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漢的牛車趕的不快，晃晃悠悠到鎮(zhèn)上時已經(jīng)快八點。

        李嬸子去排隊買了公交車票，每張五分錢。

        夏玉玲囊中羞澀，本來想用糧票換的，但李嬸子說什么也要幫她墊付，說是那籃子洋柿子早超過了這個價。

        夏玉玲推脫不了，只記在心里，賺了錢定是要還的。

        她們來的晚，錯過了整點，下一趟公交要九點才發(fā)車，還有將近半個多小時。

        上了車尋了個位置坐下，李嬸子便靠著座位開始補眠。天色已經(jīng)大亮，夏玉玲抹了抹窗戶上的蒸汽，看向外面。

        東河鎮(zhèn)不大，卻很熱鬧，公交車站旁是一個小的農(nóng)貿(mào)市場，一大早的就有各個村的人上來趕集。

        有拉著糧食來換日用品的，也有排著長隊等買東西的，“大喜字的暖壺”，“苞米換萬象方便面”，“春季的花布”，“新下地的土豆”，一副熱火朝天的景象。

        夏玉玲的目光移至那個唯一的蔬菜攤位上，心下一動。

        冬末時節(jié)菜的種類不多，入目可及只有幾捆大白菜和幾根干小的胡蘿卜，以及蛇皮袋里散放的半袋土豆。

        這里是唯一沒有排長隊的攤位，只有零零窣窣幾個人問了幾句又皺著眉離開。

        “同志，咱們這里真的沒有新鮮菜嗎？”

        “嘿你怎么說話呢？你瞧瞧我這里的啥不新鮮？”

        這是一個圍著圍裙的年輕男人，看起來有些靦腆，被營業(yè)員一句話懟下來頓時面紅耳赤。

        夏玉玲微笑著上前，“同志，他問的是除了這些，有沒有時令蔬菜。”

        營業(yè)員掀開眼皮掃了她一眼，繼續(xù)瞇著睡覺。“沒有，冬天有這些就不錯了，想吃時令菜就夏天再辦酒席唄。”

        年輕男人皺了皺眉，向她道了聲謝轉身就走了。

        夏玉玲目光跟著他，隨手拿起一根胡蘿卜，狀似無意道：“大姐，這個人是家里辦喜事嗎？”

        營業(yè)員看她有買的意思，頓時睜開眼，搓了搓手熱絡道：“哪是他辦，那小子給人家喜宴做飯的，估計又是哪家有錢人看不上這些山藥蛋子，想整排面搞點不一樣的菜，可現(xiàn)在這個季節(jié)，你就是到縣城，它賣的跟我這也一樣。”

        夏玉玲了然，她點點頭，放下胡蘿卜，笑道：“謝謝大姐。”

        “嘿你不買啊？”

        夏玉玲已經(jīng)沒了影。

        農(nóng)貿(mào)市場以北的一條小巷子里。

        “魏爺，我，我想買點新鮮菜……”

        這是常元第一次來黑市，對面的男人氣場過于強大，他說話不自覺打了磕巴。

        剛才在農(nóng)貿(mào)市場碰了灰，但要是不能給東家找到新鮮菜，這份活兒就要落給了二麻子，聽說他那邊能搞到黑木耳，現(xiàn)在辦酒席都是請他的……

        逼不得已之下只好來黑市冒險，聽說這一塊都是這個叫“魏爺”的人在管，此人神通廣大，什么都能搞到，他便壯著膽來試試。

        “行。”

        對面的男人發(fā)了話，嗓音低沉，“回去等，明天通知你。”

        也沒有問他是誰，住在哪里，便就輕而易舉應了下來，常元暗道，果然是神通廣大。

        正欲開口道謝，突然，一道清脆的聲音自身后傳來――

        “原來你在這兒啊……”

        常元一驚，猛地回頭，卻見原來是剛才幫他說話的姑娘，再轉身時，他對面的男人已經(jīng)消失不見。

        他四下張望了一圈，見沒有端倪，這才放下心來。

        夏玉玲氣喘吁吁的追上來，她剛剛也就跟營業(yè)員說了兩句話的時間，這個人便不見了蹤影，幸好她在巷子里多找了一圈，才發(fā)現(xiàn)了他。

        “同志，你找我有事嗎？”常元好奇道。

        夏玉玲緩過這口氣，朝他靠過去，壓著聲音道：“你想買時令蔬菜對吧？”

        常元剛跟黑市的人接了頭，聽到問話心虛的不得了，冷汗“唰”的下來，“我我，我沒有！”

        “你別緊張，我就是在鄉(xiāng)下種了菜，自己吃不了，想賣了補貼家用。”

        夏玉玲看著他，一雙鹿眼干凈清澈，彎起來的眼角自帶親和力，常元一愣，下意識脫口而出：“你有什么菜？”

        問完立時有些懊惱，臉上泛起紅暈。

        夏玉玲揚眉：“西紅柿。要嗎？”

        常元驚訝，“你種出了西紅柿？”他們這兒的土壤夏天都不一定能種出來好的品種。

        “對，是我……祖上傳下來的種菜手藝，你要不信，我今天正好拿了一些，帶你去瞧瞧？”

        常元皺著眉，“可是西紅柿也不能做主菜……”

        夏玉玲瞅著他，一副“少年你沒見過世面”的表情，熱心推薦，“第一，西紅柿切成塊，上面撒一層白糖，這叫‘火山飛雪’。第二，西紅柿燉牛腩，爽口解膩。第三，在面糊里加上西紅柿丁，烙出來的餅好看又開胃。還有，最經(jīng)典的西紅柿炒雞蛋，不比你干炒著下飯？”

        夏玉玲話落，常元的眼神開始發(fā)亮，這些做法連他師父都沒有教過，要是能做出來，保管是獨樹一幟的手藝！

        “同志，那我?guī)�你去見東家！”常元激動道。

        見東家？

        夏玉玲搖了搖頭，“不好意思，朋友還在等我一起去縣里。”

        沒摸清對方的身份太冒險了，她委婉道：“沒關系，如果你不能做主，那就下次吧。”

        常元面色糾結，片刻后終于下定決心，“同志，那我先買一部分回去給東家看看，如果東家滿意，咱們再商量。”

        夏玉玲表示同意，正好這次她拿的也不多。

        二人并排朝車站走去。

        與此同時，隔著一排墻的小巷之后，一雙幽綠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盯著二人的背影。

        “哥，這咋還有搶咱生意的？個小丫頭片子，我去找人嚇唬嚇唬她！奶奶個腿的還――嗷！！！”

        皮猴話沒說完，便被身旁的男人一掌摑到后腦勺上。

        “哥你干嘛打我？”皮猴揉著腦袋委屈極了。

        魏鋼表情陰沉，腦子里全是剛才兩人頭挨著頭“貼”在一起的畫面。

        “把剛才那小子給我?guī)н^來。”

        “好嘞哥！”皮猴歡快的應一聲，這活兒他最拿手，“哥我順帶把那小丫頭片子也一起帶過來，讓她張張記性……”

        這回魏鋼直接一腳踹他屁股上，“讓你帶誰就帶誰！話那么多！”

        “是是是哥……”皮猴捂著屁股溜走，他哥今天脾氣怎么這么爆。

        夏玉玲不知道這個小插曲。

        到了車站后，從車上拿下來她的兩個小包袱，繞至無人的地方，拆開來，“這都是我自己種的，你放心。”

        常元原以為冬天里栽種的柿子必然是干朽青澀，不想入目卻是個個又大又圓，鮮艷欲滴的顏色光是這么看著便充滿食欲。

        他驚喜道：“同志，這些我都要了！”

        夏玉玲點點頭，“好，你看一下，這里一共30個，大概10斤，一斤我收你4角，一共四塊。”

        農(nóng)貿(mào)市場夏天的時候也賣4角一斤，還需要糧票，黑市的價格往往翻倍，卻也難求到這么好的柿子，常元覺得自己真是走了大運。

        “同志，下次我怎么聯(lián)系你？”

        他就是鎮(zhèn)上給人家紅白喜事做飯的，不掙錢，混口飯吃，偶爾也能接到縣里的活。

        現(xiàn)在干這個的人多，誰能幫東家倒騰到好菜才能保住飯碗，現(xiàn)在他找到了西紅柿這條路子，一定不能斷了聯(lián)系。

        夏玉玲垂眸想了想，開口道：“三天后我會再來鎮(zhèn)上一趟，到時候還是這個時間這個地點，你東家滿意的話，我們就在這碰面。”

        “好！”

        見她還領著一個包袱，常元忍不住好奇道：“這是什么？”

        夏玉玲大方的打開，“這個是我用柿子蒸的罐頭，如果家里有罐頭瓶或者醫(yī)院里輸液的瓶子，把它封在里面能吃好久。”

        “可以用來炒柿子醬，也可以直接做打鹵面，放點辣椒就是酸辣口味，能改善菜的口味。”

        常元聽后忍不住贊嘆道：“同志，你太厲害了！”

        夏玉玲笑笑，這算什么，如果調料食材都齊全，番茄火鍋底料她都搞得出來。

        “這些也可以一并賣給我嗎？”

        “當然可以，”夏玉玲沒想到在鎮(zhèn)上就都賣了出去，“那這三罐，連同剛才的十斤柿子，一共算你5塊。”

        常元非常爽快的從東家給的定金中抽出5塊錢交給她，“同志，那這些罐子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再帶給你可以嗎？”

        本來他還擔心萬一三天后見不到人怎么辦，現(xiàn)在有了這些罐子肯定是會過來取的。

        夏玉玲點點頭。

        ……

        回到車上后，正好九點，司機大叔吆喝一聲，晃晃悠悠開始出發(fā)。

        夏玉玲懷里揣著掙來的第一筆“巨款”，一路上的心情都是美滋滋的。

        到了縣里后，從車站走了大概一刻鐘后便到了“友愛食品廠”。

        廠子里來來往往的工人們穿著清一色的灰藍色工裝，電線桿子上的喇叭里傳來干勁十足的勞動之歌，圍墻兩側刷著鮮紅的宣傳標語，到處都充斥著濃烈的時代特色。

        夏玉玲在門口稍站了片刻，便見一個身材魁梧滿臉絡腮胡的中年漢子從里面從里面走了出來，李嬸子立即迎了上去，“咋樣，肉留下沒？”

        漢子沒有多言，將手上同樣大小的兩個紙包遞過去。

        李嬸子微愣，“這咋一樣大？我的不是要了一斤么？”這兩塊墊起來都是五斤的量。

        那漢子滿是絡腮胡的臉上露了傻笑，“還有我那份，給你吃。”

        李嬸子怔愣了一下，隨后朝男人飛去一記眼刀，低低的嗔罵了一聲。

        夏玉玲瞧見這動人的氣氛，嘻嘻笑著上前，“嬸子，我自己去百貨商店逛逛，您和叔這么久沒見肯定有很多話要說，我就不打擾啦~”

        “你這孩子……”

        李嬸子鬧了個大紅臉，一時接不上話，倒是那漢子爽快道：“成！”

        夏玉玲目光在二人身上轉了一圈，哈哈笑著跑遠了。

        而與此同時，抱著一兜西紅柿和三個搪瓷罐的常元卻被堵在了小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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