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間仿佛一下靜了下來，烏云、閃電、波濤似乎都在瞬間被一股神秘力量馴服，而此時，蘇夜的萬千發(fā)絲卻無風自動起來，且根根分明，歷歷在眼，絲毫不遺。

　　任遠眼中閃過一抹異樣的光芒，就見蘇夜輕抬起手指，尖銳的指甲與一根青絲輕輕一觸，竟發(fā)出咯吱的聲響。那根青絲頓時斷開，倏地飛出，徑直朝向任遠。任遠張開手，青絲飄落在他手心中。

　　任遠凝神看著這根青絲，眼中現(xiàn)出片刻的迷茫。

　　“看到了嗎？”蘇夜自始至終非常平靜，但此刻聲音夾雜一絲悲憐。

　　任遠心神兀自有些沉浸，卻見那青絲兀地又飛起。任遠急切間抬頭，卻見青絲竟又飛回去，與那蘇夜萬千發(fā)絲重聚在一起，竟似從未斷過一般。

　　任遠的臉色禁不住白了一白。

　　蘇夜嘆道：“明白了嗎？”

　　任遠心大疼起來，就在一瞬間，靜止的云團忽然整個充當了銀幕，蘇夜十多年前的種種，兩年前參加科考隊的日夜都以一種奇異的速率在上面回放。

　　原來，蘇夜找到祖父所有有關(guān)劍仙的記錄，甚至還讓找道一本劍仙的修煉古冊。

　　這是世間存在劍仙最有力的證據(jù)，但蘇夜還覺不夠，于是親身實踐。

　　長達六七年的摸索，蘇夜竟然修煉出一些門道。

　　任遠并不奇怪，他在山上也基本上屬誤打誤撞摸索出來的，以蘇夜的天資，自然也能折騰點真東西。而有了這真東西，有了真感覺，蘇夜自然對自己所認識的世界有了新的認識與觀感，有了更多的追求。

　　悠悠歲月，云團上演猶如就在彈指間，無數(shù)畫面看起來雜亂但在任遠腦海里一切有序起來。

　　蘇夜的西行科考，種種詭異的事發(fā)生，后來，蘇夜終在困龍山找到劍仙的足跡，找到了那把劍。

　　皚皚白雪，夜空群星可摘，蘇夜于廟中靜思，原本一身青銹的劍身忽然發(fā)出幽藍的光芒。蘇夜沉浸其中，整個天地也沉浸其中，畫面靜謐到了極點。可是，一眨眼畫面就變成天崩地裂，雪埋人亡。蘇夜徑直從一冰溝掉了下去，好在手中有劍并未受傷。她來到一個冰下世界，一路曲折曲折，蘇夜終來到一個地下冰宮。

　　那是一個巨大的冰柱撐起的宮殿，一個氣勢恢弘的地下世界。

　　蘇夜無比震驚。她慢慢走著，帶著純粹的好奇與淡淡的喜悅。任遠清晰感到一種離意。任遠心頭竟然泛起阻止蘇夜進一步前行的念頭。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過去，即意味不可改變。

　　一個巨大的蓮花座上端坐一人，不是別人，卻也是蘇夜，一模一樣的蘇夜。蘇夜楞楞地站在那，“啊”了一聲，接著一道金光閃耀，畫面一轉(zhuǎn)，卻是兩年后，蓮花臺上入定的蘇夜睜開了雙眼。那一雙眼，讓人看了無法不震撼。目光含著人世間所有情感，濃烈的淡淡的一應(yīng)具足，仿佛穿透了數(shù)萬年光陰。

　　“你是誰？”任遠問道。任遠的語氣平靜，已無之前的焦灼，只是覺得心中一陣陣空空蕩蕩。

　　蘇夜平靜的眸子剎那射出萬千柔絲，輕聲道：“你已經(jīng)知道，為什么還要問？”

　　任遠笑了笑：“我，還是想聽你說。”

　　蘇夜：“我本龍族之女，八千年前入大寂定，等待現(xiàn)世佛出世，聆聽佛法，不想出定時佛已涅盤五百年。我再入大寂定，等待未來佛出世，入定前分出一縷心思輾轉(zhuǎn)歷紅塵。”

　　“所以，蘇夜是你，又不是你。”任遠說道。任遠開始感覺眼眶有潮濕在凝聚。

　　蘇夜眼神空蒙，喟嘆道：“我們有十世的糾纏，這還不夠嗎？”

　　一瞬間，十世的恩愛場面循環(huán)中腦海里出現(xiàn)，一世之間點頭之交就得萬千之緣交換，何況夫妻、至愛，更何況十世如此，夠了，任遠心里這樣想著，口里也這樣說：“夠了！”

　　蘇夜的眼神悲憐之色愈濃。任遠有些癡癡道：“只是，只是誓愿猶在耳邊。”眼眶中的潮濕似乎要凝聚成一顆淚珠。香風起，蘇夜倏地已到了任遠眼前，檀口一張，竟然把任遠的那顆淚珠含去。

　　佳人在前，猶如昨夜，任遠張手環(huán)抱著蘇夜。

　　蘇夜任其環(huán)抱。良久，任遠松開蘇夜，嘻嘻一笑道：“很奇怪，你怎么跟孫猴子一般？”

　　蘇夜：“孫猴子？”

　　任遠：“就是齊天大圣，你不會不知道吧？”

　　蘇夜想了想，道：“哦，我知道，怎么呢？”

　　任遠說道：“那猴子身上有十萬八千毫毛，每一個毫毛都可以放在手心一吹，就可以變成自己，而只要說一聲收，然后就收回來，剛才你那樣，就跟孫猴子一樣。”

　　蘇夜笑道：“我可不是猴子。”

　　任遠深深凝望蘇夜道：“你終究是蘇夜，我很高興，也很，”任遠禁不住停頓了一下，“也很欣慰！”

　　蘇夜身子一旋，赤已是踩著棉絮一般的云團之上，離任遠有百丈之遠。

　　這時間正是黎明前最黑暗時，就在一剎那間，蘇夜上下、左右、十面八方大放光明，漫天花雨、香風，無數(shù)妙音在上天下地共奏。

　　蘇夜神色平靜而祥和，清聲道：“任遠，答應(yīng)我，那是你留的最后一顆眼淚。”

　　任遠臉色亦是平靜，微微點了點頭。

　　蘇夜點了點頭，白衣飄飄，身下忽然現(xiàn)出白色蓮花座。蘇夜跏趺坐下，右手抬起與肩高，坐手在腹前結(jié)成兩截然不同的手印，誦道：“十世輾轉(zhuǎn)，有情無情。一朝相忘，云飄水蕩。”誦完，東方破曉，朝日光輝即將現(xiàn)出，就在一剎那，那十面八方的大光明忽然攏去，最后縮成一點，倏地投向萬丈高空，成為一亮點，然后，徹底消失，無蹤無跡。

　　任遠懸停在白云上，任已出的陽光萬道照耀在自己身上，目光卻是凝著蘇夜破空而去的那個方向，久久沒有任何感覺。

　　“嗡”的一聲巨響，蘇夜閃耀著青芒的那柄劍乖巧地停在任遠身邊。任遠伸手過去，撫摩著劍身，心中似空不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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