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原形畢露
過了一會兒,元載舉步走入麟德殿內,眼睛先將廳中打量了一番。
整個麟德殿內里,除代宗外,別無他人。
上前幾步,元載躬身行了一禮說道:“臣元載,拜見陛下!”
正在閱覽文書的代宗抬起頭,見是元載,輕放下手中簡書,微笑著說道:“是公輔啊,過來坐下!”
“謝陛下!”元載自己尋了一個較為靠近代宗的蒲團盤膝坐了下來,隨即詢問道:“陛下喚臣前來,不知有何吩咐?”
“其實也沒什么要緊的事!”代宗笑笑說道,“只是此前一直過于忙碌,今日終于稍有寬閑,想跟公輔敘敘話!”
“長安之事是因臣處理不當而起,連累陛下如此費心,皆臣之罪也!”元載面現惶恐之色,連忙起身請罪道,“還請陛下降罪!”
“公輔,適才我也說了,只是找你敘敘話,并無問責之意。”代宗擺擺手,淡笑著說道,“快快坐下!”
“謝陛下!”元載感激地行禮說道。
“我朝自高祖皇帝起兵,以唐代隋。我大唐已歷經了八朝,期間雖有武氏作亂、安賊反叛、吐蕃契丹奚族異族襲擾等種種磨難,但大唐江山綿延至今也有一百四十六年。”
代宗流露出一絲緬懷的表情,感嘆地說道,“不過,到了今時今日。大唐的榮光似乎已成過眼云煙,而今朝廷雖在,但地方隱約有藩鎮割據之勢,史朝義、段子璋、劉辟等都在地方作亂,更有吐蕃、回紇等虎視眈眈,一個屢屢侵入大唐領土,一個偽裝稱臣,其實在耐心等待時機。”
說到這里,代宗苦笑著搖了搖頭:“昔日陳勝和吳廣起事于大澤鄉之時,曾言‘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何其豪邁。而這天下社稷,其實早先也不姓李,甚至也不姓楊。如果高祖有天縱之才,又恰逢隋末之亂,可能我李氏至今也只是朝廷的皇親國戚。”
元載不清楚代宗說這些話有什么意圖,也不擅自插嘴。只是靜靜聆聽。
“夏延四百年,為殷商所代;商延五百年,為姬周所代;周延八百年,為秦所代;秦因暴|政,三代亡于大漢。大漢綿延了四百余年,傳給晉朝,晉朝命短,從此進入了三百年的亂世。隋一統天下,也不過數十年便終結。如此看來,我朝一百四十六年。”
聽了這話,即便是元載鎮定無比,也不禁大吃了一驚。
代宗這番話,簡直可稱得上是違背祖宗,更何況他還是大唐的皇帝。
不過,幸好這里只有代宗和元載,言不入第三人之耳。
“但,饒是知道如此,我身為高祖之后,亦不能如其他人一般,坐視大唐衰微。自安賊作亂之日起,我與齊王、武安郡王奔走四方,數起數落,最困難時刀斧已經架脖,只待一聲令下,便是人頭落地。”
代宗搖了搖頭,嘆氣說道,“那段日子,雖然艱苦無比,但我九死不悔。為大唐的再興,為重現玄宗皇帝時之輝煌,縱然讓我粉身碎骨,也是再所不惜。到如今,總算暫時熬出了頭。”
“我順利繼承皇位,領有大半天下,治下沃野萬里,百姓千萬,大軍數十萬,更有齊王、彭王等親兄弟鼎力支持,又有武安郡王、汾陽郡王、臨淮郡王等在外征戰,還有你們這些英才相助。”
“縱然史朝義強悍如鬼神,我也有那份膽量與豪氣,與他斗上一斗,爭上一爭。不怕公輔笑話,大唐能否再興,最后一絲希望恐怕就是落在我身上。若我敗亡,能與史朝義抗衡者再無第二。到那時,史朝義恐怕就要再行武氏作亂之事。”
“以陛下的仁德名望,以齊王、武安郡王勇冠三軍之能,更有裴遵慶、第五琦、劉晏等諸公相佐,臣相信,大唐再興只是遲早的事!”元載略顯激動地說道。
“嗯!”代宗笑著點點頭,頓了片刻后,又換了個話題說道,“公輔,你到我這里有多久了?”
“臣是在上元二年入朝擔任戶部侍郎、度支使、諸道轉運使,到今日也有四年。”元載略一回憶后說道。
“四年了!”代宗輕嘆口氣,感慨說道,“記得公輔剛到長安時,還是一個正值鼎盛的中年,如今云鬢竟有幾分白。這些年,實在是有些委屈公輔。”
“陛下說的哪里話?”元載急忙說道,“臣本是一介出身寒微之人,蒙陛下厚恩。短短四年,于寶應元年就升任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普天下也尋如此殊厚之待。”
“我自身雖無曠世之才,勝在頗有幾份閱歷,自認在看人上面還頗有些心得!”
代宗擺了擺手,阻止了元載的話,正色說道,“公輔精曉軍、政,僅以才論,絕對可稱國士。與劉晏、第五琦他們相比,恐怕也是難分伯仲。”
“陛下謬贊,臣怎當得起。”
元載還待自歉,卻被代宗接下來的話給打斷了。
“公輔,以你之才,當真看不出前線戰端與駱家謀叛兩事,孰輕孰重么?”代宗輕輕地詢問道,溫和卻隱有一種攝人力量的雙眸緊緊盯著元載。
元載先是一楞,隨即辯解道:“陛下,內不安則外自亂。正因此刻前線戰端大起,后方軍力空虛,如若不軌之徒乘機興叛,后果實在不堪設想。一個不好,非但前線戰事會受影響,甚至后方基業也會喪失殆盡……”
“公輔,你當真沒有看出此次長安內亂中的那些蹊蹺地方么?”
代宗盯著元載看了許久,輕輕嘆氣說道,“早先京兆府、鳳翔府、華州等諸州縣中的那些流言,當真是駱家所散布的?”
“越王已死多年,其子在地方上十分安分。他昔日的親信部下,也早已為朝廷效力在前線出生入死,就連令狐彰等這些外州刺史也在拼死。”
“四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足以改變人心了。且不說還有人留意著,就算是越王子孫想搞出些流言,會有多少人幫他們散播消息呢?”
“至于駱家一直都在三原。除了駱奉倫曾搞出一些事端,駱家上下并無什么異動。駱奉先雖然前面支持過程元振,但是他已經受到了懲罰,也已經被外放到鳳翔府。”
“再者,駱元光雖曾與駱奉倫有過些書信來往,但是貿然起兵攻擊長安,也有些不合常理。駱奉先就在鳳翔府,麾下有近兩萬新兵。駱元光當真要興兵作亂,照理也該讓其養父響應一番。”
“而且,駱元光究竟是擅自調兵作亂,還是奉命返回長安。只需找相關人詢問,看駱元光到底有無收到一封軍令書模樣的東西即可,此事先前竟無人過問。”
“待我讓顏尚書前去探查時,卻發現潼關中有幾名官員縣吏莫名暴亡。此外。那駱奉倫雖心有不甘,但若我要殺他,何苦等到今日。數日前他秘密聯系士安等人時,我就能光明正大將其誅殺,何必用出這暗地里刺殺的手段。”
“而那年僅十六歲的駱奉儉,本就是中庸之才,駱奉倫做不成地事情,他就更無法做成。若不是我下令誅殺此二人,還會有誰有這等能力潛到三原,無聲無息地殺人棄尸?恐怕,除了潛伏大唐至深,再無第二人!”
“這一些并不難發現的疑點,連我都瞞不住,何況是公輔。”
站起身,代宗緩緩走到元載身旁,嘆氣說道,“明知如此多地疑點,并清楚我軍與吐蕃、史賊、東川叛軍正四線開戰,最明智的選擇便是先將此事壓下,封鎖消息,暗中展開調查,避免為外人所知。”
“如此才能確保后方地安定,使前線將士不受影響。但是,公輔偏偏卻選擇了最為激烈的手段,搞得此事舉城、舉州,乃至天下皆知。其結果便是民心、軍心極大動搖,將領官員人人自危。”
元載滿面冤屈之色,呆坐在位上,直直看向代宗,半晌才想起申辯:“陛下,處理此事之時,乃是以魚朝恩將軍為主,臣只是為副……”
“魚朝恩雖然心思復雜,有時做事確實帶有各種私心。”代宗看著元載的眼睛,淡淡地說道,“但公輔你還是犯了一個錯誤。以他之能,是不會做出自毀前程的事?”
“就因為他聰明,知道有些事做不得。失去了我,他啥都不是。失去了朝廷,他的高官厚祿從何而來。邊令誠就是前車之鑒,他的腦袋可被懸掛在長安城樓上。”
“再者,恰恰是因為他有私心。他萬不敢把事情鬧到前線,特別是武安郡王那里。原因很簡單,他很怕武安郡王。如果惹到武安郡王那里,他的日子就難過了。”
直到這時,元載的表情才出現了一絲異色。
“公輔,你我相交四年,難道還不能讓你真正歸心么?”代宗嘆氣說道。
元載沉默了許久,才抬頭說道:“陛下怎知臣不是中途變心?”
“以公輔之能,分得清輕重得失。”代宗輕聲說道。
代宗這回答,聽似有些不著邊際,但元載卻明白內中意思。
以元載在代宗一朝里的地位和權力,雖然稱不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卻是在頂端的權力層中。
而且,隨著代宗實力的不斷擴充,元載地前途絕對是不可限量的。
日后如果代宗有機會一統天下,再興大唐。
元載作為中興之臣,不僅造就一世之功,也可以留名于后世。
相反,如若元載中途變節,從代宗一方背叛到史朝義一方,且不說能否位列頂端權力層,能不能得到史朝義的真正信任還是個絕大的疑問。
以元載這等身具大智慧的人,這樣的利弊得失并不難分辨。
“多謝陛下對臣的賞識。”元載露出一絲苦笑,有些失落也有些好奇地問道,“陛下既然已經懷疑我,為何不令人直接擒拿?”
“我想賭一賭,看公輔會不會自己對我坦誠此事?”代宗露出一絲失落的淡笑,“所以,適才才會說出那么一通‘廢話’,不過希望似乎是落空了。”
“公輔,不要拿出掖在身后的勁弩,我雖然很久沒上過戰場,但這些年身手倒也沒有撂下太多。”
代宗突然盯住元載的右手,嘆氣說道,“有齊王、武安郡王這樣武藝超群的親族,我的反應也比常人要快上不少,何況是公輔這樣沒有練過武的人。而且,我身上還穿著武安郡王送的那具龍鱗軟甲,勁弩是根本射不透的!”
元載知道代宗有一具“龍鱗軟甲”。
說是龍鱗甲,其實是以一種異蟒的皮革所制。
這種異蟒在南疆也很是罕見,往往能長至兩丈余長,外皮堅韌無比,刀槍不透,捕捉極為困難。
楊錯也是從烏蠻族里得到了一張蟒皮,隨后命能工巧匠精心制作成一副全身盔甲,送予代宗防身。
此甲質地頗輕,而且柔軟異常,完全可以貼身而穿。
因蛇也稱“小龍”,故此名為龍鱗甲。
據聞,楊錯曾命人以三石強弩在百步遠處射擊此甲,卻無法穿透,足見此甲的堅韌。
元載身體一顫,看了看代宗,隨后緩緩從身后抽出一具小巧的勁弩,丟在了地上。
代宗瞅了眼勁弩,長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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