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章
笑聲未絕,繆文但覺心中思潮翻涌,手中的“金劍”,也緩緩垂了下去。//Www、qb⑤、c0M//
那端木方正笑聲又自一頓,目光凝住繆文,緩緩說道:“在下自從那日于高、洪湖畔,暗睹兄臺這俊面,不禁對兄臺所作所為,既奇又佩,是以這數(shù)日以來,便無時(shí)無刻不在留意閣下的舉動(dòng),只見兄臺年紀(jì)雖輕,行事卻極老到,就連‘靈蛇’毛臬那種好狡之徒,都被兄臺瞞在鼓里,而且兄臺對他雖具深仇,是以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有些地方,固是稍過狠辣,但若論兄臺所做所為,卻無一處有虧大節(jié),在下一生雖少許人,但對兄臺,卻是誠心攀交,兄臺若認(rèn)在下別有居心,那卻令在下失望得很了。”
繆文抬目望去,只見這端木方正目光棱棱,正氣凜然,心中不禁大生感愧之意,長嘆一聲,道:“在下的確對毛臬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縱然將之一刀殺卻,都不足以消去心頭之恨,是以正如兄臺所說,有些地方不免稍嫌好狡狠辣——”他語聲一頓,目光中滿露恨意,慘痛的往事,又復(fù)涌上心頭,沉吟半晌,又道:“不是小可此刻不肯坦誠相告,卻是因著此事因果既深且廣,又極復(fù)雜,想兄臺知我諒我,必也不會見怪的吧?”
端木方正一笑道:“在下今夜深夜打擾,卻是為著一事。”
繆文道:“但能相告,無不盡言。”
“在下此數(shù)日以來,雖對兄臺已多了解,但有一事,卻令在下反復(fù)思之,亦不得其解。”
他微微一頓,又道:“兄臺那份‘藏寶之圖’,想必得自那一代奇人‘海天孤燕’,更又與那水上大豪‘五湖龍王’龍老前輩存著極不尋常之關(guān)連,而兄臺在那些鐵箱之中所裝之消息弩箭,卻與那數(shù)十年前飲譽(yù)天下的‘圣手書生’淳于獨(dú)秀同出一轍,想這三位老前輩俱歸隱多時(shí),卻不知兄臺怎地能得到這三位老前輩的傳授,這倒確是異數(shù)了。”
繆文微微一笑,道:“這三位老前輩此刻共隱于一海外孤島,小可幼遭孤露,便是多虧這三位恩師教養(yǎng)成*人的。”
端木方正一拍前額,笑道:“難怪兄臺年紀(jì)輕輕,身手卻恁地驚人,卻原來是出自這三位前輩異人的門下,這就難怪了。”繆文卻又笑道:“小可亦有一事想請教兄臺。”
端木方正哈哈笑道:“在下亦是知無不言。”
繆文道:“不知兄臺出于武當(dāng)那位道長門下?”
端木方正笑道:“小可本是一個(gè)書生,專好收集古書舊冊,甚至斷簡殘章,卻在無意之中,發(fā)現(xiàn)一本昔年武當(dāng)一代劍豪的老前輩遺留下的武功秘瘦,那‘藏寶之圖’,便也是附于其上。”
繆文亦大笑道:“這就難怪了。”
抬目一望,卻見這端木方正目中亦現(xiàn)出沉思之色,想是也在回憶什么,暗道:“難道此人也有著什么慘痛之往事不成?”
只聽端木方正緩緩嘆道:“十七年前,在下還是個(gè)貧苦書生時(shí),一天緩步道上,卻見到一班強(qiáng)徒,飛騎官道,一言不合,便劫了小可故居城內(nèi)‘振武鏢局’的鏢,卻將銀子拋得一地,小可心中正自不懂,哪知卻有著背插長劍的道人,問我可要學(xué)武,又要將我收歸門下,我見這道人亦是和那班強(qiáng)徒一路,便斷然拒絕了。”他目光一抬,又道:“后來我知道那班強(qiáng)徒,便是以‘靈蛇’毛臬為首,是以藝成之后,凡是與那姓毛的有關(guān)之鏢局所保之鏢,在下便動(dòng)手劫來。”
他仰天一笑:“這卻也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哩!”
兩人目光相對,不禁齊各撫掌而笑,繆文先前對這“金劍俠”雖然深具猜忌懷疑之心,但此刻卻已為之盡消,反生相惜之念。
他自幼至長,生命中這一段最最歡樂的時(shí)日,都在一個(gè)方圓不過百十里的孤島上渡過,相處之人,非師即長,那些歸隱在孤島上的武林奇人,對他雖極親切愛護(hù),但究竟年齡懸殊,何況這些武林奇人久已厭倦風(fēng)塵,多年來的海外孤島歲月,更將他們陶冶得極為恬淡,他們雖對繆文極為愛護(hù),但也不會放在表面上,是以繆文有生以來,可說是從未享受到友情的溫暖,再加以他志切深仇,心情便也未免失于偏激。
而此刻他與這端木方正言笑相對,心中卻漸漸感受到“友情”兩字之意義,這卻是他有生以來所從未感受過的情感。
風(fēng)吹林木,籟然作響,兩人并肩而行,端木方正突地笑道:“此刻東方漸白,在下雖仍想與兄臺盤桓些時(shí),但亦知兄臺不能再多逗留,來日方長,你我相見有期,只要兄臺不嫌棄,小弟隨時(shí)可來尋訪兄臺的,可是——”他微微一嘆,又道:“兄臺既是身懷深仇,就更須小心謹(jǐn)慎,那‘靈蛇’毛臬陰沉好狡,城府極深,此刻表面看來,雖對兄臺一無懷疑之念,但暗中卻未必如是,兄臺天姿英發(fā),便自古以來,英雄人物,未有不多情者,兄臺對這‘情,之一字,尤其要看得透些。”繆文心中一凜,誠聲道:‘吾兄金言,小弟敢不從命。”心里想起自己的爹爹和那石磷,又豈非都是為了“情”之一字,是以一個(gè)小年亡故,一個(gè)卻顛沛終生,不禁暗暗嘆息一聲,目光抬處,只見這端木方正面上滿是誠摯之光,伸手緊緊一握自己的手腕,飄然而去。月漸西沉,星光已隱,曉風(fēng)殘?jiān)拢延辛锨椭猓驹跁燥L(fēng)里,繆文出神地望著他的背影,呆呆地愕了半晌,覺得此人真是如天際神龍,夭矯來去,想到他臨去之際所說的話,一時(shí)之間,更是萬念俱生,不能自己。他仰視蒼穹,黯然低語道:“仇恕呀,仇恕,你名雖叫仇恕,父仇卻絕不可恕,但是你又怎能忘卻那一手將你撫養(yǎng)成*人的母親替你取這名字的用心呢?你若手刃了仇人,豈非要傷了你母親之心,你若不報(bào)此深仇,卻又怎對處起你爹爹的在天之靈?”
他沉重地嘆息一聲,又自黯然道:“蒼天呀蒼天,你能告訴我,該怎么辦嗎?爹爹呀爹爹,我知道你是深愛著母親的,但我為著你,卻又不得不令母親傷心他狠狠一跺腳:“我不管你老人家是怎樣的一個(gè)人,但我知道你老人家是正直的,卑劣無恥的事,你老人家絕對不會做,無論是誰殺死了你老人家,我都要為你報(bào)仇,哪怕……哪怕那人是我媽媽的嫡親兄弟。”
晨光微曦中,他急步走回宿遷城,心中已下了決心,無論任何一事都不能影響他,改變他離開那“海天孤島,時(shí)所立下的意念,那就是復(fù)仇,也許他不會親手殺死”靈蛇”毛臬,但他卻要使這名滿天下的武林梟雄,死在自己一手布下的羅網(wǎng)之中。
他的身形是無比輕靈而迅快的,即使此刻已將近日出,但在這種微明的晨光之中,人們?nèi)匀粺o法辨清他的身形,縱然看到了,也會疑惑是自己眼花,因?yàn)楹苌儆腥藭嘈湃祟悤腥绱丝斓纳矸ǖ摹?br />
他盡了全力,希冀自己能在毛文琪一覺睡醒之前趕回去,方才和那端木方正的一夕暢談,此刻雖仍在他心中激蕩不已,因?yàn)槟嵌浩鹆怂碌乃汲保捕浩鹆怂麑砣盏膽n郁。
凌晨的空氣,像被水洗過似的潮濕而清新,凌晨的城市,亦有如凌晨的空氣,這是江南的春天所通常有的好天氣。
滑過無數(shù)屋脊,他回到客棧,掃目四望,他那間房的窗戶,仍像他掠出時(shí)一樣地敞開著,一切都沒有變動(dòng),四下是靜寂的,誰也不能發(fā)現(xiàn)他曾經(jīng)離開過,他滿意地暗中微笑一下。微撩長衫,避免著衣袂可能起的風(fēng)聲,像游魚般滑進(jìn)了窗戶。
但是……
當(dāng)他目光瞥人室內(nèi)的那一剎那,他前進(jìn)的身軀便斗然停頓了下來,只手一按窗梭,凌空一個(gè)翻身,因?yàn)樗抗鈩?dòng)處,竟發(fā)現(xiàn)一雙穿著粉底快靴的腳,高高翹起在那張木床的窗架上。
年久失修的窗根,在他這全身真力猛一收撤的一按之下,發(fā)出“吱”的一響。
靜寂的房間里,也響起一陣輕微的笑聲,緩緩說道:“你回來了?”
繆文心頭驀地一跳,倏然飄落在地上,只見窗口人影一花,一個(gè)懶散而瀟灑的身形,突地自窗口現(xiàn)出,面上仍自帶著淡淡的笑容,緩緩又道:“決進(jìn)來吧,這里再?zèng)]有別的人了。”
繆文已經(jīng)繃緊了的心弦,此刻為之一松,因?yàn)檫@身形并不是他所畏懼的,而是那在杭州一別,便無音訊的石磷!
于是他亦自微微一笑,道:“石兄怎地來了?”提氣縱身,躍入窗內(nèi),回身將高高支起的窗戶放了下來,房間內(nèi)便驟然一暗,那支蠟燭他方才掠出時(shí)雖仍是燃著的,但此刻卻早已燃滅了。他側(cè)目一顧石磷,心中暗忖:“他來時(shí)定必尚燃,那么一定是他吹熄的了,奇怪的是他怎知道我住于此處,來此尋找于我,可是有何用意呢?”口中卻道:“小弟適才外出,以至石兄來此空候,實(shí)是抱歉得很。”舉手一讓,自己也坐到椅上,只聽鄰室一無聲息,那毛文琪想必睡得仍熟。
石磷含笑坐到椅上,道:“古人秉燭夜游,想不到仇兄亦有此雅興。只可惜小弟來遲一步,未能作仇兄之游伴。”
繆文面色一變,驀然從椅上站了起來,目光直視石磷,卻見石磷目光中熙熙和和,半點(diǎn)也沒有惡意,遂又長嘆一聲,坐回椅上,道:“不錯(cuò),小弟正是姓仇,小弟早就知道是瞞不過石兄的了。”
石磷微喟道:“其實(shí)兄臺也毋庸相瞞于我,十七年前……”
他沉重地嘆息一聲,又道:“我與令堂大人本是知交,這十七年來我飄泊江湖,也無非是想知道你們的下落,想要知道你們是否平安,如今喜見你已長成,又如此英俊,我也高興得很,唉!十——七年的時(shí)日,彈指間過,我兩鬢漸斑,令堂大人想必也老了許多吧?”
從窗底間映入的晨光,黯淡地映在這昔年的年輕名劍手身上。
逝去的年華,往事的追憶,使得他面上慣有的笑容也為之消失,繆文喃喃道:“華發(fā)將斑,華發(fā)將斑……”目光一抬:“家母這些年來的確已老了,她老人家的頭發(fā)不是將斑,而是全白了,唉!憂郁的日子,一年比兩年還長,這是家母常說的話,石……石叔父,你說對嗎?”
石磷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目光沉重地留滯在灰黑色的地面上,道:“你還是叫我石兄的好……這些年來,我的生活像是已與往事脫了節(jié),只有此刻,見著了你,往事雖然不堪回首,卻也容不得我不去想它了,老弟,令堂這些年來可還好吧?這些年來,你們是怎么生活的呢?”
他的目光始終在地面上留滑著,像是想從這灰黑的地面上,搜索出一些并不灰黑的東西。
繆文垂著頭,沉吟著,但終于將他自己成長的地方說了出來,又道:“家母頭發(fā)雖白了,但身體卻還健朗得很,她老人家有時(shí)候念及故人,也常想回來看看,但是……”
石磷嘆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若是她,我也不會回來的。”
又道:“難怪你年紀(jì)雖輕,武功竟已如斯,原來你身受百十年來武林中最享盛名的幾位前輩異人的教誨,唉!十七年前,那時(shí)我血?dú)夥絼偅悦鼊πg(shù)己有小成,哪知在人家手下,連三招都未走滿。”
他目光又一抬,直注到“繆文”面上,接道:“當(dāng)時(shí)我若知道那兩位對你母親本是一番好意,這我再也不會出手了。”
“繆文”黯然一笑,道:“那件事家母也曾對小侄說過。”
石磷道:“你此次以‘繆文,兩字為名,可有……”’繆文,接道:“小侄本名‘仇恕’。這是家母替小侄起的名字,‘繆文’兩字,不過是胡亂用用而已。”
石磷目光一垂,低語道:“仇恕,仇恕……”突地朗聲道:“你可知道令堂以此二字取名的道理嗎?”
仇恕雙目一張,目光中光采又復(fù)大露,卻聽石磷接著又道:“老弟,你年輕英發(fā),正是人間的祥麟威鳳,以你的智慧武功,不難在人世間做一番驚天動(dòng)地的大事來,若你以私仇為重,那你就錯(cuò)了。”
仇恕劍眉一軒,朗聲道:“父仇不共戴天,不報(bào)焉得為人子。”
石磷嘆道:“但是你可知道,你的仇家,卻是令堂的嫡親兄長,你如此做,豈非要傷了你母親的心?”
仇恕長嘆一聲,目光又緩緩垂了下去,沉聲道:“石叔父,家母常說蕓蕓天下,只有你老人家是她的知已,此刻我才知道這話果然不錯(cuò),她老人家始終將先父的事隱瞞著我,為的自然就是不愿我復(fù)仇,但是……唉,任何事都絕不會永遠(yuǎn)被隱藏的,先父的慘死,我既然知道了,又怎能置之不理,唉!我縱然知道這樣會傷母親的心,但是——唉,父仇卻是非報(bào)不可的。”
石磷突地冷笑一聲,道:“好個(gè)孝子,好個(gè)孝子!……”語聲突地一頓,長身而起,義道:“你母親懷胎十月,受盡困苦,養(yǎng)你育你,你卻不知孝母,只知孝父,還談什么為人子之道,何況你那父親——哼哼!”
仇恕劍眉一軒,怒道:“我父親又怎的?”
石磷冷冷道:“你那父親么——哼哼,不說也罷。”
他與毛冰,自幼相處,鐘情極深,到后來一股相思,化為泡影,對那仇獨(dú),自然難免妒恨,只是他生性豁達(dá),是個(gè)光明磊落的漢子,是以心中雖有妒恨,卻始終沒有將之現(xiàn)諸形色。
直到此刻,多年的積憤,才使他說出此話來。仇恕一聽,自是大怒,甚至他那始終不動(dòng)聲色的俊目,卻因憤怒而變得赤紅,猛地一拍桌子,怒視著石磷,沉聲道:“我父親可怎的?他老人家一生光明磊落,卻為小人們所算而死,石叔父,你與家母雖是知交,我仇恕也因之敬重你三分,但你言語之中,若再對先父有半分不敬,那么——哼哼!就莫怪我姓仇的不知敬重尊長了。”
石磷冷笑道:“好極,好極,我倒要看看你怎地——”目光一抬,只見仇恕目光之中,滿含怨毒之色,心中一動(dòng),突地想起以前那“仇先生”的一生行事,不禁暗嘆一聲,中止住自己的話,暗忖道:“難道武林之中,又將出現(xiàn)一個(gè)行事莫測的魔頭嗎?”緩緩走到門口,卻又回轉(zhuǎn)身道:“你既如此,我也不再多說,只要你心中還有幾分記得你母親的養(yǎng)育之恩就是了。”
仇恕冷冷道:“這個(gè)自然。”
目光四掃,瞥見桌上放著的茶杯,伸手端了起來,石磷冷笑道:“你毋庸端茶,我本要走了,只是我卻要告訴你,以后夜間出去,先要熄滅燭火,關(guān)上門窗,若非我在你床上裝得鼻息沉沉,已然入睡的樣子,只怕隔壁的毛大小姐早已進(jìn)來查看了。”
仇恕心中暗道一聲,“慚愧。”口中卻仍然冷冷道:“有勞閣下操心。”
石磷又自冷笑一聲,道:“我并無要你領(lǐng)情之意,你也毋庸謝我。”
仇恕繼又道:“閣下要說的,只是這幾句話嗎?”
石磷道:“還有一言要奉勸閣下,閣下以后要隱藏身世,還得再花些工夫,單說自己是百粵富商之子卻是萬萬行不通的。”袍袖一拂,緩步走到門口,哪知眼前人影一花,那仇恕已冷冷站在門前,沉聲道:“閣下說話,需得說得清楚些,話說一半就想走——”石磷冷笑接口道:“我若全說出來,只怕你要感謝于我。”
仇恕鼻孔里重重哼了一聲,石磷又道:‘閣下雖是聰明人,別人卻也不是呆子,那靈蛇毛臬能有今日之地位,豈是幸致,你年紀(jì)輕輕,和那“八面玲瓏”胡之輝又素不相識,出手就是數(shù)十萬兩銀子,若再無此疑心——哼哼,那當(dāng)真都是呆子了。”仇恕心中不禁又暗叫一聲:“慚愧。”口中卻冷笑道:“疑心又當(dāng)怎地?”
石磷暗中一笑,忖道:“當(dāng)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口中卻道:“疑心之下,就要探查,那‘鐵騎神鞭,騎士,遍布大河兩岸,長江南北,只要到粵東去稍一查問,便知道你這富商之子是冒牌的了。”仇恕心頭一跳,沉吟半晌,卻聽石磷又道:“只是那些‘神鞭騎士’未到粵東,就被區(qū)區(qū)在下制死,閣下大可放心了。”語聲微頓,冷哼一聲,又道:“我如此做法,只是為了你那母親而已,你也毋庸感激于我——哼哼,若是為了你那父親的話,哼哼!我不說你心里也清楚得很。”
仇恕軒眉怒道:“你對我施恩三分,日后我必報(bào)你五分,只是你言語之中,若再對先父有不敬之處,那卻又當(dāng)別論,莫怪我要……”
話猶未了,門外突地傳人一陣銀鈴般的嬌笑聲,一面道:“你要干什么呀?那么一清早,你跟誰發(fā)脾氣呀?”仇恕,石磷齊地一驚,只聽“篤篤”兩聲輕微的敲門聲,那嬌笑之聲又道:“我可以進(jìn)來嗎?”仇恕腳步微錯(cuò),溜開五步,石磷卻搶步走到門前,拔開門閂,一面笑道:“是文琪姑娘嗎?你倒起來得早。”
門外又是嬌聲一笑,道:“不早啦。”隨著笑語之聲,閃入一個(gè)炯娜的人影,石磷定睛一視,不禁連退三步,愕愕地望著這身材炯娜的女子,仇恕更是大奇:“她怎地會到這里來?”
那女子?jì)尚Σ唤^,眉目一瞟石磷,便電也似的轉(zhuǎn)到仇恕面上,笑道:“奇怪吧,會是我,不是你那文琪妹妹。”轉(zhuǎn)移蓮步,走到仇恕面前,又自笑道:“你瞧你,臉都?xì)獍琢耍墒裁囱剑嬖V我,是誰欺負(fù)了你,讓大姐姐給你出氣。”
仇恕微一定神,心中閃電般轉(zhuǎn)了兩轉(zhuǎn),面上亦堆上笑容,躬身道:“我當(dāng)是誰,原來是百步飛花林仙子,昨日一睹仙姿,原已再也難忘,哪知今日仙蹤蒞至,這真叫小可喜出望外了。”
那嬌笑如鈴的“百步飛花”林琦箏又是“咯咯”一笑,輕輕伸出一雙白如玉蔥般的玉指來,在繆文額角一點(diǎn),道:“我說小兄弟呀!你這張嘴可真甜,甜得教我這老姐姐都有些受不了啦。”尾音拖得長長的,就像是滲了糖的花生酥。
仇恕微微一笑,又道:“不識林仙子之美者,是為無目也,小可此言,實(shí)是出自肺腑,林仙子若說小可僅是嘴甜故意恭維,那倒是冤枉好人了。”
“百步飛花”林琦箏眼波一轉(zhuǎn),嬌笑道:“你老姐姐老得都快掉了牙啦,還談什么美不美哩,不過——”伸手一攏鬢發(fā),柳腰輕輕一搖:“武林中人倒是真有不少人說你老姐姐美的,我總是以為他們瞎恭維,今天你這么一說呀——”她又輕輕一點(diǎn)仇恕額角:“我倒是真有點(diǎn)相信了。”
石磷目光四轉(zhuǎn),鼻孔中重重“哼”了一聲,拂袖走到門口,哪知身側(cè)突地香風(fēng)嗖然,那“百步飛花”已俏生生地?cái)r在身前,左手微曲,手背扶在柳腰之上,右手輕輕一指,嬌聲道:“你哼個(gè)什么人,是不是看不慣什么人呀?”目光越過石磷,瞟到仇恕身上,又道:“小兄弟,告訴我,剛才你是不是就是和他生氣來著。,’仇恕心中一轉(zhuǎn),突地”哦”了一聲,搶步走了過來,道:“小可忘了給林仙子引見了,這位就是——”林琦箏“咯咯”笑道:“你不用引見,我早就知道他是誰了,這些年來,我常聽說武林中有個(gè)流浪劍客,是武當(dāng)?shù)茏樱惺祝斓脑诮袞|飄西蕩,什么事不也干,是個(gè)怪人,我一聽就覺得‘石磷,這名字很熟,卻始終想不起是什么人,今天一見,我才知道是他,多少年以前,我就在毛大哥家里見過他的呀!”她掩口一笑:“那時(shí)候他整天地跟在我們毛大妹子身前身后亂轉(zhuǎn),剛才我還以為你們在吵架哩,原來你們是朋友。”柳腰一折,退開一步:“那我就不攔您哪。”
這“百步飛花”說起話來,媚眼如珠,但每一句話的尾音,卻又拖得長長的,還帶著一些輕微的顫抖,讓人聽了,就像是吃了三斤滲了糖的花生酥,甜得都快起膩了。
但這些話聽在仇恕耳中,他心里卻不禁為之砰地一動(dòng),忖道:“原來他和媽媽是……”
抬眼一望石磷,只見他也正在望著自己,兩人目光相對,各各泛起一陣難言的滋味,不知是恨、是怒、抑或是分仲滿含溫情的情感。
只見石磷又自長嘆一聲,緩步走到門外。“成日東飄西蕩……什么事也不干……身前身后亂轉(zhuǎn)……”這些話一句接著一句,不停地在他心中撞擊著,他只覺心中熱血沸騰,不能自己,暗自思忖:“我是個(gè)怪人嗎?”
仇恕望著他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目光轉(zhuǎn)處,卻見那“百步飛花”林琦箏婀娜地走到桌旁,伸出羅袖,輕輕在椅子上一拂,側(cè)身坐了下去,秋波四轉(zhuǎn),嬌笑道:“小兄弟,你把門關(guān)起來,倒杯茶給大姐姐喝,陪你大姐姐聊聊天。”
仇恕心中又閃電般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嘴角便又泛出笑意,隨手帶上房門,一面喃喃著道:“不知道文琪醒了沒有,她若醒了,一定會過來的。”
他的話像是喃喃自語,自己說給自己聽,其實(shí)卻是對這“百步飛花”說。
林琦箏嬌聲一笑,道:“你看你,嘴里一天到晚文琪文琪的,你就知道她醒了一定會過來的嗎?”玉手中方才拿起的空茶杯遞到仇恕手上。
仇恕含笑接了過來,一面道:“文琪若醒了,想必是一定會過來的。”
林琦箏秋波蕩漾,笑道:“想必是一定會過來,這只是你一個(gè)人在這里想罷了,人家可不這么想。”
仇恕一愕,險(xiǎn)些將茶杯里的茶都倒得滿溢了出來,口中卻笑道:“那么林仙子您又怎么想呢?”
林琦箏杏眼一瞟,故意嬌嗔道:“你再這么林仙子林仙子地叫我,我什么話都不告訴你了,讓你一個(gè)人去胡思亂想去。”
仇恕笑道:“那么我叫什么,您才告訴我一些話呢?”
林琦箏秋波又是一漾,櫻唇微微一抿,嬌笑道:“你……你就叫我…大姐姐,我么……,就叫你小兄弟,這有多好,顯得又親近,又順口,不比那林仙子林仙子的好得多么?”
伸手接過了茶,淺淺啜了一口,晨光之中,她眼角雖然可看出一些魚紋,但那種嬌好的笑容,卻像是使得這已半老的徐娘,不但風(fēng)韻猶存,而且媚艷之態(tài)也未稍減當(dāng)年哩。
她深深放下茶杯,“噗嗤”一笑,又道:“你別著急,讓大姐姐告訴你,你文琪妹妹醒了之后,不但沒有過來,而且早就走得不知到哪里去了。”
又輕輕搖了搖頭:“可憐,可憐!我們這位小兄弟,卻還在這里苦苦的等著她哩,唉——我說文琪姑娘呀,你走了怎么也不說一聲呀?”媚目流波,瞬也不瞬地望在仇恕面上。
仇恕心中卻為之一驚!
“她會早就走了,她會不通知我一聲就走了,這又是為著什么呢?”搶步走到門口,想去看看,但心中一動(dòng),又自忖道:“這‘百步飛花’想必不會騙我。”停下腳步,轉(zhuǎn)身走、前,心中疑云大起,想來想去,又想不出那毛文琪為什么會突地走了。
這些天來,他確信她已墜入自己的情綱,而且墜得那么深,這天真而純潔的女孩子,終日心中所想的,就是未來幸福的憧憬,她幾乎要不去見她師父而隨著自己。
“但此刻她卻走了。”這是一件多么令人驚愕的事,仇恕心中,只覺仿佛失落了什么,一時(shí)之間,竟空虛得很。
“未有所得,怎有所失?”他暗問著自己:“難道我曾覺得到過什么,難道我己為我所得的東西而感到可貴,不然此刻我為什么又會有失落了什么的感覺呢?而且這份感覺是如此濃厚。”
但他隨即又為自己辯護(hù):“我這不過在奇怪罷了,呀……難道她是因?yàn)橹牢以隍_她,是以才走了的嗎?難道她已知道我是來尋仇的人?難道我之所以對她好,無非是為了想騙她的情感,來傷她父親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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