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真正回應三叔，我內心并不太想用謊言去面對，家里這些真心愛護我的人，或者我覺得此刻說不說，說什么，并沒有太大的意義。

        雖沒有與二叔對視，但我還是感受到二叔目光爍爍地看了我片刻。我面上極力裝作鎮靜，但是卻有種脖子后邊，汗毛倒豎的錯覺，我用手捋了捋絲帕，讓自己鎮定下來。

        三叔此刻口中喃喃自語地說著：“可惜了……可惜了……在我們家……也無甚用處……”

        坐在旁邊，我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受到三叔悲傷的一面，或許他內心也不是一開始，就心平氣和的接受成為駙馬，一生只能仕途無緣，做富貴閑人。這話與其說是對我說的，倒不如說是對自己說的。

        就在此時，樓下一陣鑼聲后，掌柜朗聲道：“薛娘子有話對諸位講。”

        只見薛娘子與侍女耳語片刻后，那挽著披風的侍女高聲道：“我家娘子實在仰慕剛剛連作詩文兩首的這位公子。

        想必這位公子，定是一位才高八斗學識淵博的大家。故而我家娘子對公子接下來的第二題和第三題的作品翹首以盼，因此有個不情之請。

        若諸位與我家娘子想法一樣，且各位也認同剩下的半柱香之內，作不出比這位公子更好的詩文。

        那么我家娘子即刻會出第二題和第三題的題目這兩題諸位才子可同時作答，時間為兩柱香，供大家參詳。不知大家是否云準，若有無意冒犯之處，我家娘子在此先行請罪了。”

        那侍女說罷，只見一直于臺上端坐的薛娘子開始起身，一一向四方行了晚輩禮。

        “雖羞于出口，但我吳某人確實無法在半柱香之內作出更好的詩，我吳某在第一題上愿意認輸。”薛娘子剛行禮完，二樓左側方的一位年輕男子便高聲說到。

        “吳兄自謙了，雍州寫解試頭名的才學可不是浪得虛名的，孔某也自負有才，但較之剛剛這位仁兄，確實不如，但能敗在此等大家之手，我等心服口服，孔某在此拜過。”我隔壁雅間也有人高聲道。

        “……”

        樓上樓下又是一番嘈雜，但是能清晰地感受到，我們這間雅間的扶欄處，一時間被許多雙眼睛探究般的看過來。

        樓下臺上一陣短促的鑼聲后，掌柜大聲說道：“既然各位才子無一人反對，那么請薛大家出題。”

        薛大家站起身來，聲音緩緩道：“多謝諸位，奴家在此先行謝過。”說罷又行一禮。

        “在坐諸位才子，想必有人在長安城中識得奴家，方給了奴家一分薄面。奴家也曾出身官宦人家，只可惜家道中落，迫于生計，十六歲入樂籍，但在平康里識得的諸位姐妹和才子，皆待我如家人，出入車馬，有人侍奉。

        因而奴家時常感嘆人生世事的坎坷，又變幻無常。故而奴家的第二題，請諸君以‘人生無常’為題。

        奴家今日與……諸位相逢于歸云閣即是有緣，奴家的第三題，便是請諸位任取‘歸云’二字中一字，作詩一首。”

        薛娘子的話剛說完，一直離扶欄不遠處站著的蓮兒就說道：“姑娘，他們都看向我們這邊了，好像等著咱們呢！這可怎么辦？”

        我吸了口氣，現在退去矯揉造作，不是我的風格。既然走到這一步，那就不妨走下去，我眼中精光一輪，此事定會廣為傳頌，倒不如借此表忠心。

        我立時站起來，緩言道：“第三題我已想好，以‘云’字為詩。詩文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旁邊伺候小二剛說完，隔壁雅間的那個孔某人的聲音便叫起來：“妙啊！實在用得妙，此人可以為師矣！”

        我心中不禁好笑，只怕我說完第二題的答案，你不就拜師行禮了。我心中又思前想后地捋了一番，確認沒有不妥之后，開始說道：“第二題作賦一篇：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蜈蚣百足，行不及蛇；雄雞兩翼，飛不過鴉。

        馬有千里之程，無騎不能自往；人有沖天之志，非運不能自通。

        蓋聞：人生在世，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文章蓋世，孔子厄于陳邦；

        武略超群，太公釣于渭水。顏淵命短，殊非兇惡之徒；盜跖年長，豈是善良之輩。堯帝明圣，卻生不肖之兒；瞽叟愚頑，反生大孝之子。

        張良原是布衣，蕭何稱謂縣吏。晏子身無五尺，封作齊國宰相；孔明臥居草廬，能作蜀漢軍師。楚霸雖雄，敗于烏江自刎；漢王雖弱，竟有萬里江山。

        李廣有射虎之威，到老無封；馮唐有乘龍之才，一生不遇。韓信未遇之時，無一日三餐，及至遇行，腰懸三尺玉印，一旦時衰，死于陰人之手。

        有先貧而后富，有老壯而少衰。滿腹文章，白發竟然不中；才疏學淺，少年及第登科。

        深院宮娥，運退反為妓妾；風流□□，時來配作夫人。青春美女，卻招愚蠢之夫；俊秀郎君，反配粗丑之婦。

        蛟龍未遇，潛水于魚鱉之間；君子失時，拱手于小人之下。

        衣服雖破，常存儀禮之容；面帶憂愁，每抱懷安之量。時遭不遇，只宜安貧守份；心若不欺，必然揚眉吐氣。

        初貧君子，天然骨骼生成；乍富小人，不脫貧寒肌體。天不得時，日月無光；地不得時，草木不生；水不得時，風浪不平；人不得時，利運不通。

        注福注祿，命里已安排定，富貴誰不欲？人若不依根基八字，豈能為卿為相？

        吾祖昔寓居荊楚，朝求三餐，暮宿破屋，思衣不可遮其體，思食不可濟其饑，上人憎，下人厭，人道祖賤，非祖不棄也。

        吾祖常言，今居朝堂，官至極品，位置三公，身雖鞠躬于一人之下，而列職于千萬人之上，有撻百僚之杖，有斬鄙吝之劍。

        思衣而有羅錦千箱，思食而有珍饈百味，出則壯士執鞭，入則佳人捧觴，上人寵，下人擁。

        人道祖貴，祖曰非吾之能也，此乃時也、運也、命也。

        嗟呼！人生在世，富貴不可盡用，貧賤不可自欺，聽由天地循環，周而復始焉。”

        說完后，心中只覺暢快異常，竟不覺額頭滲出點點汗珠。

        只是我沒有想到，因剛剛背誦這《寒窯賦》時，清晰頗為激動，竟讓兩間隔壁雅間聽出了我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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