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外曾祖母一臉平靜地聽完薛大夫的回話后，一波波地叫人進來又吩咐離去。

        直至酉時末方歇息下來，外曾祖母飲下兩盞茶后才躺在身后的大迎枕上對我說道：“你覺得外曾祖母對這件事處置得怎么樣？”

        “很公正。”我遲疑了一會兒才說道。

        思及剛剛外曾祖母所有的處置，總的來說，就是查明事情緣由，不過分深究，但隱晦地向皇后透露此事。

        我知道外曾祖母是有所顧慮，所以沒有深究此事。但外曾祖母終究不是外人，作為袁氏皇族中地位最尊的女性，就算插手皇族之事也無可厚非，何必這樣謹小慎微。

        沉默了一會兒，我心里終究沒忍住疑問又開口問道：“只是蕓兒不明白，您為何不深究？”

        外曾祖母笑道：“正好，借著這個機會，也好好教教你。

        蕓兒，你要記住，不管是什么身份，只要事涉皇家，就要知道重拿輕放的道理！

        要仔仔細細地考慮七八個來回！搞不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不是你老祖宗不想追究，而是不能由你的老祖宗。

        你老祖宗出身皇家不假，是當今皇上和皇后的長輩也不假。

        但是自古以來嫁出的女兒就如潑出去的水，是別人家的媳婦。

        再怎么親，也是隔了一層。

        若是表現出自己知道得很多、懂的很多，對著皇上和皇后指手畫腳，那就只有等著被猜忌的份。

        這人吶！該進的時候則進，該退的時候則退，這便是進退有度，方是立世長久之理。”

        聽及此言我方覺得有所悟，想了想又問：“那……老祖宗，您以為皇后娘娘和榮康大公主會如何……如何應對此事？”

        外曾祖母聽到我的發問不覺一笑，甚有興味地反問道：“你以為，她們會如何應對呢？先說說看。”

        我垂下眼眸，嗓子有些發澀地說道：“蕓兒猜想，那芳妍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鐵定是活不了的。

        皇后娘娘定會讓魯國公世子親自下手處置了那妾室。若魯國公世子顧忌那是他嫡子現在唯一的骨血而心軟……

        皇后娘娘應該會想辦法處置整個魯國公府！

        畢竟皇后娘娘是可以為了皇上與楚國公府翻臉的女人，無子卻穩坐太子妃位和后位近二十載，只憑借皇上的憐惜和自己的癡情是不可能的。

        蕓兒相信，這樣一位皇后的手腕、心性和魄力，定不是個普通的深宮婦人。

        不管此事是否與魯國公府的那位禮部員外郎李渠皓有所關聯，這位員外郎今后的日子怕是不會好過，恐怕子女的性命也不見得能保全。

        若……此事與楚國公府有關，那么……宮里的那位秦婕妤，也活不成了吧。”

        外曾祖母笑著抿了一口茶湯，笑道：“唉～這么多年，你是我見過第二個如此評價皇后的人！

        卻是少數幾個真正說對了的人！

        不過，你這只說對了一半，最關鍵的一半，你還沒有說出來。

        那便是……我那位侄媳婦，一定不會允許楚國公府支持的皇子登上龍椅！”

        我看著外曾祖母最后一句話時，意味不明的笑容，從后腦勺處里泛起一陣陣刺骨的寒意，有那么一瞬間好像被人看透了內心所有的秘密。

        那種發自內心的恐懼感，就算是上上輩子被砍頭前也不曾有過的真實恐懼。

        外曾祖母好像也感受到了我的害怕，瞥了我一眼不緊不慢地說道：“這有什么不可以說的？

        立儲之爭，選人站隊。哪個有實權的世家大族沒有這點子心思？有什么好怕的？”

        剛剛到現在有那么一分鐘左右沒敢呼吸，發自動物本能地想禁止自己所有的動作，仿佛只要呼吸，就可能被看破了什么。

        我這算是把心放在肚子里，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一邊粗重地呼吸，一邊裝作確實被嚇到的樣子，順著外曾祖母的話問道：“但皇后娘娘和秦婕妤都沒有生下皇子，為什么老祖宗確信楚國公府還要參與奪嫡之爭。

        無論哪個皇子上位，皇后娘娘也是名正言順的太后。就算皇后娘娘和楚國公府已生嫌隙，就算到時皇后娘娘不愿意，但為了顧全在天下人面前的顏面，

        楚國公府出一個后戚之族，光耀滿門的尊榮還是要給的。何必去趟這立儲之爭的渾水呢？”

        “人心不足蛇吞象。呵～”外曾祖母輕笑著嘆道，“要知道，楚國公府在當年當今皇上還只是個皇子時，也是這么一點點走過來。

        成功捧起了第一個，自然想再捧起第二個。

        成功從一個普通的武將勛貴世家，一躍變成大魏第一實權的外戚武將世家，誰也不想著煊赫之勢戛然而止。

        【楚國公府秦家，在魏朝立朝之前就是武將出身的家族，只是在先帝魏元帝起兵后一段時間投靠了魏元帝麾下。】

        更何況，就算楚國公不愿意，追隨他的那些人和勢力呢？早已由不得他了。

        這就是家族利益的可怕之處，就算是嫡出女兒也一樣可以舍棄……”

        外曾祖母說到這兒，突然止住轉過頭來直勾勾地盯著我笑道：“衛國公府呢？難道就沒有如楚國公府一樣的想法？”

        雖然外曾祖母的臉在笑，可我能很清楚地看到她眼神里的肅殺之意。

        火石電光間，我猛然驚醒，面前的這位老人，不僅是我的外曾祖母，更是被封鎮國公主的皇室大長公主。

        她必須要為皇室的安危負責，這是她享受皇室權力下的責任。

        我沒有半分遲疑道：“沒有！衛國公府從始至終只想保全自己！”

        “亂世之下，焉能獨善其身？”外曾祖母步步緊逼道。

        我吸氣道：“獨善其身不敢想，但始終忠于陛下，忠于皇上就是我們衛國公府的生存之道。

        當年是！現在依舊是！！以后也必須是！！！”

        “未來之事，沒人可以預料，你憑什么斷言呢？”外曾祖母依舊沒有停下的意思。

        我突然有一瞬間的坦然，也突然想明白此前種種的關節：“因為我會成為給衛國公府立規矩的那個人。

        若有不遵者，吾必除之！”

        外曾祖母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還不忘說道：“憑你一個還未及笄之年的小女子？

        這恐怕是我這輩子聽過最好笑的一件事了！哈哈哈！啊哈哈哈～”

        我長吁一口氣后，也輕笑道：“祖母不也是一介女兒身嗎？

        卻能在先帝臨終前撥亂反正力挽狂瀾，為何如今卻笑話同為女兒身的蕓兒呢？”

        外曾祖母神色似猙獰似哀傷地高聲喊道：“你可要想好了？

        世間的女子無論如何賢德知禮，只要沾染上權勢，就會變成世人不容的狠辣權勢之女，不管你做了多少事情，世人也只會認為你是罪人、是惡人。

        你無法信任身邊任何人，會被你最珍視的人所背叛，你可有準備？”

        我突然發覺外曾祖母所說的這些，上上輩子多少也經歷過，不錯確實如此，我抬眼看向她，笑道：“早已想好，不管重來多少次，我都會這么選。”

        這一刻的回答，我也不知道是在對外曾祖母說的，還是對上上輩子的自己說的。

        但是說出口后，整個人卻格外安心。

        外曾祖母溫言道：“讓龔嬤嬤送你回去吧，這么晚還不回去，你祖母那邊該擔心了。

        再者若是晚上宵禁了，也不方便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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