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罷兵休戰
連續奔逃了一天兩夜,張忠志與他那僅剩的三千騎兵早已疲憊到了極點。
而比之身體的疲乏,大敗虧輸之后的心理疲勞還要更加嚴重。
因此,當張寶忠的契丹騎兵突然出現時,幾乎是毫不費力地就擊潰了張忠志的余部。
三千騎兵連同張忠志、張彭老在內,幾乎無人逃脫。
面對一個疲憊不堪、心力憔悴、神智甚至有些不清的張忠志,楊武旭實在提不起殺人的興致。
更何況,他還有其他的東西要拿來招呼這位昔日的“叔父”。
數日后,當楊武旭押解著張忠志趕回真定縣時,第五琦和楊武舒早已在城中等候。
恒州刺史府的偏廳中。
“張狗子,你也有今天!”一見到被押進廳來的張忠志,楊武舒的眼晴就紅了,急沖上前,一拳打在了對方的臉上。
張忠志腳下幾個踉蹌,撲通一聲摔倒在地,帶著一顆牙齒的血水從口中噴出。
仍無法消恨的楊武舒,提起腳來,一腳接一腳,把個張忠志踢得如同滾地葫蘆一般。
“舒弟,停下吧,免得踢死他!”任由楊武舒發泄了一陣后,楊武旭探手阻止了他。
“嗯!”再踢了一腳后,楊武舒才悻悻地停了下來。
“你們都下去吧!”
在楊武旭的命令下,士卒們相繼離去,廳內只留下了楊武旭兄弟、第五琦和仍趴伏在地的張忠志。
“不要再裝死了!”楊武旭冷眼看著張忠志,譏諷說道,“堂堂的張忠志,怎么變得像只狗熊一樣?”
張忠志顫顫悠悠地爬了起來,面龐上滿是土塵,額頭一片淤青,嘴角處血絲溢溢。
這幾天來雖然一路風塵仆仆,但楊武旭倒是沒有虧待張忠志。
幾天下來,張忠志的身體和精神狀態都恢復了大半,否則楊武舒剛才那一頓猛踢很可能已經要了他的老命。
但張忠志自己也知道,楊武旭之所以這么做,根本不是發什么善心,而是為了更好的折磨他。
不過,盡管知道是這樣,近年來養尊處優慣了的張忠志還是狠不下心來咬舌自盡。
“想不想見張惟岳那小狗崽子?想不想見見你的妻妾?想不想見見你的孫子?”
楊武旭冷峻的面龐上帶著殘酷的笑意,冷笑著說道,“放心,我會讓你見的,而且會讓你親眼看著他們被砍下腦袋。你當年是怎樣對我楊家的,我就三倍奉還。你夷我楊家三族,我就滅你張家九族。你殺我楊家百余口,我就要割你百余刀。”
饒是張忠志已有所心理準備,此刻聽了楊武旭這番恨意滔天的話,還是忍不住發自心底地感到一絲寒意。
“不要現在才想著自盡。”似乎看穿了張忠志的的心思,楊武旭冷笑道,“在你地盤上最好的大夫已經給你備好了,就算咬斷舌頭。我都能把你救回來。”
強忍著疼痛抬起頭,張忠志喘著粗氣,艱難地說道:“我自知必死,也知道九族肯定難逃一死,這些都不在乎了。我現在只想知道兩件事,只要你告訴我,張家上下就隨你處置了。”
“笑話!”楊武旭不屑地說道,“你張家本來就隨我處置了。還要你給不成?”
“這一戰我雖然敗了,但自認敗得莫名其妙,你到底搞得什么把戲?”不理楊武旭的態度,張忠志還是拋出了自己的問題。
“哈哈哈……”楊武旭肆意地狂笑起來,“張狗子,你自命才智絕倫,如今居然連敗都不知道是怎么敗得,實在是太可笑了。”
“你想知道,就偏不告訴你,讓你死了也不知道吃敗仗的原因!”楊武舒則恨恨地說道。
張忠志的面色陰睛不斷變化,但仍舊直盯盯地看著楊武旭。大有死不甘心地架勢。
逐漸地收斂了笑聲,楊武旭冷眼看了看張忠志,而后出乎意料地對第五琦說道:”禹珪,你來告訴他吧……”
一直默然旁觀的第五琦點了點頭,走到張忠志跟前,不緊不慢地說道:“這一戰,張刺史其實是輸在自己身上。從頭到尾,都是輸在你自己身上。”
“你是什么意思?”張忠志一陣愕然,盯望著眼前這個樣貌普通的瘦削文士。
如果不是此人氣質特別的不一樣,張忠志敢肯定將他丟在人群里,根本就引不起一點注意。
這么一個人,到底在楊武旭身邊擔任著什么樣的角色?
“當日如果張刺史沒有介入中原戰場,恒州也就不會空虛,楊將軍自然不會有可乘之機。而張刺史自己也不會落得如此光景。這才是最根本的原由!”
第五琦很清楚楊武旭讓他來解釋原因的用意,不動聲色地一點一點打擊著張忠志。
“我問得不是這個,你不要扯遠了!”張忠志惱怒地呵斥道,“告訴我,這一仗你們到底搞得什么把戲!”
第五琦呵呵一笑,不以為意地說道,“張刺史或許不知道一件事,你所得到第一封告急信報,其實是楊將軍故意放行的。目地,就是為了誘使你回師。”
“而張刺史心焦恒州之事,必然會輕騎急返,如此所攜帶的糧草肯定多不起來。如果我猜得不錯,張刺史的大軍應該是向沿途郡縣尋求的補給。但史朝義治下各州郡糧草本來就已經很匱乏,而且還要滿足中原戰場之用,能夠向張刺史提供的補給必然寥寥。”
“這么一來,當張刺史趕到恒州時,軍中的存糧恐怕所剩無己,而且也應發現饒陽郡業已歸順楊將軍。”
“此刻,張刺史所能選擇的道路有三條。其一,在糧盡之前,打下饒陽郡,并以此為速戰速決復奪其他郡縣;其二,繞道北上前往莫州,求助于在莫州應付李懷仙的幽州,或是南下前往冀州求助于史朝義,并借一個州作為根基,徐圖緩進;其三,則是回到史朝義那里,暫時放棄恒州。”
“可是張刺史視恒州如命,又自覺失去了恒州就等于失去自身的價值,因此第三條路肯定不會選。第二條路雖然穩健,但是無法迅速平定大局,張刺史不會甘心費盡心力得來的恒州居然落在楊將軍手里,再加上連闔家上下都被端了,心急之下也不會選這條路。所以,實際上也只有第一條路了。”
“而張刺史選的這一條路,正是楊將軍所希望的。楊將軍讓出平澤縣并留下供一日之用的糧草,正是為了引張刺史上勾。當然,以張刺史狡詐的性格,斷不會沒有懷疑。”
“但……這又如何?張刺史就算再懷疑,定然還是愿意去冒這個險!因為,你那時已經失去了平常心,取而代之的是急于求成。所以,面對空置的平澤、鹿城、安平,你只能一步一步地深入,最終直搗魯口城。”
張忠志駭然地看著侃侃而談的第五琦,震驚于對方所說的話,居然跟自己當初所想的一般無二。
這種感覺特別的難受。
“張寶忠怎么會出現在平澤縣東面。我一路都派出斥候,怎么會沒有發現他?”張忠志面色鐵青地問道。
“張寶忠將軍做了一個大迂回,所以能夠避開張刺史的斥候。因為他的任務,就是截斷你的退路,而不是為了襲擾你。”
不用張忠志詢問,第五琦已經微笑著說出另外一個他想問的問題,“而之所以每縣都留給你一天的糧草,原因很簡單!如果不留糧草,你沒辦法也不敢深入到魯口城;如果留多了,你可能又會有其他的想法。”
“而之所以選擇在魯口城設計張刺史,是因為你很可能會冀希望于深州刺史衛常寧開城相迎。到時候,只要請衛刺史稍微幫點忙,就足夠拖延三、四個時辰。”
“這三、四個時辰,對楊將軍沒有什么,但對張刺史地大軍卻是致命的。我不知張刺史在進入恒州之后,究竟有沒有了解麾下的軍卒。但以我猜測,歷經中原屢戰,又遠涉千里回師,且聽聞恒州劇變,張刺史的大軍其實已處于一種極為危險的狀況。”
“在如此情形下。張刺史在魯口城的這一陣反復折騰,更讓將士無所適從,最終加速了貴軍的崩潰。”
頓了頓,第五琦相當肯定地說道:“戰前到戰后,張刺史所走地每一步都落在了我們的計劃中。從一開始,張刺史心態失衡其實就已落了下乘,并由此一步一步走向潰敗!”
張忠志呆若木雞,他實在無法接受第五琦所說的一切。
失敗,居然是由自己一步接一步地造成的。
自己引以為傲的智謀,居然全在他人地算計之中!
“此計肯定不是他想出來的,一定是你!”張忠志顫抖著身體,看了看楊武旭,又將目光轉向第五琦,嘶聲詢問道,“你到底是誰?”
見楊武旭點了點頭,第五琦微笑著回答張忠志道:“不才第五琦,表字禹珪,現在楊錯將軍麾下任糧草轉運使!”
“你只是楊錯的一個轉運使?”張忠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他看來,憑第五琦的才華,怎么也該是三品以上的朝臣。
突然間,他又想起了什么:“第五琦?禹珪?不對!你不是糧草轉運使,你以前是戶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我想起來了。”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第五琦淡淡回道。
“這……這怎么可能……”
狂風卷起漫天的塵土,遮天蔽日。
真定縣城南,在新近建成地一片墳塋周圍,千余軍卒腰系白色布條,執兵擎幡,肅然而立,魂幡如林。
最大地一座墳塋前,幾張桌案拼湊在一起,案上除了火燭外,沒有擺放一般祭犯時所用的三牲。
取而代之的,是上百顆血淋淋的人頭,有皓發蒼首的,也有總角童顏的,甚至還有幾顆嬰兒的稚嫩頭顱。
可查的張忠志九族,除了七人僥幸外逃,及張忠志、張惟岳尚未被處死外,其余所有人都已經在這里。
甚至包括張忠志的庶長子張惟誠和小兒子張惟簡,盡管他們忠心唐朝,也不得不在大勢之下墜入地獄。
正如先前所說的一般,楊武旭毫不留情地夷滅了張忠志的九族,以此來祭奠他慘死的家人。
恒州上下雖然對楊武旭的舉動感到驚恐,卻并不奇怪。
這兩家的仇恨,早已是不死不休。除非其中一方徹底滅亡,否則爭斗永遠不休。
幸好,楊武旭并沒有濫殺其他人。
“不要,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凄慘的嚎叫聲,刺破了長空。
滿面驚恐之色的張惟岳望著少去兩片肉的大腿,絕望地求饒呼喊道。
在不遠處,張忠志神情木然,居然看也不看自己的兒子,盡管他額頭上其實已經冷汗四溢。
楊武旭、楊武舒二人手持鋒利的短刀,一刀一刀地在張惟岳身體上剮取著肉片。
一盞茶的工夫后,張惟岳已經成了一個血人,全身上下全是血窟窿,連臉頰上也不例外。
整個人看起來,簡直無比恐怖。
割到第四十刀時,年輕的楊武舒終于忍不住,拋下短刀到一旁狂吐起來。
楊武旭卻如同冷血的機器一般,面色平靜地繼續割剮著,甚至還刻意地雅持著張惟岳的生命。
直到合計第一百三十四刀時,他才一刀割下了張惟岳的頭顱。
當渾身浴血的楊武旭,提著滴血的尖刀來到張忠志身前時,才發現這位曾經叱咤風云的一代豪雄居然已經氣絕身亡。
從這一日起,雄霸一方的張氏一族,徹底退出了歷史舞臺。
廣德元年七月初二,代宗皇帝和史朝義終于達成了休戰的協議。
史朝義承諾退出都畿道,交還侵占的青州、兗州、宋州、陳州和許州。
代宗則承諾,在對方不主動進攻挑釁大唐州郡軍民的情況下,也不會主動進襲史朝義治地。
這份協議以兩年為期。
即日,雙方以大戰傷民為理由,將休戰兩年之事公告天下。
八月初十日,整個中原全面停戰。
楊錯和李光弼開始分別接收周子俊讓出來的許州、李春讓出的宋州,李忠臣則開始接收徐璜玉讓出的青州。
至于洛陽,短時間內雖然無法接手。
但代宗皇帝也不擔心史朝義會背棄承諾。史朝義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恢復元氣,以及騰手解決幽州之事。
至此,歷時大半年的平叛之戰,終于暫時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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