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海桐二十四歲的生日。她決定在這個特別的日子，給自己短暫的一生畫上不太圓滿的句號。

        為什么會產生輕生的念頭？

        從高中開始吧。她家里有了弟弟，父母心思都不在她身上，不大管她。她便從初中的成績平平到高中的年級倒數。

        突然有一天她意識到日子是過一天少一天的，她想改變。上課玩手機的時候想，從明天開始好好聽課，結果第二天把時間都貢獻給了手機…每次周末回家總帶上很多書想好好學習，然后周天又原封不動地把書背回學校…暑假還剩一個月，催促自己說明天一定要開始看書了，最后還是拖到假期結束前三天開始狂趕作業。

        大學毫不意外的進了專科。她學的幼師，工作這三年她兢兢業業，工資依舊兩千多。連自個兒都養不起，干脆辭職先回家。

        她從不埋怨。她成績不好，這鍋她得自己背，但還是難免受打擊。她到家后的精神狀態一直不好，而父母并不能理解她，還一個勁兒給她壓力，逼著她去找工作。其實她沒有想就這么混下去，只是想再調整一下心態。外界的壓力加上自己內心的壓力，她再也承受不住。

        現在是凌晨三點。她站在樓頂，爬上圍墻。一開始，她低頭往下看時腿肚子在發抖，每個人剛站在高處時都會產生恐懼。可是多站一會兒，當眼睛習慣了眼前的景象，不僅不再感到害怕，甚至躍躍欲試。

        海桐也是如此。但她一向膽小，站在圍墻上猶猶豫豫，半天不見動靜。她嘆一口氣，暗暗罵自己沒出息。目光游移，她瞥見夜空。只一眼，她突然不想死了。

        沒有月亮的夜星星格外耀眼，像碎鉆灑落在天的屏幕上，令人久久移不開眼。人有時候很奇怪，會為了零碎的小事而絕望，又會為了一場視覺盛宴而重拾活下去的信心。好吧，海桐想，她就是沒出息。這世界上還有那么多好風景她沒有看呢，干嘛這么憋屈的去死。

        重新去找工作吧，勤能補拙，生活總會好的……她邊暢想未來邊從圍墻上下來。忽地，腳下一滑，摔下去了。

        完蛋。

        她“啊”地驚叫一聲，不斷地向墻壁伸手，次次撲空。沒招，她離墻太遠了。眼看沒有生還的希望了，她放棄掙扎。

        想了想她這輩子沒錢沒權沒談過戀愛，還把自個兒給作死了，算了吧，她這種人，活著也是個廢物。她家還有個小的，父母不用她操心；朋友就那么一兩個，現在都過得挺好的，她也算無牽無掛。周圍沒有監控，沒有人會知道她是這種滑稽死法，大家都會以為她是自殺，給她留了最后的體面。唉，越想越難過，悔得腸子青。

        哎？她家不過一個六層的小破樓，怎的六層掉得這么慢哪？她睜眼一看，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她周圍是一種極深的藍色，藍得發黑，并且到處飄著細密的淺藍色小顆粒，伸手卻無法抓住。這兒的空氣密度大，藍色顆粒飄動緩慢，像是在水里，她正緩慢的往水底下沉。她試著挪動身體，一動，腳下的深藍色物質被她踩破了，顯出一個黑色的洞。

        “啊——”一聲尖叫，她掉進洞里。雖然洞里一片漆黑，沒有參照物，但從耳邊呼呼的風聲，她能想象自己墜落的速度有多快。海桐嚇得大腦短路，心跳一陣快似一陣。失重感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她稍微找回理智，大叫一聲，沒有回音。這不是一個洞，她似乎在一個廣闊的空間里。下落這么長時間都不見底，她一會兒可能會摔成泥。這算是上天送她的生日驚喜么？換個全新的死法給她嘗嘗鮮？還不如剛才跳樓死呢。

        又過了漫長的一段時間，還沒見底。這不會是個無底洞吧？她會在無盡的墜落中餓死？天哪，她這是造了什么孽啊……

        她思來想去，下方有了一絲光亮。海桐驚喜萬分，同時合上雙眼，她瞑目了。耳邊風聲停了，她感覺到身體躺在地上。她平生不信鬼，這是唯一的一次，她希望睜開眼能看到陰曹地府。

        她躺了一會兒，沒有感到痛苦，睜開眼也沒有見到陰曹地府，她是在一個真正的洞里，前方拐角處有一點亮。她從地上爬起來，想朝有光的方向走，可一站起身那光就消失了。她猜那個地方應該有人，趕緊喊了一聲，聲音在洞穴里回蕩，無人應答。

        她伸手想扶著兩邊的墻壁走，手觸及墻壁，墻面上的一塊石頭亮了，淺綠色的光。這是一個石洞，地上沒有一點泥土，是平整的石面，像水泥地。她的后方有一圈深藍色，就是剛才那個像液體似的東西，頭頂也是。應該是通向其他洞穴的通道吧，她不敢再冒險去嘗試，只能往前走。

        走幾步，后方石頭的光滅了，前方的石頭亮起。聲控的？她原地不動，待光熄，大叫一聲，沒有亮。不是？她加快步伐，以正常的速度行走，石壁上的燈便隨著她的腳步依次亮起。石洞里有很多岔路，陰森森的她不敢去，只順著石頭發亮的那面墻壁走。

        盡頭處，是一扇木門，太暗辨不清顏色，應該是深色的。門上橫著一塊匾，用正楷寫著兩個大字：書齋。字和匾的邊框皆發亮，但不知道為什么，她說不清是什么顏色，只覺得是很莊嚴的顏色。

        在她猶豫該不該進去的時候，門自己開了。打開，等她進去又自己關上，沒有一點聲音。那扇木門不大，內里卻很寬敞，羅列著一排排書架，架上擺的卻不是書，是數不勝數的古董奇珍。

        杯、碗、瓶、茶罐、茶壺、珠寶、首飾……真金白銀擺在臉上，就是電視劇里海桐也沒見過這么大陣仗，一時看花了眼。她一排一排地逛過，好幾次想伸手摸一摸，都控制住。別人的東西還是不要亂碰為好。

        她四處轉悠，邊欣賞邊尋著出路，在最后一排書架后面，找到一扇門，好像比前門顏色更深一些，門兩邊有一副聯：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年。這她讀過，指的是除夕夜。可新年的對聯應該是喜慶的紅色，它卻是深紫色的。啥意思？大紅大紫？不明白。盯著瞧一會兒，越看越覺得發冷，這東西好像透著股邪氣。門聯都邪，那里面應該也不會有什么好東西。別的地方她又都看過了，只有這一個出口。

        她大著膽子敲了敲門，沒動靜。她用力推了一下門，“嘶。”寒意自掌心鉆進身體，她條件反射地放手，指關節被凍僵，手掌沒了知覺，半天才緩和過來。

        行。這鬼地方她連一扇木門都惹不起。她生起悶氣來，像是被門欺負了。一轉身，面前的架子上擺著五個會發光的盒子。從左往右，紅、白、黃、綠、黑，五個盒子五種不同的顏色，一看就不同尋常，可沒啥用，她又不敢亂碰。

        摸索半天沒有頭緒，她累了，倚著墻蹲下。

        奇怪，這房間有窗，窗外還有一輪月亮掛著。她剛才沒有注意，這間屋子的光亮是從窗外透進來的。她是從高處掉了許久才落到這兒的，地底下哪兒來的月亮？窗框是木制的，她一伸手摸著手感不對，再摸摸，好家伙，這哪兒是窗啊，那是墻！窗和月亮像是張貼在墻上的一幅畫，但又絕不是用筆能達到的效果。

        很神奇，同時又意味著希望落空。要真有月亮能說明她在地面上，她獲救的可能會大一點。

        四周一片寂靜。她木訥地蹲在地上，發了好一會兒呆。唉，走吧，這兒沒有出口。她起身，腿有些發麻。試著走兩步，前門突然傳來說話聲，嚇得她一個踉蹌撞到書架上，“乒乓”一聲，一個瓷器掉下來。“誰？”門口的人質問。海桐不敢吭聲，提心吊膽地看著書架邊上被她撞得搖搖欲墜的那個發紅光的盒子。盡管在心里默默祈禱，它還是掉到地上，開了條縫，一團紅色的煙從里面散出來攏在她周身，慢慢消失，她能感覺到這東西鉆進了她的身體，不痛不癢，沒有任何不適。

        她的右手腕上好像多了什么東西，不過她現在沒有心思去想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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