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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鎮(zhèn)將南朝偏跋扈 部兵西楚最輕剽


  韋小寶和公主只盼到云南這條路永遠(yuǎn)走不到近頭,但路途雖遙,行得雖慢,終于也有到

  達(dá)的一日。\www、qb5.c0M\貴州省是吳三桂的轄地,在貴州羅甸駐有重兵。建寧公主剛?cè)胭F州省境,吳三桂

  便已派出兵馬,前來迎接。

  將到云南時(shí),吳應(yīng)熊出省來迎,見到韋小寶時(shí)稱謝不絕。按照朝禮,在成親之前,他與

  公主不能相見。其時(shí)公主正和韋小寶好得如膠似漆,聽到吳應(yīng)熊到來,登時(shí)柳眉倒豎,大發(fā)

  脾氣。當(dāng)晚公主對韋小寶說,怎生想個(gè)法子,把吳應(yīng)熊送去見閻王,便可和他做長久夫妻。

  韋小寶嚇了一跳,心想假駙馬不妨在晚上偷偷摸摸的做做,真駙馬卻萬萬做不得。公主見他

  皺眉沉吟,怒道:“怎么不作聲了?要送吳就熊這小子去見閻王,是你自己說的,又不是我

  想出來的主意。”韋小寶道:“送是一定要送的,是只不過咱們等個(gè)機(jī)會(huì),這才下手,可不

  能讓人起了疑心。”公主道:“好,暫且聽你的。總而言之,我是跟定了你,我決不跟這小

  子同床。你如不送他去見閻王,咱們什么事都抖了出來。我會(huì)跟吳三桂說,你強(qiáng)*奸我。就算

  皇帝哥哥再寵你,只怕吳三桂也會(huì)將你斬成了十七八塊。你就先見到閻王老子,算是替吳應(yīng)

  熊做先行官罷!”韋小寶大怒,揮手便是一記耳光,喝道:“胡說八道,我?guī)讜r(shí)強(qiáng)*奸你

  了?”公主嘻嘻笑笑,伸臂摟住了他,柔聲道:“你這狠心短命的小冤家,下手這么重,也

  不怕人家痛嗎?”

  這一日將到昆明,只聽得隊(duì)中吹起號(hào)角,一軍軍官報(bào)道:“平西王來迎公主鸞駕。”韋

  小寶縱馬上前,只見一隊(duì)隊(duì)士兵鎧甲鮮明,騎著高頭大馬。馳到眼前,一齊下馬,排列兩

  旁。絲竹聲中,數(shù)百名身穿紅袍的少年童子手執(zhí)旌籬,引著一名將軍到軍前。一名贊禮官高

  聲叫道:“奴才平西王吳三桂,參見建寧公主殿下。”

  韋小寶仔細(xì)打量吳三桂,見他身軀雄偉,一張紫膛臉,須發(fā)白多黑少,年紀(jì)雖老,仍是

  步履矯健,高視闊步的走來。韋小寶心道:“普天下人人都提到這老烏龜?shù)拿^,卻原來是

  這等模樣。”韋小寶見他走到公主車前,跪下磕頭,站在一旁,心中先道:“老烏龜吳三桂

  免禮。”待他叩拜已畢,才道:“平西親王免禮。”吳三桂站起身來,來到韋小寶身邊笑

  道:“這位便是勇擒鰲拜、天名天下的韋爵爺?”韋小寶請了個(gè)安,說道:“不敢。卑職韋

  小寶,參見王爺。”吳三桂哈哈大笑,握住他手,說道:“韋爵爺大仁大義,小王久仰英

  名,快免了這些虛禮俗套。小王父子,今后全仗韋爵爺維持。如蒙不棄,咱們一切就像自己

  家人一般便是。韋小寶聽他說話中帶著揚(yáng)州口音,倒有三分歡喜,心道:“辣塊媽媽,你跟

  我可是老鄉(xiāng)哪。”說道:“這個(gè)卻不敢當(dāng),卑職豈敢高攀?”話中也加了幾分揚(yáng)州口音。吳

  三桂笑道:“韋爵爺是揚(yáng)州人嗎?”韋小寶道:“正是。”吳三桂笑道:“那就更加好了。

  小王寄籍遼東,原籍揚(yáng)州高郵。咱們真正是一家人哪。”韋小寶心道:“辣塊媽媽,原來你

  是高郵咸鴨蛋。揚(yáng)州出了你這個(gè)在漢奸,老子可倒足了大霉啦。”

  吳三桂和韋小寶并轡而行,在前開道,導(dǎo)引公主進(jìn)城。昆明城中百姓聽得公主下嫁平西

  王世子。街道旁早就擠得人山人海,競來瞧熱鬧。城中掛燈結(jié)彩,到處都是牌樓、喜幛,一

  路上鑼鼓鞭炮震天價(jià)響。韋小寶和吳三桂產(chǎn)騎進(jìn)城,見人人躬身迎接,大為得意。但轉(zhuǎn)念又

  想:“這樣如花似寶的公主,又騷又嗲,平白地給了吳應(yīng)熊這小子做老婆,老子還千里迢迢

  的給他送親,臭小子的艷福也忒好了些。”又感憤憤不平。吳三桂迎導(dǎo)公主到昆明西安阜

  園。那是明朝黔公沐家的故居,本就祟樓高閣,極盡園亭之勝,吳三桂得到公主下嫁的訊息

  后,更大興土木,修建得煥然一新。吳三桂父子隔著簾帷向公主請安之后,這才陪同韋小寶

  來到平西王府。

  那平西王府在五華山,原是明永歷帝的故宮,廣袤數(shù)里,吳三桂入居之后,連年不斷增

  添樓臺(tái)館閣。這時(shí)巍閣雕墻,紅亭碧沼,和皇宮內(nèi)院也已相差無幾。廳上早已擺設(shè)盛筵,平

  西王麾下文武百官俱來相陪。欽差大臣韋小寶自然坐了首席。

  酒過三巡,韋小寶笑道:“王爺,在北京時(shí),常聽人說你要造反……”吳三桂立時(shí)面色

  鐵青,百官也均變色,只聽他續(xù)道:“……今日來到王府,才知那些人都是胡說八道。”吳

  三桂神色稍寧,道:“韋爵爺明鑒,卑鄙小人妒忌誣陷,決不可信。”韋小寶道:“是啊,

  我想你要造反,也不過是想做皇帝。可是皇上宮殿沒你華麗,衣服沒你漂亮。皇上的飯食向

  來是我一手經(jīng)辦,慚愧的緊,也沒你王府的美味。你做平西王可比皇上舒服得多哪,又何必

  去做皇帝?待回我到北京,就跟皇上說,平西王是決計(jì)不反的,就是請你做皇帝,您老人家

  也萬萬不干。”一時(shí)之間,大廳上一片寂靜,百官停杯不飲,怔怔的聽著他不倫不類的一番

  說話,心下都怦怦亂跳。吳三桂更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知如何回答才是,尋思:“聽

  他這么說,皇帝果然早已疑我心有反意。”只得哈哈的干笑幾聲,說道:“皇上英明仁孝,

  勵(lì)精圖治,實(shí)是自古賢皇所不及。”韋小寶道:“是啊,鳥生魚湯,甘拜下風(fēng)。”吳三桂又

  是一怔,隔了一會(huì),才明白他說的是“堯舜禹湯”,說道:“微臣仰慕皇上儉德,本來也不

  敢起居奢華,只不過圣恩蕩浩,公主來歸,我們不敢簡慢,只好盡力竭力,事奉公主和韋爵

  爺,待得婚事一不定期,那便要大大節(jié)省了。”心想這小子回北京,跟皇帝說我這里窮奢極

  欲,皇帝定然生氣,總得設(shè)法塞住他的嘴巴才好。

  哪知韋小寶搖頭道:“還是花差花差,亂花一氣的開心。你做到王爺,有錢不使,又做

  什么王爺?你倘若嫌金銀太多,擔(dān)心一時(shí)花不完,我跟你幫忙使使,有何不可?哈哈!”他

  這句話一說,吳三桂登時(shí)大喜,心頭一塊大石便即落地,心想你肯收錢,那還不容易?文武

  百官聽他在筵席上公然開口要錢,人人笑逐顏開,均想這小孩子畢竟容易對付。各人一面飲

  酒,一面便心中籌劃如何送禮行賄。席間原來的尷尬惶恐一掃而空,各人歌頌功德,吹牛拍

  馬,盡歡而散。

  吳應(yīng)熊親送韋小寶回到安阜園,來到大廳坐定。吳應(yīng)熊雙手奉上一只錦盒,說道:“這

  里一些零碎銀子,請韋爵爺將就著在手邊零花。待得大駕北歸,父王另有心意,以酬韋爵你

  的辛勞。”韋小寶笑道:“那倒不用客氣。我出京之時(shí),皇上吩咐我說‘小桂子,大家說吳

  三桂是奸臣,你給我親眼去瞧瞧,到底是忠臣還是奸臣。你可得給我瞧得仔細(xì)些,別走了

  眼。’我說:‘皇上萬安,奴才睜大了眼睛,從頭至尾的瞧個(gè)明白。’哈哈,小王爺,是忠

  是奸,還不是憑一張嘴巴說么?”吳應(yīng)熊不禁暗自生氣:“你大清的江山,都是我爹爹一手

  給你打下的。大事已定之后,卻忘恩負(fù)義,來查問我父子是忠是奸,這樣看來,公主下嫁,

  也未必安著什么好心。”說道:“我父子忠心耿耿,為皇上辦事,做狗做馬,也報(bào)答不了皇

  上的恩德。”

  韋小寶架起了腿,說道:“是啊,我也知道你是最忠心不過的。皇上倘若信不過你,也

  不會(huì)招你做妹夫了。小王爺,你一做皇帝的妹夫,連升八級(jí),可真快得很哪。”吳應(yīng)熊道:

  “那是皇上逃鄺浩蕩。韋爵爺維持周旋,我也感激不盡。”韋小寶心道:“我給一只小烏龜

  你做做,不知你是不是感激不盡?”送了吳應(yīng)熊出去,打開錦盒一看,里面是十扎銀票,每

  扎四十張,每張五百兩,共是二十萬兩銀子。韋小寶又驚又喜,心想:“他出手可闊綽得很

  哪,二十萬兩銀,只是給零星花用。老子倘若要大筆花用,豈不是要一百萬、二百萬?”

  次日吳應(yīng)熊來請欽差大臣賜婚使赴校聲閱兵。韋小寶和吳三桂并肩站在閱兵臺(tái)上。平西

  王屬下的兩名都統(tǒng)率領(lǐng)十名佐領(lǐng),頂盔披甲,下馬上臺(tái)前行禮。隨即一隊(duì)隊(duì)兵馬在臺(tái)上操

  演。藩兵過盡后,是新編的五營勇兵,五營義勇兵,每一營由一名總兵統(tǒng)帶,排陣操演,果

  然是兵強(qiáng)馬壯,訓(xùn)練精熟。韋小寶雖全然不懂軍事,但見兵將雄壯,一隊(duì)隊(duì)的老是過不完,

  向吳三桂道:“王爺,今日我可真服了你啦。我是驍騎營的都統(tǒng),我們驍騎營是皇上的親

  軍,說來慚愧,倘若跟你部下的忠通營,義勇營交手,驍騎營非大敗虧輸,落荒而逃不可。

  吳三桂甚是得意,笑道:“韋爵爺夸獎(jiǎng),愧不敢當(dāng)。小王是行伍出身,訓(xùn)練士卒,原是

  本份的事兒。”只聽得號(hào)炮響聲,眾兵將齊聲吶喊,聲震四野,韋小寶吃了一驚,雙膝一

  軟,一屁股坐倒椅中,登時(shí)面如土色。

  吳三桂心下暗笑:“你只不過是皇上身邊的一個(gè)小弄臣,仗著花言巧語,哄得小皇帝歡

  心,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屁用?一個(gè)乳臭未干的黃口小兒,居然晉封子爵,做到驍騎營都

  統(tǒng),欽差大臣,可見小皇帝莫名其妙,只會(huì)任用親信。”他本來就沒把康熙瞧在眼里,這時(shí)

  見了韋小寶這等膿包模樣,更是暗暗歡喜,料想朝廷無人,不足為慮。閱兵已畢,韋小寶取

  出皇帝圣諭,交給吳三桂,說道:“這是皇上圣諭,王爺給大伙兒讀讀罷。”吳三桂跪下接

  過,說道:“是皇上的圣諭,還是請欽差大臣宣讀。”韋小寶笑道:“他認(rèn)得我,我可不認(rèn)

  得他。我瞎字不識(shí),怎生讀法?”

  吳三桂一笑,捧著圣諭,向著眾兵將大聲宣讀。他聲音清朗,中氣充沛,一句句遠(yuǎn)遠(yuǎn)傳

  了出去。廣場上數(shù)萬兵將屈膝跪倒,鴉雀無聲的聆聽。圣諭中嘉獎(jiǎng)平西王功高勛重,勤勞王

  事,鎮(zhèn)守邊陲,扶定蠻夷,屬下諸將士卒,俱有辛績,各升職一級(jí),賞賜有差。待圣諭讀

  完,吳三桂向北磕頭,叫道:“恭謝皇上恩典,萬歲萬歲萬萬歲!”眾兵將一齊叫道:“恭

  謝皇上恩典,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一次韋小寶事先有備,沒有吃驚,但數(shù)萬兵將如此驚逃詔地的喊了出來,卻也令他心

  旌搖動(dòng),站立不穩(wěn)。回到平西王府,吳三桂便跟他商量公主的吉期。韋小寶皺起眉頭,甚是

  不快。

  吳三桂道:“下月初四是黃道吉日,婚嫁喜事,大吉大利。韋爵爺瞧這日子可好?”韋

  小寶心想:“公主一嫁了給了吳應(yīng)熊,這我假駙馬便做不成了。”說道:“這似乎太局促些

  了罷?公主下嫁,非同小可,王爺,你可得一切預(yù)備周到才是。不瞞你說,這位公主很得太

  后和皇上寵幸,有什么事馬虎了,咱們做奴才的可有大方便。”吳三桂一凜,心想:“你故

  意刁難,還是在勒索賄賂?”笑道:“是,是。全仗韋爵爺照顧,有什么不到之處,請你吩

  咐指點(diǎn),我們自當(dāng)盡力辦理。初四倘若太急促,那么下月十門也是極好的日子,跟公主和小

  兒的八字全不沖克,百無禁忌。”韋小寶道:“好罷!我去請示公主,瞧她怎么說。”

  回安安阜園,已有云南的許多官員等候傳見,韋小寶收了禮物,隨口敷衍幾句,打發(fā)他

  們走了。想起來到云南之后,結(jié)義兄長楊溢之卻未見過,便差人去告知吳應(yīng)熊,請楊溢之過

  來一見。楊溢之沒來,吳應(yīng)熊卻親自來見,說道:“韋爵爺,父王派了楊溢之出外公干未

  回,不能來伺候爵爺。”韋小寶好生失望,問道:“不知他去了何處?幾時(shí)可以回來?”吳

  應(yīng)熊臉色微變,說道:“他……他去西藏,路途遙遠(yuǎn),這一次……韋爵爺恐怕見他不著

  了。”韋小寶見他似有支吾之意,心想:“他說話不盡不實(shí),在搗什么鬼?”問道:“不知

  楊兄去西藏辦什么要事?去了多久?”吳應(yīng)熊道:“也不是什么要緊大事,西藏的喇嘛差人

  送了禮來,父王便命楊溢之送回禮去。還是前幾天走的。”韋小寶道:“這可不巧得很

  了。”送走吳應(yīng)熊后,越想越覺這件事中間有些古怪,他們明知自已跟楊溢之交情甚好,自

  己來到云南,正好派楊溢之陪伴接待,怎么遲不走,早不走,自己剛到云南,吳三桂便派楊

  溢之出門,倒似故意不讓他跟自己相見。當(dāng)下叫了趙齊賢和張康年二人來,命他們?nèi)ズ蛥侨?br />
  桂父子的侍衛(wèi)喝酒賭錢,設(shè)法打探楊溢之的消息。

  這晚他和公主相見,說起完婚之期已定了下月十門。公主道:“我限你在婚期之前,送

  吳應(yīng)熊這小子去見閻王,否則的話,我在拜堂之時(shí)大叫大嚷,說什么也不嫁他。”韋小寶心

  情本已不佳,聽她這么說,更是怒火上沖,一跺腳便出了房門。公主搶上拉住他手,被他重

  重一甩,出房去了。公主大哭大叫,他只當(dāng)沒聽見。坐下半晌,甚感無聊,叫了十幾名侍衛(wèi)

  來擲骰賭錢,這才心情暢快。賭到半夜,趙齊賢和張康年走進(jìn)房來。韋小寶拿起一把骰子,

  還沒擲下,見到二人,笑道:“現(xiàn)下是霉莊,要下注乘早。”趙齊賢道:“副總管吩咐的

  事,屬下查到了些消息。”韋小寶道:“好!”骰子擲下,翻牌吃了天門,賠了上門下門,

  拉了二人的手來到廂房,問道:“怎么?”

  趙齊賢道:“回副總管的話:那楊溢之果然沒去西藏,原來是犯了事,給平西王關(guān)了起

  來。”韋小寶皺眉道:“犯了什么事?”越齊賢道:“屬下跟王府的衛(wèi)士喝酒,說起識(shí)得這

  個(gè)姓楊的,想請他來一起喝酒賭錢。一名衛(wèi)士說:‘打楊溢之嗎?得去黑坎子。’我問他黑

  坎子在哪里。旁的衛(wèi)士罵他胡說八道,愛說笑話,叫我別信他的。”韋小寶沉吟道:“黑坎

  子?”趙齊賢道:“我們知道其中必有古怪,跟他們喝了了會(huì)兒酒,就分了手。回到這里,

  向人一問,原來黑坎子是太監(jiān)的所在,才知楊溢之是給平西王關(guān)了。到底犯了什么事,我怕

  引起疑心,沒敢多問。”韋小寶問:“黑坎子在什么地方?”趙齊賢道:“在五華宮西南約

  莫五里地。”韋小寶點(diǎn)頭道:“是了,兩位大哥,你們到外面玩玩去罷,代我做莊。”趙張

  二人大喜,徑去賭錢。二人知道代他做莊,輸了算他的,贏了有紅分,那是大大有好處的差

  使。

  韋小寶悶悶不樂,尋思:“楊大哥定是犯了大事,否則吳應(yīng)熊不會(huì)騙我,說派了去西

  藏。若非大罪,他爺兒倆定會(huì)沖著我的面子,放了他出來。吳應(yīng)熊已經(jīng)撒了謊,我若再去說

  情,他們一定死賴到底,多半還會(huì)立刻殺了他,毀尸滅跡,從此死無對證。要救他出來,只

  有硬干。吳三桂就算生氣,老子也不怕他,諒他他也不敢跟我翻臉。”當(dāng)下把李力世、風(fēng)際

  中、馬彥超、錢老本、玄貞道人、徐天川等天地會(huì)群雄請來,告知此事,籌商如何救人。李

  力世道:“韋香主,這件事咱們干了!能救得出這位楊大哥,那是最好。就算救不出,吳三

  桂知道你他動(dòng)手,定然以為你是奉了皇帝之命。不是將他嚇個(gè)半死,便逼得他早日造反。”

  韋小寶道:“正是如此,就怕他立刻造反,咱們一古腦兒給他抓了起來,大伙兒在黑坎子大

  監(jiān)獄賭錢,那可不妙了。”玄貞道人道:“一見情勢不妙,大家快馬加鞭就是。”韋小寶

  道:“你們?nèi)ピO(shè)法救人,我把吳應(yīng)熊這小子請來”扣在這里,做個(gè)抵押,教吳三桂不敢胡

  來。”錢老本道:“韋香主這著棋極是高明。咱們明天先去察看了黑坎子的地勢,然后扮著

  吳三桂的手下親隨,沖進(jìn)監(jiān)獄去提人。”

  次日午后,韋小寶命人去請吳應(yīng)熊來赴宴,商議婚事。安阜園大廳中絲竹齊奏,酒肉紛

  呈之際,天地會(huì)群雄穿起平西王府親隨的服色,闖入黑坎子太監(jiān)。韋小寶吩咐驍騎營軍士和

  御前侍衛(wèi)前后嚴(yán)密把守,監(jiān)視吳應(yīng)熊帶來的衛(wèi)隊(duì)。他和吳應(yīng)熊一面飲酒,一面觀賞戲班子做

  戲。這時(shí)所演的是一出昆曲“鐘馗嫁女”,五個(gè)小鬼翻筋斗、鉆臺(tái)子,演出諸般武功,甚是

  熱鬧。韋小寶看得連連叫好,吩咐賞銀子。正熱鬧間,有人走到他身后,悄悄拉了拉他衣

  袖。韋小寶回頭一看,卻是馬彥超,見他緩緩點(diǎn)頭,知已得手,心中大喜,向吳應(yīng)熊道:

  “小王爺,你請寬坐,我要去撒一泡尿。”吳應(yīng)熊心道:“這小流氓,說話如此粗俗。”笑

  道:“爵爺請便。”

  韋小寶來到后堂,見天地會(huì)群雄一個(gè)不少,喜道:“很好,很好,眾兄弟都沒損傷,人

  救出來了嗎?”見各人臉色鄭重,料想另有別情。馬彥超恨恨的道:“吳三桂這奸賊下手了

  毒!”韋小寶道:“怎么?”馬彥超和徐天川轉(zhuǎn)身出去,抬進(jìn)氈毯裹著的一個(gè)人來。但見氈

  毯上盡是鮮血,韋小寶一驚,搶上前去,見氈毯中裹著正是楊溢之。但見他雙目緊閉,臉上

  更無半分血色,韋小寶叫道:“楊大哥,是我兄弟救你來了。”楊溢之微微點(diǎn)頭,也不知是

  否聽見。韋小寶道:“大哥,你受了傷么?”徐天川輕輕揭開氈毯。韋小寶一聲驚呼,退后

  兩步,身子一晃,險(xiǎn)些摔倒,錢老本伸手扶住。原來?xiàng)钜缰p手已被齊腕斬去,雙腳齊膝斬

  去。徐天川低聲道:“他舌頭也被割去了,眼睛也挖出了。”

  眼前這般慘狀,韋小寶從所未見,心情激動(dòng),登時(shí)放聲大哭。他和楊溢之本來并沒多大

  交情,只不過言談投機(jī),但既拜了把子,便存了有福共享,有難同當(dāng)之心,見到他四肢俱斬

  的模樣,不禁悲憤難當(dāng),伸手拔出匕首,叫道:“我去把吳應(yīng)熊的手腳也都斬了。”風(fēng)際中

  拉住他手臂,說道:“從長計(jì)議。”此人說話不多,但言必有中,韋小寶向來對他忌憚三

  分,當(dāng)即定了定神,點(diǎn)頭道:“風(fēng)大哥說得對。”徐天川蓋上氈毯,說道:“這件事果然跟

  咱們有關(guān)。吳三桂怪楊大哥跟韋香主相交,又拜了把子,說他背叛舊主,貪圖富貴,投靠朝

  廷,因此整治得他死不死,活不活,好讓他手下的將領(lǐng),沒一個(gè)敢起反叛之心。”

  韋小寶垂淚道:“吳三桂他祖宗十八代都是死烏龜!楊大哥跟我拜把子,又沒背叛他。

  這大漢奸自己存心不良,瞎起疑心。楊大哥這等模樣,便是這大漢奸造反的明證。就算楊大

  哥真的投靠了朝廷,又有什么不對了?”錢老本道:“正是。韋香主把楊大哥帶去北京,向

  小皇帝告上一狀。”韋小寶問徐天川:“吳三桂下這毒手,是為了怪楊大哥跟我結(jié)交,徐大

  哥怎么得知?”

  徐天川轉(zhuǎn)身出外,提進(jìn)一個(gè)人來,重重往地下一擲。這人身穿七品官服色,白白胖胖,

  爬在地下,一動(dòng)不動(dòng)。徐天川道:“韋香主,這個(gè)家伙,你是久聞大名了,卻從沒見過,他

  便是盧一峰。”韋小寶冷笑道:“啊哈,原來是盧老兄,你在北京城里大膽放肆,后來給吳

  應(yīng)熊打斷了狗腿,怎么又在這里了?”盧一峰嚇得只說:“是,是,小人不敢!”徐天川

  道:“當(dāng)真是冤家路窄,這家伙原來是黑坎子太監(jiān)的典獄官。他便是變了灰,老子認(rèn)他得

  出,我們扮了吳三桂的親隨去監(jiān)獄提人,這家伙神氣活現(xiàn),又說要公事,又說要平西王的手

  諭。***,他自己這殺狗命,便是平西王的手諭。”

  韋小寶點(diǎn)頭道:“那倒巧得很。遇上這家伙,救人便容易了。”料想群雄將刀子架在他

  頭頸里,兵不血刃便提了人出來,“八臂猿猴”反正手臂多,順手牽羊,將他也抓了來。徐

  天川道:“楊大哥得罪吳三桂的事,就是他老兄向我告的密。”盧一峰聽到“告密”二字,

  忙道:“是……是你老人家……你老人家逼我說的,我……我可不敢泄漏平西王的機(jī)密。”

  韋小寶一腳踢去,登時(shí)踢下了他三顆門牙,說道:“我去穩(wěn)住吳應(yīng)熊,防他起疑,各位

  仔細(xì)盤問這家伙,他如不說,也把他兩只手,兩只腳割了下來便是。”盧一峰滿口鮮血,忙

  道:“我說,我說。”他知這伙人行事無法無天,想起楊溢之的慘狀,險(xiǎn)些便欲暈去。他知

  這伙人行事無法無天,想起楊溢之的慘狀,險(xiǎn)些便欲暈去。韋小寶走到楊溢之身前,又叫:

  “楊大哥!”

  楊溢之聽到叫聲,想要坐起,上身一抬,終于又向后摔摔倒。群雄見到他的慘狀,都感

  憤慨。此人為漢奸作走狗,本來也有值得如何可惜,然而吳三桂父子對自己忠心部屬也下此

  毒手,心腸之狠毒,可想而知。韋小寶試干了眼淚,定了定神,回到廳上,哈哈大笑,說

  道:“當(dāng)真有趣!”只見席前的戲子站著呆呆的不動(dòng),一見韋小寶到來,鑼鼓響起,扮演

  “鐘馗嫁妹”的眾戲子又都演了起來。原來他一進(jìn)內(nèi),吳應(yīng)熊就吩咐停演,直等他回來,這

  才接演下去,好讓他中間不致漏看一段。韋小寶向吳應(yīng)熊致歉,說道:“公主聽說額駙在此

  飲酒,叫了他進(jìn)去,細(xì)問額駙平日愛穿什么衣服,愛吃什么食物,問了許久,累得他在廳上

  久候。吳應(yīng)熊大喜,連說不妨。

  吳應(yīng)熊辭去后,韋小寶到廂房中,不見天地會(huì)群雄,一問之下,原來又都出去了,心下

  奇怪,不知他們又去干什么。直等到深夜,群雄才歸,卻又捉了一個(gè)人來。原來徐天川逼問

  盧一峰,得知吳三桂所以如此折磨楊溢之,一來固是疑心他和韋小寶拜了把子,有背叛吳藩

  之意,二來卻還和蒙古葛爾丹有關(guān)。這葛爾丹和吳三桂近年來交往甚是親熱,不斷來來去去

  的互送禮物,最近他又派了使者,攜帶禮物到了昆明來。這使者名叫罕貼摩,跟吳三桂條談

  了數(shù)日,不知如何,竟給楊溢之得悉了內(nèi)情,似乎向吳三桂進(jìn)言,致觸其怒。盧一峰官職卑

  小,不知其詳,只是從吳三桂衛(wèi)士的口中聽得幾句,在天地會(huì)群雄拷打之下,不敢隱瞞,盡

  其所知的都說了出來。群雄一商議,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假扮吳三桂的親隨,又去將那

  蒙古使者罕貼摩捉了來。

  韋小寶在少林寺中曾見過葛爾丹,這人驕傲橫蠻,曾令部屬向他施發(fā)金鏢,若不是有寶

  衣護(hù)身,早已命喪鏢下,心想他的使者也決非好人,眼見那罕貼摩約莫五十歲年紀(jì),頦下一

  部淡黃胡子,目光閃爍不定,顯然頗為狡獪。韋小寶道:“領(lǐng)他去瞧瞧楊大哥。”馬彥超答

  應(yīng)了,推著他去鄰房。只聽得罕貼摩一聲大叫,語音中充滿了恐懼,自是見到楊溢之的模樣

  后嚇得魂不附體。馬彥超帶了他回來,但見他臉上已無血色,身子不斷的發(fā)抖。韋小寶道:

  “剛才那人你見到了?”罕貼摩點(diǎn)點(diǎn)頭。韋小寶道:“我有話問那人,他回答是示盡不實(shí),

  說了幾句謊話。我向來有個(gè)規(guī)矩,有誰跟我說一句謊,我割他一條腿,說兩句謊,割兩條

  腿,這人說了幾句謊啊?”馬彥超道:“說了七句。”韋小寶搖頭道:“唉,這人說謊太

  多,只好將他兩只手,兩顆眼珠,一條舌頭,一古腦兒都報(bào)銷啦。”拔了匕首出來,俯身輕

  輕一劃,已將一條木凳腿兒割了下來,拿在手中玩弄,笑道:“我這把刀割人手腿,一點(diǎn)也

  不拖泥帶水,你要不要試試?”

  罕貼摩本是蒙古勇士,但見到楊溢之的慘狀,卻也嚇得魂飛魄散,結(jié)結(jié)巴巴的道:“大

  人……大人有什么要問,小的……小的……不敢有半句隱……隱瞞。”韋小寶道:“很好。

  平西親王要我問你,你跟王爺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有什么虛言?”罕貼摩道:“大人明

  鑒,小的……小的怎敢瞞騙王爺?的的確確并無虛言。”韋小寶搖頭道:“王爺可不相信,

  他說你們蒙古人狡獪得很,說過的話,常常不算數(shù),最愛賴帳。”罕貼摩臉上出現(xiàn)又驕傲又

  憤怒之色,說道:“我們是成吉斯汗的子孫,向來說一是一,二是二……”韋小寶點(diǎn)頭道:

  “不錯(cuò),說三是三,說四是四。”罕貼摩一怔,他漢話雖說得十分流利,但各種土話成語,

  卻所知有限,不知韋小寶這兩句話乃是貧嘴貧舌的取笑,只道另有所指,一時(shí)無從答起。

  韋小寶臉一沉,問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罕貼摩道:“小的不知。”韋小寶

  道:“你猜猜看。”罕貼摩見這安阜園建構(gòu)宏麗,他自己是平西王府親隨帶來的,見韋小寶

  年紀(jì)輕輕,但身穿一品武官服色,黃馬褂,頭帶紅寶石頂子,雙眼也雀翎,乃是朝中的顯貴

  大官,賜穿黃馬褂,更是特異的尊榮。這罕貼摩心思甚是靈活,尋思:“你小小年紀(jì),做到

  這樣的大官,自是靠了你們的福蔭。昆明城中,除了平西親王之外,誰能有這般聲勢?平西

  王屬下的親隨又對你如此恭謹(jǐn),是了,定是如此。”當(dāng)下恭恭敬敬的道:“小的有眼無珠,

  原來大人是平西王的小公子。”他見過吳應(yīng)熊,眼見韋小寶的服色和吳應(yīng)熊差不多,便猜到

  了這條路上去。韋小寶一愕,罵道:“***,你說什么?”心道:“你說我是大漢奸老烏

  龜?shù)膬鹤樱献硬怀闪诵h奸小烏龜?”隨即哈哈一笑,說道:“你果然聰明,難怪葛爾丹

  王子派你來干這等大事。你們王子,跟我交情也是挺不錯(cuò)的。”說了葛爾丹的相貌服飾,又

  道:“那是我和你家王子講論武功,他使的這幾下招式,當(dāng)真了得。”于是便將葛爾丹在少

  林寺中所使的招式,比劃幾下。

  罕貼摩大喜,當(dāng)即請了個(gè)安,說道:“小王爺跟我家王子是至交好友,大家原是一家

  人。”韋小寶道:“你家王子安好?他近來可和昌齊喇嘛在一起嗎?”罕貼摩道:“昌齊喇

  嘛刻下正在我們王計(jì)里作客。”韋小寶點(diǎn)頭道:“這就是了。”問道:“有一位愛穿藍(lán)色衫

  裙的漢人姑娘,名叫阿琪,也中你們王府嗎?”罕貼摩睜大了眼睛,滿臉又驚又喜之色,說

  道:“原來……原來小王爺連……這件事也知道了,果然……果然了……了不起。”韋小寶

  隨口一猜,居然猜中,十分得意,哈哈大笑,道:“你家王子什么也不瞞我,阿琪姑娘你家

  王子的相好,他的師妹阿珂姑娘,就是我的相好。咱們還不算是一家人嗎?哈哈,哈哈!”

  兩人相對大笑,更無隔閡。

  韋小寶道:“父王派我來好好問你,到底你跟父王所說的那番話,是否當(dāng)真誠心誠意,

  別無其他陰謀?”罕貼摩道:“小王爺,你跟我家王子這等交情,怎么還會(huì)起疑心?”韋小

  寶道:“父王言道:一個(gè)人倘若說謊,第一次的跟第二次再說,總有一些兒不同。這件事情

  實(shí)在牽涉重大,一個(gè)不小心,大家全鬧得灰頭土臉,狼狽之至,因此要你從頭至尾再跟我說

  一遍,且看兩番言語之中,有什么不接榫的地方。罕貼摩老兄,我不是信不過你家王子,不

  過跟你卻是初會(huì),不明白你的為人,因此非得仔細(xì)盤問不可,得罪莫怪。”罕貼摩道:“那

  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_@件事倘若泄漏了風(fēng)聲,立時(shí)便有殺身之禍。平西王做事把細(xì),在理之至。請小

  王子回稟王爺,咱們回家結(jié)盟之后,一起出兵,四分天下。在原江山,準(zhǔn)定由王爺獨(dú)得,其

  余三家決不眼紅,另生變卦。”韋小寶大吃一驚,心道:“四分天下!卻不知是哪四家?但

  如問他,顯得我一無所知,不免泄了底。”笑吟吟的道:“這件事我跟你家王子商量過幾

  次。只是事成之后,這天下如何分法、談來談去總是說不攏。這一次你家王子又怎么說?”

  罕貼摩道:“我家王子言道,他決不是有心要多占便宜,不過聯(lián)絡(luò)羅剎國出兵,卻是他

  殿下……”韋小寶一聽到“羅剎國出兵”五字,心中一凜,只聽罕貼摩續(xù)道:“……是他殿

  下費(fèi)了千辛萬苦,才說成的。羅剎國火器厲害無比,槍炮轟了出來,清兵萬難抵擋。只要羅

  剎國出兵,大事必成。平西王做了中國大皇帝,小王爺就是親王了。”羅剎國就是俄羅斯,

  該國國人黃發(fā)碧眼,形貌特異,中國人視之若鬼,“羅剎”是佛經(jīng)中惡鬼之意,因此當(dāng)時(shí)稱

  之羅剎國。順治年間,羅剎國的哥薩克騎兵曾和清兵數(shù)度交鋒,雖每次均為清兵擊退,清兵

  卻也損傷甚重。韋小寶不懂國家大事,然在皇宮之中,卻也聽說過羅剎國兵將殘暴兇悍,火

  器凌厲難當(dāng),心想:“乖乖不得了,吳三桂賣國成性,又要去勾結(jié)羅剎國了,可得趕緊奏知

  小皇帝,想法子抵擋羅剎的槍炮火器。”罕貼摩見他沉吟不語,臉有不愉之色,問道:“不

  知小王爺有什么指教?”

  韋小寶嗯了幾聲,念頭電轉(zhuǎn),如何再套他口風(fēng),突然想起鄭克爽和他哥哥爭位,派馮錫

  范來殺陳近南的事,當(dāng)即站起,滿腔憤慨的道:“***,我能有什么指教?父王做了皇

  帝,將來我哥哥繼承皇位,我只做個(gè)親王,又有什么好了?”罕貼摩恍然大悟,走近他身

  邊,低聲道:“我家王子既和小王爺交好,小人回去跟王子說明小王爺這番意思,成了大事

  之后,我們蒙古和羅剎國,再加上西藏的活佛,三家力保小王爺,那么……那么……小王爺

  又何必?fù)?dān)心?”韋小寶心道:“原來四家起兵的四家,是蒙古、西藏、羅剎國,再加上吳三

  桂。”當(dāng)下臉現(xiàn)喜容,說道:“倘若你們?nèi)艺娴某隽Γ掖髾?quán)在手,自然重重報(bào)答,決計(jì)

  忘不了你老兄的好處。”隨手從身邊抽出四張五百兩銀子的銀票,交了給他,說道:“這個(gè)

  你先拿去零花。”

  罕貼摩見他出手如此豪闊,大喜過望,當(dāng)拜謝,心中本來就有一分半分懷疑,此刻也消

  除得干干凈凈了,料定這位小王爺是要跟他哥哥吳應(yīng)熊爭皇帝做,主子葛爾凡和自己正好從

  中上下其手,大占好處。韋小寶道:“你家王子說事成之后,天下如何分法?”罕貼摩道:

  “中原的花花江山,自然都是你吳家的。四川歸西藏活佛。天山南北路和內(nèi)蒙檔四盟、西二

  盟、察哈爾、熱河、綏遠(yuǎn)城都?xì)w我們蒙古。”韋小寶道:“這地面可大得很哪。”他本不知

  這些地方的大小,但聽罕貼摩說了許多地名,料想決計(jì)不小。罕貼磨擦微一笑,道:“我們

  蒙古為王爺出的力氣,可也大得緊哪。”韋小寶點(diǎn)點(diǎn)頭,問道:“那么羅剎國呢?”罕貼摩

  道:“羅剎國大皇帝說,羅剎國和王爺?shù)妮牭兀陨胶jP(guān)為界,他們決不踏進(jìn)關(guān)內(nèi)一步。山

  海關(guān)之外,本來都是滿洲韃子的地界,羅剎國只占滿洲人的,決不占中國人的一寸土地。”

  韋小寶點(diǎn)頭道:“如此說來,倒也算公平。你家王子預(yù)定幾時(shí)起事?”罕貼摩道:“這

  件大事王爺是主,其余三家只是呼應(yīng)夾攻,自然一切全憑王爺?shù)闹饕狻!表f小寶道:“父王

  要的的確確的知道,我們出兵之后,你們?nèi)胰绾魏魬?yīng)?”罕貼摩道:“這一節(jié)請王爺不必

  擔(dān)心。王爺大軍一出支貴,我們蒙古精兵就從西而東,羅剎國的哥薩克精騎自北而南,兩路

  夾攻北京,西藏活佛的藏兵立刻攻掠川邊,而神龍教的奇兵……”韋小寶“啊”的一聲,一

  拍大腿,說道:“神龍教的事,你……你們也知道了?洪教主他……他怎么說?”聽到神龍

  教竟也和這項(xiàng)大陰謀有關(guān),心下震蕩,說話聲音也發(fā)顫了。罕貼摩見他神色有異,問道:

  “神龍教的事,王爺跟小王爺說過嗎?”

  韋小寶哈哈一笑,說道:“怎么沒說過?我跟洪教主、洪夫人談過兩次,教中的龍龍使

  我也都見到了。我只知道你們王子不知這件事。”罕貼摩微微一笑,說道:“神龍教洪教主

  既受羅剎國大皇帝的敕刺,羅剎國一出兵,神龍教自然非響應(yīng)不可。將來中國所有沿海島

  嶼,包括臺(tái)灣和海南島,那都是神龍教的轄地。再加上福建精忠、廣東尚可喜、廣西孔四

  貞,大家都會(huì)響應(yīng)的。只須王爺?shù)歉咭缓簦瑬|南西北一齊動(dòng)手,這滿清的天下還不是王爺?shù)?br />
  嗎?”韋小寶哈哈大笑,說道:“妙極,妙極!”心中卻在暗叫:“糟糕,糟糕!”他畢竟

  年紀(jì)幼小,尋常事情撒幾句謊,半點(diǎn)不露破綻,一遇上國家大事,不禁為小皇帝暗暗擔(dān)憂,

  這“妙極,妙極”四字,說來殊無歡愉之意。

  罕貼摩甚是精明,瞧出他另有心事,說道:“小王爺跟我家王子交情大非尋常,對小人

  又這等厚待,小人實(shí)在是粉身難報(bào)。小王爺有什么為難之處,不妨明白指點(diǎn)。小人若有得能

  效勞之處,萬死不辭。”韋小寶道:“我是在想,大家東分一塊,西分一塊,將來我如做成

  了皇帝,所管的土地七零八落,那可差勁之至了。”罕貼摩心想:“原來你擔(dān)心這個(gè),倒也

  有理。”低聲道:“小王爺明鑒,待得大功告成之后,耿精忠、尚可喜、孔四貞他們一伙

  人,個(gè)個(gè)除掉就是。那時(shí)候要我們蒙古出兵相助,自然也義不容辭。”

  韋小寶喜道:“多謝,多謝。這一句話,可得給我?guī)У侥銈兺踝佣小D闶歉馉柕ね踝?br />
  的心腹親信,你答應(yīng)過的話,就跟你王子殿下親口答應(yīng)一般無異。”罕貼摩微感為難,但想

  那是將來之事,眼前不妨胡亂答應(yīng),二是一拍胸膛,說道:“小人定為小王爺盡心竭力,決

  不有負(fù)。”韋小寶又再盤問良久,實(shí)在問不出什么了,便道:“你在這里休息,我去回報(bào)父

  王。”低聲道:“咱們的說話,你如泄露了半句。我哥哥非下毒手害死我不可,只怕連父王

  也救我不得。”蒙古部族中兄弟爭位,自相殘殺之事,罕貼摩見得多了,知道此事百同小

  可,當(dāng)即屈膝跪倒,指天立誓。

  韋小寶走出房來,吩咐風(fēng)際中和徐天川嚴(yán)密看守罕貼摩,然后去看望楊溢之。推開房

  門,不禁吃了一驚,只見楊溢之半截身子已滾在地下,忙搶上前去,見他圓睜雙眼,一動(dòng)不

  動(dòng),已然死去,床上的被單上寫著幾個(gè)大血字。韋小寶只識(shí)得一個(gè)“三”字,一個(gè)“桂”

  字,轉(zhuǎn)頭問道:“是什么字?”馬彥超道:“是‘吳三桂造反賣國’七字。”韋小寶嘆了口

  氣,道:“楊大哥臨死時(shí)用斷臂寫的。”馬彥超黯然道:“正是。”韋小寶召集天地會(huì)群

  雄,將罕貼摩的話說了。群雄無不憤慨,痛罵吳三桂做了一次大漢奸,又想做第二次。

  玄貞道人咬牙切齒,突然解開衣襟,說道:“各位請看!”只見他胸口有個(gè)海碗大的疤

  痕,皮皺骨凸,極是可怖,左肩上又有一道一尺多長的刀傷。眾人和他相交日久,均不知他

  曾負(fù)些重傷,一見之下,無不駭然。玄貞道人道:“這便是羅剎國鬼子的火槍所傷。”韋小

  寶道:“道長曾和羅剎國人交過手?”玄貞道人神色慘然,說道:“我父親、伯叔、兄長九

  人,盡數(shù)死于羅剎人之手,貧道出家,也是為此。”當(dāng)下略述經(jīng)過。原來他家祖?zhèn)髯銎へ浬?br />
  意,在張家口開設(shè)皮貨行,是家百年老店。這一年他伯父和父親帶同兄弟子侄,同往塞外收

  購銀狐,紫貂等貴重皮貨,途中遇上了羅剎人,覦覬他們的金銀貨物,出手搶劫。他家皮貨

  行本雇有三名鑣師隨同保護(hù),但羅剎人火器厲害,開槍轟擊,三名鑣師登時(shí)殞命,父兄伯叔

  也均死于火槍和刀馬之下,玄貞肩頭中刀,胸口被火藥炸傷,暈倒在血泊之中。羅剎人以為

  他已死,搶了金銀貨物便去。玄貞醒轉(zhuǎn)后在山林中掙扎了幾個(gè)月,這才傷愈。經(jīng)此一場大

  禍,家業(yè)蕩然,皮貨行也即倒閉,他心灰意冷之下,出家做了道人。國變后入了天地會(huì),但

  想起羅剎人火器的凌厲,雖然事隔二十余年,半夜里仍是時(shí)時(shí)突發(fā)噩夢,大呼驚醒。李力世

  道:“羅剎人最厲害的火器,只要能想法子破了,便不怕他們。”玄貞搖頭道:“火器一

  發(fā),當(dāng)真如雷轟電閃一般,任你武功再高,那也是閃避不及,抵擋不了。”徐天川道:“羅

  剎人要跟吳三桂聯(lián)手,他奪韃子的天下,咱們正好袖旁觀,讓他們打個(gè)天翻地覆。咱們漁翁

  得利,乘機(jī)便可規(guī)復(fù)大明的江山。”玄貞道:“就怕前門拒虎,后門進(jìn)狼。羅剎人比滿洲韃

  子更兇狠十倍,他們打垮了滿清之后,決不能以山海關(guān)為界,定要進(jìn)關(guān)來占我天下。”徐天

  川道:“難道咱們反去幫滿清韃子?”

  群雄議論紛紛。韋小寶自然決意相助康熙,卻也不敢公然說出口來,說道:“這件事現(xiàn)

  下不忙決定。咱們劫了楊大哥,捉了罕帖摩和盧一峰,轉(zhuǎn)眼便會(huì)給吳三桂知道,那便如何應(yīng)

  付?”眾人沉吟籌思,有的說立刻跟他翻臉動(dòng)手,有的說不如連夜逃走。韋小寶道:“這老

  烏龜手下兵馬眾多,打是打他不過的。云貴地方這樣大,十天半月之間,也逃不出他的手

  掌。嗯,這樣罷,各位把盧一峰這狗官,連同楊大哥的尸體,立刻送回黑坎子太監(jiān)去。”群

  雄一怔:“送回去?”韋小寶道:“正是。咱們只消嚇一嚇盧一峰這狗賊,我看他多半不敢

  聲張。他如稟報(bào)上去,自己脫不了干系。楊大哥反正死了,留著他的尸體也是無用。”群雄

  江湖上的閱歷雖富,對做官人的心性,卻遠(yuǎn)不及韋小寶所知的透徹,均覺這一著棋太過行

  險(xiǎn),這等劫獄擒官的大事,盧一峰豈有不向上司稟報(bào)之理?李力世躊躇道:“我瞧盧一峰這

  狗官膽小之極,只怕……只怕這件大事,不敢不報(bào)。”

  韋小寶笑道:“倒不是怕他膽小,卻怕他愚蠢無用,不會(huì)做官。官場之中,有道是‘瞞

  上不瞞下’,天大的事情,只消遮掩得過去,誰也不會(huì)故意把黑鍋拉到自己頭上。你們把這

  狗官帶來,待我點(diǎn)醒他幾句。”馬彥超轉(zhuǎn)身出去,把盧一峰提了來,放在地下。他又挨打,

  又受驚,早已面無人色。韋小寶道:“盧老哥,你可辛苦了。”盧一峰道:“不……不……

  不敢。”韋小寶道:“盧老哥很夠朋友,把平西王的機(jī)密大事,一五一十的都跟我們說了,

  絲毫沒有隱瞞。好罷,交情還交情,我們就放你回去。老哥泄漏了平西王的機(jī)密的事,我們

  也決不跟人提起。江湖上好漢子,說話一是一,二是二。你老哥倘若自己喜歡張揚(yáng)出去,要

  公然跟平西王作對,那是你自己的事了,哈哈,哈哈。”盧一峰全身發(fā)抖,道:“小……小

  人便有天……天大的膽子,也……也不敢。”韋小寶道:“很好,眾兄弟,你們護(hù)送盧大人

  回衙門辦事。那個(gè)囚犯的尸身,也給送回去,免得上頭查問起來,盧大人難以交代。”群雄

  齊聲答應(yīng)。盧一峰又驚又喜,又是大胡涂,給群雄擁了出去。

  此后數(shù)日,天地會(huì)群雄提心吊膽,唯恐盧一峰向吳三桂稟報(bào),平西王麾下的大隊(duì)人馬向

  安阜園殺將進(jìn)來,但居然一無動(dòng)靜,也不知吳三桂老奸巨滑,要待謀定而后動(dòng),還是韋香主

  所料不錯(cuò),盧一峰果然不敢舉報(bào)。群雄心下均感不安,連日眾議。韋小寶道:“這樣罷,我

  去拜訪吳三桂,探探他口氣。”徐天川道:“就怕他扣留了韋香主,不放你回來,那就糟

  了。”韋小寶笑道:“咱們都在他掌握之中,老烏龜如要捉我,我就算不去見他,那也逃不

  了。”點(diǎn)了驍騎營官兵和御前侍衛(wèi),到平西王府來。

  吳三桂親自出迎,笑吟吟的攜著韋小寶的手,和他一起走進(jìn)府里,說道:“韋爵爺有什

  么意思,傳了小兒的吩咐,不就成了?怎敢勞您大駕?”韋小寶道:“啊喲,王爺可說得太

  客氣了。小將官卑職小,跟額駙差著老大一截。王爺這么說,可折殺小將了。”吳三桂笑

  道:“韋爵爺是皇上身邊最寵幸的愛將,前程遠(yuǎn)大,無可限量,將來就算到這王府中來做王

  爺,那也是毫不希奇的。”韋小寶嚇了一跳,不由得臉上變色,停步說道:“王爺這句話可

  不大對了。”

  吳三桂笑道:“怎么不對?韋爵爺只不過十五六歲年紀(jì),已貴為驍騎營都統(tǒng)、御前侍衛(wèi)

  副總管、欽差大使,爵位封到子爵。從子爵到伯爵、侯爵、公爵、王爵,再到親王,也不過

  是十幾二十年的事而已,哈哈,哈哈。”韋小寶搖頭道:“王爺,小將這次出京,皇上曾

  說:‘你叫吳三桂好好做官,將來這個(gè)平西親王,就是我妹婿吳應(yīng)熊的;吳應(yīng)熊死后,這親

  王就是我外甥的;外甥死了,就是我外甥的兒子的。總而言之,這平西親王,讓吳家一直做

  下去罷。’王爺,皇上這番話,可說得懇切之至哪。”

  吳三桂心中一喜,道:“皇上真的這樣說了?”韋小寶道:“那還能騙你么?不過皇上

  吩咐,這番話可不忙跟你說,要我仔細(xì)瞧瞧,倘若王爺果然是位大大的忠臣呢,這番話就跟

  你說了,否則的話,嘿嘿,豈不是變成萬歲爺說話不算數(shù)?那個(gè)一言既出,死馬能追?”吳

  三桂哼了一聲,道:“韋爵爺今日跟我說這番話,那么當(dāng)我忠臣了?”韋小寶道:“可不是

  么?王爺若不是忠臣,天下也就沒誰是忠臣了。所以哪,倘若韋小寶將來真有那一天,能如

  王爺金口,也封到什么征東王、掃北王、定南王,可是這里云南的平西王府,哈哈,我一輩

  子是客人,永遠(yuǎn)挨不運(yùn)做主人的份兒。”

  兩人一面說話,一面向內(nèi)走去。吳三桂給他一番言語說得很是高興,拉著他手,說道:

  “來,來,到我內(nèi)書房坐坐。”穿過兩處園庭,來到內(nèi)書房中。這間屋子雖說是書房,房中

  卻掛滿了刀槍劍戟,并沒什么書架書本,居中一張?zhí)珟熞危箱伝⑵ぁこ;⑵け厥屈S章黑

  紋,這一張虎皮卻是白章黑紋,其是奇特。韋小寶道:“啊約,王爺,這張白老虎皮,那可

  名貴得緊了。小將在皇宮之中,可也從來沒見過,今日是大開眼界了。”

  吳三桂大是得意,說道:“這是當(dāng)年我鎮(zhèn)守山海關(guān),在寧遠(yuǎn)附遠(yuǎn)打獵打到的。這種白老

  虎,叫做‘騶虞’,極中少見,得到的大吉大利。”韋小寶道:“王爺天天在這白老虎皮上

  坐一坐,升官發(fā)財(cái),永遠(yuǎn)沒盡頭,嘖嘖嘖,真了不起。”只見虎皮椅兩有座大理石屏風(fēng),都

  有五六尺高,石上山水木石,便如是畫出來一般。一座屏風(fēng)上有一山峰,山峰上似乎有只黃

  鶯,水邊則有一虎,顧盼生姿。韋小寶贊道:“這兩座屏風(fēng),那也是大大的寶物了。我在皇

  宮之中,可也沒見過。王爺,我聽人說,老天爺生就這種圖畫,落在誰的手里,這是有兆頭

  的。”吳三桂微笑道:“這兩座屏風(fēng),不知有什么兆頭?”韋小寶道:“依小將看哪,這高

  高在上的是只小黃鶯兒,只會(huì)嘰嘰喳喳的叫,沒什么用,下面卻是一只大老虎,威風(fēng)凜凜,

  厲害得很。這只大老虎,自然是王爺了。”

  吳三桂心中一樂,隨即心道:“他說這只小黃鶯站在高處,只會(huì)嘰嘰喳喳,不管什么

  用,說的豈不就是小皇帝?他這幾句話,是試我來么?”問道:“這只小黃鶯兒,不知指的

  又是什么?”韋小寶笑道:“王爺以為是什么?”吳三桂搖頭道:“我不知道,還請韋爵爺

  指教。”韋小寶微微一笑,指著另一座屏風(fēng),道:“這里有山有水,那是萬里江山了,哈

  哈,好兆頭,好兆頭!”吳三桂心中怦怦亂跳,待要相問,終究不敢,一時(shí)之間,只覺唇干

  舌燥。

  韋小寶一瞥眼間,忽見書桌上放著一部經(jīng)書,正是他見之已熟的‘四十二章經(jīng)’,不過

  是藍(lán)綢封皮,登時(shí)心中怦的一跳,尋思:“這第八部經(jīng)書,果然是在老烏龜這里,妙極,妙

  極!”當(dāng)下眼角兒再也不向經(jīng)書瞥去,瞧著墻上的刀槍,笑道:“王爺,你真是大英雄,大

  豪杰,書房中也擺滿了兵器。不瞞你說,小將一字不識(shí),一聽到‘書房’兩字,頭就大了,

  想不到你這書房也這等高明,當(dāng)真佩服之至。”吳三桂哈哈大笑,說道:“這些兵器,每一

  件都有來歷。小王掛在這里,也只是念舊之意。”

  韋小寶道:“原來如此。王爺當(dāng)年東掃西蕩,南征北戰(zhàn),立下天大汗馬功勞,這些兵

  器,想來都是王爺陣上用過的?”吳三桂微笑道:“正是。本藩一生大小數(shù)百戰(zhàn),出生入

  死,這個(gè)王位,那是拚命拚得來的。”言下之意,似是說可不像你這小娃娃,只不過得到皇

  帝寵幸,就能升官封爵。韋小寶點(diǎn)頭稱是,說道:“當(dāng)年王爺鎮(zhèn)守山海關(guān),不知用的是哪一

  件兵器?立的是哪一件大功?”吳三桂倏地變色,鎮(zhèn)守山海關(guān),乃是與滿洲人打仗,立的功

  勞越大,殺的滿洲人越多,韋小寶問這一句話,那顯是譏刺他做了漢奸,一時(shí)之間,雙手微

  微發(fā)抖,忍不住要發(fā)作。

  韋小寶又道:“聽說明朝的永歷皇帝,給王爺從云南一直追到緬甸,終于捉到,給王爺

  用弓弦絞死……”說著指著墻上的一張長弓,問道:“不知用的是不是這張弓?”吳三桂當(dāng)

  年害死明室永歷皇帝,是為了顯得決意效忠清朝,更無貳心,內(nèi)心畢竟深以為恥,此事在王

  府中誰也不敢提起,不料韋小寶竟然當(dāng)面直揭他的瘡疤,一時(shí)胸中狂怒不可抑制,厲聲道:

  “韋爵爺今日一再出言譏刺,不知是什么用意?”

  韋小寶愕然道:“沒有啊!小將怎敢譏刺王爺?小將在北京之時(shí),聽得宮中朝中大家都

  說,王爺連明朝的皇帝也絞死了,對我大清可忠心得緊哪。聽說王爺絞死永歷皇帝之時(shí),是

  親自下手,弓弦吱吱吱的絞緊,永歷皇帝唉唉唉的呻吟,王爺就哈哈大笑。很好,忠心得很

  哪!”吳三桂霍地站起,握緊了拳頭,隨即轉(zhuǎn)念:“諒這小小孩童,能有多大膽子,竟敢沖

  撞我,定是小昏君授意于他,命他試我;又或是朝中的對頭,有意指使他出言相激,好抓住

  我的把柄。”他老奸巨滑,立即收起怒色,笑吟吟的道:“本藩汗馬功勞什么的,都是不值

  一提,倒是對皇上忠心耿耿,那才算是我的一點(diǎn)長處。小兄弟,你想做征東王,掃北王,可

  得學(xué)一學(xué)老哥哥這一份對皇上忠心。”

  韋小寶道:“是,是!那是非學(xué)不可的!就可惜小將晚生了幾十年,明朝的皇帝都給王

  爺殺光了,倒叫小將沒下手的地方。”吳三桂肚里暗罵:“總有一日,教你落在我手中,將

  你千刀萬剮!”笑道:“韋爵爺要立功,何愁沒有機(jī)會(huì)。”韋小寶笑道:“倘若有人造反,

  那就好了。”吳三桂心中一凜,問道:“那為什么?”韋小寶道:“有人造反,皇上派我出

  征,小將就學(xué)王爺一般,拚命廝殺一番,拿住反賊,就可裂土封疆了。”吳三桂正色道:

  “韋兄弟,這種言語,是亂說不得的。方今圣天子在位,海內(nèi)歸心,人人擁戴,又有誰會(huì)造

  反?”韋小寶道:“依王爺說,是沒有人造反的?”吳三桂又是一怔,說道:“若說一定沒

  有人造反,自然也未必盡然。前明余逆,或是各地不軌之徒,妄自作亂,只怕也是有的。”

  韋小寶道:“倘若有人造反,那就不是圣天子在位了?”吳三桂強(qiáng)抑怒氣,嘿嘿嘿的干笑了

  幾聲,說道:“小兄弟說話有趣得緊。”

  原來韋小寶見到書案上的四十二章經(jīng)后,便不斷以言語激怒吳三桂,盼他大怒之下,拂

  袖而出,自己便可乘機(jī)盜經(jīng)。不料吳三桂城府甚深,雖然發(fā)作了一下,但隨即忍住,竟不中

  他計(jì)。韋小寶眼見吳三桂竟不受激,這部經(jīng)收伸手即可拿到,卻始終沒機(jī)會(huì)伸手,當(dāng)下便改

  口,盡說些吳三桂十分受用的言語。他嘴里大拍馬屁,心下卻在急轉(zhuǎn)念頭,如何能將經(jīng)書盜

  了出去,尋思:“倘若我假傳圣旨,說道皇上要這部經(jīng)書,諒來老烏龜也不敢不獻(xiàn)。何況皇

  上確是要得經(jīng)書,曾吩咐我來云南時(shí)乘機(jī)尋訪我要老烏龜繳書,也不算是假傳圣旨。就怕老

  烏龜一口答應(yīng),卻暗做手腳,就像康親王那樣,另外假造一部西貝貨來敷衍皇帝,書中的碎

  皮拿不到了。”一想到假造經(jīng)書,登時(shí)有了主意,突然低聲道:“王爺,皇上有一道密

  旨。”吳三桂一驚,立即站起,道:“臣吳三桂恭聆圣旨。”韋小寶拉住他手,說道:“不

  忙,不忙,我先把這前因后果說給你聽。”吳三桂道:“是,是。”卻不坐下。

  韋小寶道:“皇上明知你是大清忠臣,卻一再吩咐我來查明你是忠是奸,王爺可知是什

  么用意?”吳三桂搔了搔頭,道:“這個(gè)我可就不明白了。”韋小寶道:“原來皇上這一件

  大事,要差你去辦,只是有些放心不下,不知你肯不肯盡力。將建寧公主嫁給你世子,原是

  有……有那個(gè)……”吳三桂道:“有勉勵(lì)之意?”韋小寶道:“是了,皇上說過有勉勵(lì)之

  意,我學(xué)問太差,這句話說不上來了。”吳三桂道:“皇上有何差遣,老臣自當(dāng)盡心竭力,

  效犬馬之勞。但不知皇上吩咐老臣去辦什么事。”韋小寶道:“這件事哪,關(guān)涉大得很。明

  天這時(shí)候,請王爺在府中等候,小將再來傳皇上密旨。”吳三桂道:“是,是。皇上有旨,

  臣到安阜園來恭接便是。”韋小寶低聲道:“安阜園中耳目眾多,還是這里比較穩(wěn)妥。”說

  著便即告辭。吳三桂不知他故弄玄虛,恭恭敬敬將他送了出去。

  次日韋小寶依時(shí)又來,兩人再到內(nèi)書房中。韋小寶道:“王爺,我說的這件事,關(guān)連可

  大得很,你卻千萬不能漏了風(fēng)聲,便是上給皇上的奏章之中,也不能提及一字半句。”吳三

  桂應(yīng)道:“是,是,那自然不敢泄露機(jī)密。”韋小寶低聲道:“皇上得到密報(bào),尚可喜和耿

  精忠要造反!”

  吳三桂一聽,登時(shí)臉色大變。平南王尚可喜鎮(zhèn)守廣東、靖南王耿精忠鎮(zhèn)守福建,和吳三

  桂合稱三藩。三藩共榮共辱,休戚相關(guān)。吳三桂陰蓄謀反,原是想和尚耿二藩共謀大舉,一

  聽得皇帝說尚耿要造反,自不免十分驚謊,顫聲道:“那……那是真的么?”韋小寶昨日捏

  造有一道密旨,想嚇得吳三桂驚慌失措,以便乘機(jī)偷書,但畢竟年幼,于軍國大事所知有

  限,心想倘若胡言亂語一番,一來吳三桂未必肯信,二來日后揭穿,說不定干系重大,受到

  康熙責(zé)怪;是以決定先回安阜園,和群雄商議之后,次日再來假傳圣旨。祁清彪獻(xiàn)議誣陷尚

  耿二藩謀反,好嚇吳三桂一大跳,更促成他的謀反。此刻說了出來,果然驚得他手足無措。

  韋小寶道:“本來嘛,說三藩要造反的話,皇上日日都聽到,全是生安白造,就像沐家

  后人的誣陷那樣,皇上從來不信。”吳三桂道:“是,是。皇上圣明,皇上圣明。”韋小寶

  道:“不過這次尚耿二藩的逆謀,皇上卻是得到真憑實(shí)據(jù)。皇上說道:他二藩反謀未顯,暫

  且不可打草驚蛇,不過要吳藩調(diào)庥重兵,防守廣東、廣西的邊界。一等他二藩起事,要吳藩

  立刻派失去廣東、福建,將這兩名反賊拿了,送到北京,那是一件大大的功勞。”吳三桂躬

  身道:“謹(jǐn)領(lǐng)圣旨。尚耿二藩若有不軌異功,老臣立即出兵,擒獲二人,獻(xiàn)到北京。”韋小

  寶道:“皇上說道,尚可喜昏庸胡涂,耿精忠是個(gè)無用小子,決計(jì)不是吳藩的對手,只須吳

  藩肯發(fā)兵,不用朝廷一兵一卒,就能手到擒來。”吳三桂微微一笑,說道:“請萬歲爺望

  安。老臣在這里操練兵馬,不敢稍有怠忽,專候皇上調(diào)用。老臣麾下所轄的兵將,每一個(gè)都

  如上三旗親兵一般,對皇上誓死效忠。”韋小寶道:“我把王爺這番話照實(shí)回奏,皇上聽

  了,一定十分歡喜。”吳三桂心下暗喜:“這么一來,我調(diào)兵遣將,小昏君就是知道了,也

  不會(huì)有什么疑心。”

  韋小寶指著墻上所掛的一柄火槍,說道:“王爺,這是西洋人的火器么?”吳三桂道:

  “正是,這是羅剎國的火槍。當(dāng)年我大清和羅剎兵在關(guān)外開仗時(shí)繳獲來的,實(shí)是十分犀利的

  兵器。”韋小寶道:“我從來沒放過火槍,借給我開一槍,成不成?”吳三桂微笑道:“自

  然成!這種火槍是戰(zhàn)陣上所用,雖能用遠(yuǎn),但攜帶不便。羅剎人另一種短銃火槍。”走到一

  只木柜之前,拉開抽屜,捧了一只紅木盒子出來。

  韋小寶本就站在書桌之旁,一見他轉(zhuǎn)身,也即轉(zhuǎn)身,掀開身上所穿黃馬褂,取出馬褂內(nèi)

  口袋中的一部四十二章經(jīng),放在書桌上,將桌上原來那部經(jīng)書放入馬褂袋中。這一調(diào)包,手

  法極是迅捷,別說吳三桂正在轉(zhuǎn)身取槍,便是眼睜睜的瞧著他,也被他背脊遮住難以發(fā)覺。

  八部經(jīng)書形狀一模一樣,所別者只是書函顏色不同,韋小寶昨晚將一部鑲藍(lán)旗的經(jīng)書封皮拆

  去了所鑲紅邊,掉了這部正藍(lán)旗的經(jīng)書。只見吳三桂揭開木盒,取出兩把長約尺的短槍來,

  從槍口中塞入火藥,用鐵條樁實(shí)火藥,再放入三顆鐵彈,取火刀火石點(diǎn)燃紙媒,將短槍和紙

  媒都交給了韋小寶,說道:“一點(diǎn)藥線,鐵彈便射了出去。”韋小寶接了過來,槍口對準(zhǔn)窗

  外的一座假山,吹著紙媒,點(diǎn)燃藥線。只聽得轟的一聲大響,一股熱氣撲面,手臂猛烈一

  震,火槍掉在地下,眼前煙霧彌漫,不由得退了兩步。

  吳三桂哈哈大笑,說道:“這火槍的力道十分厲害,是不是?”韋小寶手臂震得發(fā)麻,

  罵道:“***,西洋人的玩意當(dāng)真邪門。”吳三桂笑道:“你瞧那假山!”韋小寶凝目看

  去,只見假山已被轟去了小小一角,地下盡是石屑,不由得伸了伸舌頭,半晌縮不回來,說

  道:“這一槍倘若轟在身上,憑你銅筋鐵骨,那也抵擋不住。”俯身拾起短槍,放回盒中。

  王府衛(wèi)士聽見槍聲,都來窗外張望,見王爺安然無恙,在和韋小寶說話,這才放心。吳

  三桂捧起木盒,笑道:“這兩把家伙,請韋兄弟拿去玩罷。”韋小寶搖搖頭道:“這是防身

  利器,王爺厚賜,可不敢當(dāng)。”吳三桂將盒子塞在他手里,笑道:“咱們自己兄弟,何分彼

  此?我的就是你的。”

  韋小寶道:“這是羅剎人的寶物,今日未必再能得到,小將萬萬不可收受。”心中卻

  道:“你羅剎人勾結(jié),這種火器要多少有多少,自然毫不希罕。”吳三桂笑道:“就是因?yàn)?br />
  難得,才送給韋兄弟。尋常的物事,韋兄弟也不放在眼里。哈哈!”

  韋小寶當(dāng)即謝過收了,笑道:“以后倘若撞到有人想來害我,我取出火槍,砰的就是一

  槍,轟得他粉身碎骨。小將這條性命,就是王爺所賜的了。”吳三桂拍拍他肩頭,笑道:

  “那也不用說得這么客氣。火槍的確是很厲害的,只不過裝火藥、上鐵彈、打火石、點(diǎn)藥

  線,手續(xù)挺麻煩,不像咱們的弓箭,連珠箭發(fā),前后不斷。”韋小寶道:“是啊。倘若洋人

  的火槍也像弓箭一樣,拿起來就能放,咱們中國人還有命嗎?大清的花花江山也難保了。”

  說到這里,嘻嘻一笑,說道:“不過那倒也有一樁好處,我有了這兩把槍,武功也不用練

  了,什么武學(xué)高手大宗師,全都不是我的對手。”

  說了些閑話,韋小寶告辭出府,回到安阜園中,關(guān)上了房門,將那部經(jīng)書的封皮拆開,

  果然也有許多碎羊皮在內(nèi),心想:“八部經(jīng)書中所藏的地圖碎片已全部到手,老子只須花點(diǎn)

  心思,慢慢拼湊起來,韃子的寶藏龍脈,全都在老子手中。”不過要他花些心思,半這幾千

  片碎羊皮拼成一張地圖,想起來就覺頭痛,心道:“這件事也不忙干,咱們有的是時(shí)候。”

  當(dāng)下縫好了封皮,將碎羊皮與其余的碎皮包在一起,貼身藏了,想起大功告成,不禁怡然自

  得:“小皇帝、老婊子、老烏龜、洪教主、大漢奸,還有我?guī)煾覆焕喜恍≈心峁茫巳硕枷?br />
  得這八部經(jīng)書,終究還是讓我韋小寶得了。哈哈,他們倘若知道了,一個(gè)拉我手,一個(gè)拉我

  腳,四下里一扯,非把我五馬分尸不可。”這件事想來十分有趣,只可惜跟誰也不能話,無

  法夸耀一番,未免美中不足。他架起了腿,哼著揚(yáng)州妓院中的小曲:“一杯酒,慢慢斟,我

  問情哥哥,是哪里人。揚(yáng)州,那個(gè)地方,二十四條橋,每一條橋頭,有個(gè)美人,情哥

  哥……”正唱得高興,忽聽有人輕敲房門,敲三下,停一停,敲了兩下,又敲三下,正是天

  地會(huì)的暗號(hào)。

  韋小寶起身開門,進(jìn)來的是徐天川和馬彥超。他見兩人神色鄭重,問道:“出了什么事

  吧?”徐天川道:“聽得侍衛(wèi)說,王府的衛(wèi)士東查西問,要尋一個(gè)蒙古人,那自是在查罕帖

  摩了。聽口氣,似乎對咱們很有些懷疑,就只不敢明查而已。韋香主瞧怎么辦?”韋小寶

  道:“去把這家伙提來,綁住了藏在我床底下,諒吳三桂的手下,也不敢來搜查我屋子。”

  徐天川道:“就怕韋香主出去之時(shí),大漢奸手下的衛(wèi)士借個(gè)什么因頭,硬要進(jìn)來查看。”韋

  小寶道:“說什么也不讓他們進(jìn)來,當(dāng)真說僵了,便跟他們動(dòng)手,難道他們還敢行兇殺

  人?”徐天川、馬彥超點(diǎn)頭稱是。

  忽然錢老本匆匆進(jìn)來,說道:“大漢奸要放火。”三人都一驚,齊問:“什么?”錢老

  本道:“這幾天我在安阜園前后察看,防大漢奸搗鬼。剛才見到西邊樹林子中有人鬼鬼祟

  祟,悄悄過去一查,原來有十幾人躲著,帶了不少火油硝磺等引火物事。”韋小寶罵道:

  “***,大漢奸好大膽子,想燒死公主嗎?”

  錢老本道:“那倒不是。他們疑心罕貼摩給咱們捉了來,又不敢進(jìn)園來搜,一起火,大

  批人馬來救火,就可乘機(jī)搜查了。”韋小寶點(diǎn)頭道:“不錯(cuò),定是這道鬼計(jì)。三位大哥有何

  高見?”徐天川揮手作個(gè)吹頭的姿勢,道:“殺人滅口,毀尸滅跡!”韋小寶一聽到“毀尸

  滅跡”四字,便想:“那是我的拿手好戲,再也容易不過,管教這蒙古大胡子片刻之間便化

  成一灘黃水。只是這家伙熟知大漢奸跟羅剎國勾結(jié)的內(nèi)情,須得送去讓小皇帝親自審問才

  好。”說道:“大漢奸造反,這蒙古大胡子是最大的證據(jù)。咱們只須將他送到北京,大漢奸

  就算不反,也要反了。這個(gè)罕貼什么的,乃是要沐王府聽命于我天地會(huì)的法寶。”如何搶先

  逼得吳三桂造反,好令沐王府歸屬奉令,正是群雄念念不忘的大事,三人一聽此言,悚然動(dòng)

  容,齊聲稱是。徐天川道:“若不是韋香主提醒,我們險(xiǎn)些誤了大事。”心中對這個(gè)油腔滑

  調(diào)的少年越來越佩服。

  錢老本道:“眼前之事,是怎生應(yīng)付大漢奸的手下放火搜查,又怎樣設(shè)法半這罕貼摩運(yùn)

  出大漢奸的轄地。云貴兩省各中關(guān)口盤查很緊,離開昆明更加不易。”韋小寶笑道:“錢老

  板,你一口口花雕茯苓豬也運(yùn)進(jìn)皇宮去了,再運(yùn)一口大肥豬出昆明,豈不成了?”錢老本笑

  道:“運(yùn)肥豬出城,只怕混不過關(guān),不過咱們可以想別的法子。當(dāng)死尸裝在棺材里,這法兒

  太舊,恐怕也難以瞞過。”韋小寶笑道:“裝死人不好,那就讓他扮活人,錢老板,你去剃

  了他的大胡子,給他臉上涂些面粉石膏什么的,改一改相貌,給他穿上驍騎營官兵的衣帽。

  我點(diǎn)一小隊(duì)驍騎營軍士回北京去,說是公主給皇上請安,將成婚的吉期稟告皇太后和皇上。

  讓這個(gè)沒了胡子的大胡子,混在驍騎營隊(duì)伍之中,點(diǎn)了他啞穴,使他叫嚷不得。吳三桂的部

  下,難道還能叫皇上的親兵一個(gè)個(gè)自報(bào)姓名,才放過關(guān)?”三人一起鼓掌稱善,連說妙計(jì)。

  韋小寶忽然問道:“昆明地方也有妓院罷?”錢老本等三人相互瞧了一眼,均想:“韋

  香主要去**?”錢老本笑道:“那自然有的。”韋小寶笑道:“咱們請玄貞道長去妓院逛

  逛,他肯不肯去呀?”錢老本搖頭道:“道長是出家人,妓院是不肯去的。韋香主倘若有興

  致,屬下倒可奉陪。”韋小寶道:“你當(dāng)然要去。不過玄貞道長高大魁梧,咱們兄弟之中,

  只有他跟大胡子身材差不多。”三人一聽,這才明白是要玄貞道人扮那罕貼摩。馬彥超笑

  道:“為了本會(huì)的大事,玄貞道長也只有奉命嫖院了。”四人一齊哈哈大笑。

  韋小寶道:“你們請道長穿上大胡子的衣服,帶齊大胡子的物事,下巴上粘從大胡子臉

  剃下來的、貨真價(jià)實(shí)的黃胡子,其余各位兄弟,仍然穿了平西王府家將的服色,揀一間大妓

  院去喝胡鬧,大家搶奪美貌粉頭,打起架來,錢老板一刀就將道長殺了……”錢老本吃了一

  驚,但隨即領(lǐng)會(huì),自然并非真的殺人,笑道:“韋香主此計(jì)大妙。玄貞道長跟我爭風(fēng)吃醋之

  時(shí),還得嘰哩咕嚕,大說蒙古話……不過須得另行預(yù)備好一具尸體。”

  韋小寶點(diǎn)頭道:“不錯(cuò)。你們出去找找,昆明城里有什么身材跟大胡子差不多的壞人,

  隨便捉一個(gè)來殺了,把尸首藏在妓院之旁。錢老板一殺了道長之后,將眾妓女轟了出去。道

  長翻身復(fù)活,把大胡子的衣服穿在那尸首之上。”馬彥超笑道:“這具尸首的臉可得剁個(gè)稀

  爛,再將剃下來的那叢黃胡子丟在床底下,好讓吳三桂的手下搜查出來,只道是殺人兇手有

  意隱瞞死者罕貼摩的真相。”韋小寶笑道:“馬大哥想得比我周到。大伙兒拿些銀子去,這

  就逛窯子罷!這件事好玩得緊,可惜我不能跟大伙兒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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