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鐘意不可能真與大魔王說她愛他,這會讓她有一種小時候過家家酒的錯覺。
她臉上掛上足以哄騙任何人的柔情,放緩語氣說:“單先生,都會過去的,從來沒有人能將那些無厘頭的假想強加在你頭上。
她的聲音如同她的眼睛一樣具有迷惑性,聽得久了,就能陷進一場安定人心的溫柔里。
單邪倏地將她緊扣在懷里,埋首在她脖頸,輕聲說:“一一覺得是我做的嗎?”
“不會。”鐘意毫無拖泥帶水地作出肯定回答。
不僅是虛情假意,還有一種直覺,大魔王所有利齒尖刺都長在他的外殼上,內里被他藏得很深,但她認為十惡不赦的靈魂完全不需要它們來保駕護航。
況且,雁過無痕的殺人鬼才通常容易出現在影視作品里,如今的科技與警力,誰也不能接二連三地逃過天羅地網的追查。她莫名有種此次一定會塵埃落定的預兆。
“是嗎?”單邪突然低笑了聲,惡魔昵語似的搭著溫熱呼吸的順風車溜進她耳窩里:“為什么不能是我?我的母親因那個女人而死……而他也曾試圖置我于死地,我有很大的動機啊。”
所有人都認為是他,連他自己有時候都會有一種錯覺,是不是另一個自己在他不知道時候,替他發泄了心中的仇恨。
可他都不在乎……
“單先生。”鐘意無奈地叫他,沒理會大魔王“犯病”時的胡說八道,刻意帶了兩分調笑讓語氣聽起來更加輕松:“你這話應該去給警察說,而不是在這里嚇唬我。”
單邪從她頸窩里抬起頭,目光落到她臉上,他喉結上下滑動,啞著嗓子質問:“一一為什么不叫我名字?”
又來了……鐘意十分頭疼且困,還得強打起精神應付,她好似順著對方的話音思考片刻,隨后糾結著臉:“喊你的名字,好像跟班小弟……”
單邪中的邪字不讀“xie”而是“ye”,叫名字就像在喊“單爺”,還不如單先生好聽。
單邪的面部表情微妙地僵了下,看上去訝異又有點噎住,鐘意第一次在他臉上發現除卻陰沉或嘲諷以外的表情,莫名覺得十分有意思。
停頓一會兒,她看見了大魔王臉上有笑容稍縱即逝,快得像是幻覺虛影。
“睡覺。”單邪在她后腰處掌摑一下,合上眼將下巴擱在她頭頂。
終于肯消停了,鐘意長長出了口氣,這大半夜折騰得她精疲力盡,整個人放松下來后,幾乎是閉眼就入睡。
后面的幾天,出現的依舊是單邪,他正常地與鐘意同吃共睡,到點去公司,踩點回家,家里沒見著人就去市局等她拍攝結束。
那位老人的到訪,好像只是軌道上凸起的一個小石子,勉強使車身顛簸了一下,碾過去又繼續在正軌里行走。
直到這天早上,鐘意吃著早餐,莫名看了眼碗里的面條,與單邪閑聊:“今天的面味道和之前不太一樣。”
自從鐘意到住進來,這里的飲食在她無所察覺里日漸換成了她的口味,早餐大多都是換著種類味味道的中式面點。
今天的面條,之前也吃過兩個早上,鐘意莫名覺得今天的有點淡,還是之前更附和自己的口味。雖然來吳城多年,但她的胃是半點沒被同化,依然是一個渝城胃。
張叔在一邊咳了聲,擠眉弄眼地朝鐘意使眼色。
鐘意:“???”
單邪一個眼神瞥過去,小老頭立馬老老實實的地用早餐。
“不好吃?”他神色未變,晨起的聲音懶洋洋的,不太在意地說:“再換一個就是。”
鐘意一頓,不動聲色地“哦”了聲,笑道:“沒有不好吃,隨口一問。”
自己畢竟不是“烽火戲諸侯”里的妖妃,倒不至于為了一口吃的讓別人剛就業就失業,如果大魔王不發瘋,這里也是個高薪好工作。
今天鐘意休息,不用去拍攝,單邪也沒有去公司。
年底的天氣實在太冷,鐘意將休息看書的根據地從后面小花園搬到了樓上溫室,冬日微弱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溫室里的溫度適宜,就著爭奇斗艷的花,會有一種身在春天的錯覺。
萬惡的資本啊……
鐘意折一朵粉黃l色的小花,像小時候那樣夾在書里,靜等它被壓成干扁的書簽。世間果然大多數煩惱對能用錢來解決,只要有錢,都可以將春天藏在家里。
余光瞥著靜坐在她身旁的男人,他只是坐在自己身邊,放空了自己,又好像將目光放在了前方的某一團花簇上。前一分鐘,張叔像個兩面間諜似的給她發了短信——“之前的廚師因為在背后嚼舌根,議論最近先生的事情,被開除了”。
單邪猝不及防地轉過來,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他盯著鐘意,突地笑了,慢騰騰地咬著字句:“一一越來越像這里的女主人了。”
聽不出是嘲諷還是警告,對鐘意毫無殺傷力,她對單邪開除了哪個廚師傭人,都不感興趣。
她合上書放回小圓桌上,杵著下巴望著單邪,討巧地笑意盈盈:“大概是單先生對我太好了吧。”
陽光落在她臉上、眼里,折射出細碎光斑,此刻只看得見臉上的笑,那陽光都照不透的漠然瞧不見半點影子。
此時,有兩位傭人端著甜點和咖啡進來。
單邪不置可否,抽回了目光。
冒著徐徐熱氣的咖啡放在自己面前,鐘意抬頭露出一個微笑,輕聲道謝:“謝謝啦。”
對方向她回以一個親和的笑,兩個阿姨湊在一起往外走,悄悄話幾不可聞——
“一一小姐脾氣真好,如果能一直在這里就好了。”
“是啊,一一小姐來了,面對先生的壓力都小了。”
鐘意沒有察覺,單邪的坐姿僵硬了許多。待兩位阿姨走到溫室門口,他冷不丁地開口:“去張叔那里領工資。”
正端起咖啡的鐘意當即看了他一眼,這兩位阿姨,她絲毫沒有聽見她們有說半點單邪不是,更何況最近的事情,只要不傻,就知道在這里不能隨意議論。
兩位阿姨驚慌失措,其中一位小心開口:“先生,我們……有哪里做得不好嗎?”
單家開出的工資,是一般家政的好幾倍,工作輕松不說,單邪除雖然整日陰沉,但也沒有與她們為難過。沒人會犯愚蠢的錯誤,弄丟這樣一份難得的工作。
單邪繃著下頜,不再言語。
阿姨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再問,垂頭喪頭地下樓。誰知道給老板送個咖啡的功夫,會丟了工作呢。
鐘意略一垂眼,腦海里自動浮現出張叔給她發的那條消息,所以之前的廚師真的有議論單家最近的的事兒嗎?或許有,或許沒有。
這幾天,單家的傭人越來越少,單邪一個不高興就趕走兩個,活像個說專獨斷的暴君。
張叔腦袋上的假發都被他抓歪了,只能來求助鐘意:“一一小姐,您多勸勸先生,不然我這把老骨頭都要被發配去打掃整棟別墅了,太可憐了……”
鐘意想象了一下這個宏偉的工程,十分贊同,確實挺可憐。
這時,單邪走了過來,巋然不動地掀了張叔一眼:“倒不知道你們倆有這么多說不完的話。”
張叔一個行將半只腳踏進棺材板的人,臉皮早已又老又厚,他咳了聲,若無其事地說:“今天又降溫了,我讓一一小姐注意保暖呢。”
鐘意唇角輕扯,這幾年經紀人給她報的表演課都白上了,半點比不上在單家這段時間的短期“集訓”效果。
單邪順著張叔的話音扭過瞇著眼看向落地窗外的天——烏壓壓的厚重烏云就快壓到地面,雨雪什么時候降下都不意外。他不耐煩地“嘖”了聲,回頭將鐘意脖頸的上的圍巾裹緊了一點。
“我送你過去。”
鐘意“哦”了聲,自覺地就手放到對方手心,嘆了口氣,她與大魔王一樣,同樣不喜歡下雨天。
無論是愛在夜間行走的野獸,還是愛在白天睡懶覺的家貓,一下雨就會不可避免地使它們毛發變得濕淋淋,狼狽又丑陋。
他們剛出門,一輛低調普通的黑色轎車就開進院子里,單邪幫鐘意開車門的手不假思索地收了回來。
鐘意似有所感地抬頭,陳楚從車上下來,臉上頂著熬夜辦案的證據,后面還跟著一位規規矩矩穿著制服的青年民警。
陳楚朝單邪一點頭,半句寒暄的廢話都沒有,公事公辦地開口:“單總,療養院那邊說你在死者死亡前這段時間,去過兩次療養院,每一次你離開后,他的情況都巧合地加重了……”
稍稍停頓,對方才終于嘆息似的說:“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鐘意倏地皺眉,扭頭看向單邪,自己幾乎每天都與對方在一起,不懂為什么嫌疑還能扯到他身上,一定不止因為這點扯淡的原因。
她又想起上回在公安局,陳楚與單邪兩個大男人說的悄悄話,老單總的死因是什么藥?與單邪又有什么關聯?
大腦電火石花地閃過什么,試圖提醒她,但實在是太吝嗇,鐘意將凍僵的腦子扒拉了好幾遍,都沒想起點有用的東西。
此時,她突然感覺到臉上微涼,像是有什么在化開,灰蒙蒙的空中飄飄灑灑地揚起幾片絮狀的雪,在了冷風里有越飄越疾的趨勢。
這場雪下得真是時候……應景。
單邪倒是毫無意外,點頭“嗯”了聲,似乎對此接受良好,他看著天空突兀地說:“下雪了。”
抽回目光,他看著鐘意,那眼神幾乎帶了幾分令人憐憫的木然。陳楚無聲嘆氣,摸出煙盒,沒有出聲打擾。
縱使平時在大魔王面前大多做戲,面對這種事,鐘意也難免替對方焦慮。她冷靜沉著氣,如平常一樣溫柔地揚起淺笑,斟酌著詞句:“單先生……”
安慰的話還沒出口,單邪突然伸手輕撫她的臉頰,堪稱溫柔地低聲叫她:“一一,你會在家等我,對嗎?”
這話跳脫又莫名奇妙,跟著陳楚一起來的青年,認真地嚼著霸道總裁這句話,看了眼飄雪飛揚的天空,又看了看他們臉色嚴肅的老大,最后目光落在前邊的“霸總明星組合”上,始終沒搞懂這上下有什么聯系。
這位姓鐘的明星,不是在他們局里拍節目么?難道下雪了就不去了?
鐘意卻聽懂了,輕笑了聲,將一切起伏波動壓在平靜的表皮之下,用“中午吃什么”的語氣說:“單先生忘了,我和你順路?我們可以一起回來呀。”
“一一……”單邪目光緊鎖著她,濃墨重彩的雙眉仿若緊繃的弓弦,低沉的聲音帶上幾分格外克制的不依不饒:“今天不去,好不好?”
感受到臉上控制不住似的緊緊捧著的手掌,鐘意眨了眨眼,直視著對方的雙眼,柔順且堅定:“單先生,我會等你,我們一起回來。”
雪下得大了,寬闊的肩膀,一絲不茍的發絲,都很適合停留,一片一片的白疊加上去。
單邪沉默了許久,透支了下半生的意志,才收回手,低頭吻在她額頭:“嗯。”
掃過對方隨風顫動的大衣袖口,鐘意徐徐松了口氣,但總有一絲陰霾隨著落雪飄進心底。隨后,她轉身對陳楚笑說:“陳隊,不介意我搭個便車吧?”
陳楚叼著跟快要抽完的煙,一挑眉:“隨您愿意。”
鐘意的生活里,遠不只有單邪一個人,不管是怎樣的天氣,該拍攝的還得繼續拍攝。
說起來,單家的案子半公開后,單井然就已經將一部分進程拍了進去,上周的播出去,反響不是一般的熱烈。
—“臥槽,這不是單家的案子?單總居然同意公開!”
—“突然期待,有種追懸疑連續劇的感覺!gkd!”
—“本來是沖著我家井然寶貝來的,現在突然覺得他好可憐,親手拍著自己父親的去世的案子。”
—“嗚嗚嗚雖然井然寶貝是私生子沒錯了,但他真的太好了!希望單總禍不及孩子!”
—“啊臥槽!公開!兇手真的是單總嗎?不至于這么藝高膽大吧!”
除卻單井然與單家,鐘意其實挺喜歡這個節目,每時每刻都在突破鐘意的世界觀,每一次調節結束或案件還原結束后的總結都出奇一致——現實遠比她拍過的那些無聊劇本精彩得多。
學府路除了過年與寒暑假,常年都很熱鬧,燒烤、炸雞一條街,與大冬天“不要溫度”的年輕男女組成一道煙火氣十足的□□,適合緩步欣賞……因為車開不進去。
空氣中跟隨風雪飄過來充滿剛出爐面包的香味,似有似無盈著熱氣。
今天解決的是一件不知道算是情感糾紛,還是財務糾紛。鐘意與單井然跟著一同來的民警驅散了圍在一起幫老板娘撐場面的熱心學生,才得以擠進去了解情況。
蛋糕店老板娘,離異帶倆娃,依然風韻猶存。起因是光有色心挺滿、錢包干癟的男人,看上了又面包又有美色的老板娘,試圖引起對方的注意,于是每天不重樣地在這里訂一個蛋糕,結果到最后沒錢給了,開始賒賬……
聽到這,鐘意記錄的手凍到了似的抖了抖,眉角直抽。
老板娘叉著腰怒視著囂張氣焰在民警一來就不見蹤影的男人:“他還騷擾我!”
單井然非常乖巧禮貌地問:“姐姐別生氣,您繼續說。”
老板娘被這一聲姐姐哄得心花怒放,怒氣消了些:“他居然不要臉地敢說讓我做他女朋友,才給我蛋糕的錢,呸!我看他就是不想給錢!還耍流氓!”
鐘意:“……”
單井然:“……”
這話一出,圍觀的學生都被鬧得哄堂大笑。
一同來的民警,顯然對這種情況感到稀松平常,竟能忍住不笑,果然非常專業。
令人震驚的是,橫豎差就快差不多的男人竟還能擠出不可思議的狡辯:“你要是沒那意思,干嘛還給我賒賬?”
鐘意:“……”她這會兒看見了,民警額角上的青筋也在抽動。
她抬頭望了望天,又看了看單井然,這真的不是提前寫好的劇本?
最后,事情解決,男人寫了保證書,將蛋糕錢一分不少地給了老板娘。
離開時,老板娘非要塞給他們一人一份糕點:“寒天地凍的,還得麻煩你們來處理這些雞皮蒜毛的小事兒,怪不好意思的,辛苦你了。”
按公來說,他們不應該收東西,奈何不住老板娘太執拗,民警無奈,全讓他們手下了,單井然十分聰明地讓跟拍工作人員去給了錢,掃完碼就跑。
鐘意挑起眉,多看了他一眼。
坐在她身邊的單井然,突然扭頭看向她:“嫂子擔心我哥嗎?”
鐘意對“嫂子”兩個字已經能毫無反應了,無所謂地回答:“兇手又不是他,我擔心什么?”
單井然那雙比起單邪要單純得多的眼睛眨了眨,忽地彎起笑了:“是啊,又不是他……”
或許鐘意自己都沒發現,涉及單邪的所有,她從一開始“跟我沒關系”的回答,變成了現在的“又不是他”,雖然仍舊漫不經心,卻暗含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鐘意信守承諾,拍攝結束他們還沒放人,她便在辦公室安靜地等。到了很晚,單邪才出來。
陳楚語氣意味深長:“你家里那位還等著呢。”
“家里”二字成功讓沉郁一天的單邪唇角輕輕扯了下,隨后轉身走了出去。
鐘意打著哈欠,不知道第幾次看時間——
“一一。”
倏地抬頭,從男人溫和的面龐,平靜的眼眸,彎起的嘴唇,鐘意就知道他也許不是單邪。
突然后悔為何不早早回去睡覺,要把時間浪費在冰冷的辦公室,她沒精打采地一點頭:“嗯,回去吧。”
外面還在下雪,一天的時候,足夠地鋪起厚厚的一層,將四面八方的光反射,顯得夜晚出奇地明亮。
單君與撐傘在她頭頂,伸手試圖幫她整理在辦公桌上打盹睡亂的圍巾,鐘意下意識往后一仰,他頓了頓,抿著唇收回手:“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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