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前塵舊夢一朝醒
卻道林若素被瑞王和安無憂一路快馬護送,走過大街又棄馬車穿小巷,林若素被瑞王抱在懷里,雖然還有些意識,卻是連半分睜眼的氣力都沒有。安無憂煞是擔心林若素,但見瑞王關切之情溢于言表,料想他不會對林若素不利,于是也只是一路緊跟在一旁。七彎八拐,瑞王終于來到一家名叫結草廬的醫堂門前。此時已是華燈初上,醫堂的大門緊閉,瑞王一手抱穩緊閉雙目,氣若游絲的林若素,騰出一只手劈劈啪啪猛拍大門:“陸硯,開門!”不一會兒,一個白衣男子前來開門,見是瑞王,不由一愣:“星樓,你怎么……”話沒說完,低頭一見他懷里的林若素,不由臉色微變,側身讓瑞王他們進來:“快把她放到床上去。”瑞王似乎對結草廬十分熟悉,徑自從大堂的后門走進后院的一間房間,小心翼翼地把林若素放到了床上。安無憂連忙單膝跪到床邊,拉起林若素的手,低低地喊她:“姐……”“無憂……”林若素似乎清醒了些,竟能回應安無憂,只是眼睛卻不曾睜開。瑞王聽見林若素出聲了,面上也露出喜色。叫陸硯的白衣男子走到床邊:“小兄弟,讓我為她把脈。”安無憂明白他應該就是結草廬的大夫了,忙松了手讓到一邊。陸硯一陣檢查后,給林若素止了血,眉頭卻越皺越緊:“這位姑娘原來受過重傷?”“是。”安無憂頷首。“是怎樣的傷?”陸硯問。雖然林若素和安無憂說過她受傷的事,但提到時也就是一帶而過,所以他也不是很清楚:“似乎受過杖責三十。”“三十……杖責?”陸硯不由望向床上那個面色蒼白的女子。他心里明白,這樣的刑罰根本就能要了她的命。而她硬是挺過來之后似乎又沒有好好調養,導致氣虛血紊,體陰疲乏,這一次顯然是隱疾迸發。瑞王也皺起了眉。安無憂道:“是舊傷復發嗎?”陸硯搖搖頭,走到桌邊提起筆,寫了方子,拿給瑞王:“她有滑胎的跡象,我這里有個方子,但是這藥方里的幾味藥我醫堂里都沒有,需要你去找。瑞王府的藥房里應該有。”瑞王接過藥方,望向躺在床上昏迷的林若素。陸硯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你回來之前,我會用銀針給她渡穴輸氣,盡量拖延時間。”瑞王點點頭,轉身出去,到了門前,又停住了,沒有回頭:“這次,我一定會馬上回來。”陸硯點點頭:“嗯。”這次?安無憂目光閃了閃。陷入昏迷的林若素開始只覺得渾身無力,腹中劇痛,漸漸便沉入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她感覺自己仿佛在一個綿長而黑暗的山洞了向前走,也不知過了多久,這才看到了一絲光明。欣喜之余,她便跌跌撞撞地往光亮的地方跑去。仿佛電影里的場景轉換一樣,前一秒她還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洞穴里摸爬,后一秒卻已經來到了另一個房間。林若素看著自己現在身處的房間,到處都是滿是喜氣的大紅色,窗戶上貼著大紅的雙喜,案臺上一對龍鳳燭燭淚長流,仔細嗅嗅,仿佛還能聞到房內熏香的淡淡香氣。這根本就是個新房啊。林若素暗想,自己是在做夢吧,可是怎么會做這樣的夢?意識明明很清楚的,偏偏身體動不了半分。說是夢魘,又沒有什么可怕的東西出現。正想著,房間的門推開了。一個鳳冠霞佩,頭頂紅蓋頭的新娘子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慢慢邁進了門檻。新娘子在床沿邊坐好,丫鬟說了吉祥話兒,便一起掩上門出去了。林若素有種很怪異的感覺,她既覺得自己是個無聲的旁觀者,冷眼看眼前的人和事;可又能將新娘子這時心里的嬌羞、不安感受得絲毫不差。新娘就這樣紋絲不動地坐在床邊,林若素因為無法移動,也就在一旁無可奈何地等了一兩個時辰,簡直恨不得在夢里也能暈過去,好過這樣難受地在這里干等。等什么?還不是和新娘一樣,等新郎唄。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人一無聊就只剩八卦了。又過了一個時辰,新郎總算推門進來了。偏偏林若素的位置又看不清他的臉。這就好像在現代電影里,好不容易等來幾個帶點限制級別的鏡頭,偏偏導演還用“借位”和“燈光”效果讓演員們的動作“猶抱琵琶半遮面”。郁悶得林若素恨不得能立刻醒過來。拿起放在桌上的秤桿,新郎輕輕挑起紅蓋頭。喜帕落下,新娘不勝嬌羞地抬起頭。林若素卻瞪大了眼睛,這不是自己嗎?喝了交杯酒,羅帷輕落,掩住一室春光。良久,一個低沉的聲音道:“安安……”安安!林若素猛然醒悟,那不是自己,那是安敏!自己不是在做夢,而是來到了安敏的回憶。是了,那樣嬌羞靦腆、千嬌百媚的新娘子,又怎么會是連戀愛都沒有談過的自己。只是,安敏的身體不是被自己占據了嗎?自己的靈魂住進她的軀體,她的靈魂應該已經離開了才對,那自己現在怎么會又來到她的回憶里了呢?還沒想通這是怎么一回事,林若素卻又一眨眼去了落花滿庭的庭院。安敏坐在闌干旁,閑看著滿院的景色,眉眼間縈繞著淡淡的哀愁。怎么了,難道是赤炎霜不喜歡她嗎?林若素想著,不是說“妻不如妾”嗎?安敏雖然不是什么絕世大美人,但是舉手投足自有一番溫婉柔馴,不至于這么不得寵吧。不過看這院子里冷清的景象,顯然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這時,丫鬟領著一個長衫布衣的男子匆匆地進了院門,另一個一直在門前守著的丫鬟則立刻關緊了院門。林若素心里“噫”了一聲,這么掩人耳目地帶一個男子進來……安敏不會真的和別人私通吧。安敏見男子來了,立刻站起來,而那男子則向她拱手:“三夫人。”安敏急切地問:“劉大夫,藥帶來了嗎?”原來是大夫啊,林若素放下心來。雖然安敏以前的事與自己毫無關系,可好歹安敏的身體現在是自己在用,和赤炎霜在一起,那人家是合法的夫妻關系,她也就認了,要是真的存在什么奸夫,她還真是很難接受啊。心里一顆石頭剛剛落地,林若素又生出了新的疑問。藥?什么藥?她連忙聚神聽二人接下來的對話。劉大夫拿出幾個藥包:“三夫人,這幾包是安胎藥,每天睡前用文火煎半個時辰服下。”安敏接過藥包:“多謝劉大夫。冰燕……”剛剛一路領著劉大夫前來的丫鬟立刻乖巧地應了一聲,拿出兩錠銀子交給劉大夫:“謝謝大夫了。”安敏吩咐冰燕:“送劉大夫離開。”冰燕福了福:“是。”隨后又轉身對劉大夫做了個“請”的姿勢。劉大夫隨著冰燕走到院中,忽然又停了下來,轉過身來,似乎想對安敏說些什么卻又欲言又止。安敏見狀問道:“劉大夫,還有什么事嗎?”劉大夫躑躅了片刻:“請恕劉某直言,夫人現在有了身孕,身子會一天天地發重,瞞不了多久的。何不早日告訴莊主。莊主膝下尚無子嗣,一定會很高興的。”安敏點點頭:“煩勞劉大夫費心了。”看著冰燕帶著劉大夫出了院門。安敏回屋坐下,右手支頭,右手則輕輕地撫在了自己的腹部,表情安詳和美,在陽光的照射下,整個人被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清馨美麗。林若素暗暗咂舌,果然成為母親會讓一個女人散發出真正的美麗。如果說,洞房花燭夜的安敏還只是個紅妝初上的嬌羞少女,那現在的她則像一朵盡情綻放的鮮花,擁有了成熟女人的韻味。片刻后,冰燕回來了:“小姐,我已經把劉大夫從后門送出府了。”林若素注意到冰燕叫安敏“小姐”,不是“夫人”或是“三夫人”,稍稍覺得奇怪了一下,她又被安敏接下來的話吸引去了注意力。安敏輕輕頷首,過了一會兒,才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抬起頭:“冰燕,莊主的生辰還有幾天?”冰燕道:“再過十天就到了。小姐,你問過好幾遍了。”“是嗎?”安敏的臉微微紅了一下。林若素猜到了一種可能,安敏不會是想把自己懷了孩子這個消息當作生日禮物送給赤炎霜吧。看著安敏輕撫小腹,面容安詳,眼中帶笑,林若素越想越覺得可能。可是,這樣下去,情況應該一片大好才對啊。安敏又是怎么被扣上與長工私通的罪名,最終被休的呢?難道,在赤炎霜的生日還沒來的這十天了,發生了什么變故?林若素正在猜想事情的原委,場景再次變換,安敏已經躺在了冰冷的地上,沒有細看,林若素卻清楚地知道她左手拿著的是赤炎霜給她的休書,而她右手則緊緊護住腹部,任憑背部至腰臀鮮血淋漓,在衣服上渲染出觸目驚心的一圈又一圈的深紅。心里忽然涌起無限的絕望,林若素已經無暇去分辨那是安敏的痛苦還是自己的悲傷,只是意識再次模糊,一切重新歸于黑暗……昏迷中的林若素一把抓住正在試她額頭溫度的陸硯的手,驀地睜開眼睛:“救救……我的孩子……”驚詫于她眼中濃到化不開的悲傷和絕望,陸硯不由怔怔地點頭。林若素則因為力竭,松開手,重新合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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