(zhàn)略舍棄了幾座無屏可守的城池，集中兵力于幾座堅城。同時，依托山勢之利，他先后在嵩縣、汝陽兩地，試圖阻擊楊錯的中路大軍。

　　但兵力上的劣勢，是李元遇無法回避的絕大難題。

　　更要命的是，他無法有效地防御風騎軍的奔襲。

　　兩次阻擊戰(zhàn)，都是顧及會被郝玭抄掉后路，迫使李元遇不得不率軍后撤。

　　但他也算了得，每次都能險險地在風騎軍的眼皮底下安然脫離。

　　攻入汝州的第五日，三分之一個汝州已經(jīng)落入唐軍之手。若加上被兩縣豪族舉事后奪下的縣城，真正仍被李元遇掌控的地盤已不足一半。

　　當楊錯來到臨汝縣，看了當?shù)爻菈�時，頓時感慨萬千。

　　只有經(jīng)歷過盛世的人，再看這些破敗的景象才會如此感慨。

　　臨汝縣那形同裝飾的城墻，如今更顯破落。

　　大概是受去年暴雨洪水的破壞，有好幾段城墻坍塌。

　　坍塌的城墻居然沒有進行什么修復，恐怕連防御盜賊侵入都做不到。

　　城里的民居建筑，很多已經(jīng)毀壞不成模樣，而且也不見有任何的修繕。

　　甚至連縣衙都破破爛爛，一陣風吹來，甚至能聽到“嘎吱嘎吱“的聲音，讓人擔心是否會突然坍轟。

　　連續(xù)的戰(zhàn)亂、天災中，百姓死得死，走的走。如今城中稀落的百姓，大半居然是后來遷徙過來的。

　　可憐的是，這里也并非是能安居樂業(yè)的地方。

　　大軍抵達臨汝縣不到兩個時辰，一羽飛鴿帶來了一條來自襄陽的緊急軍情——如李泌、渾瑊等人擔心的一般，黃琦叛軍突然南下，正式加入山南西道的內(nèi)亂。

　　嚴震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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