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煙愣愣地看著仙幕，“妓女”往日那般不堪入耳的二字，現在在她看來卻好似也沒有那么讓她不愿直視了。
  因為以后也會有人會覺得她們也是受害群體，她們并不是真的自愿自甘墮落，而是被自愿、被剝削、被壓迫的一群可憐人罷了。
  云煙本不叫云煙，真正的名字她自己也已經不記得了，不過想來無非就是大丫、二丫、招娣、盼娣如此的之類的名字吧。
  她是在三歲時，被按世俗來說應該稱之為父親的那個男人賣到了青樓。
  徐媽媽告訴她的事情若是真的，那她沒有被賣入青樓的話，現在應該就是個農戶貧家女子，也或許已經嫁為另一個莊稼漢子為妻，生了一兩個孩子，每日操持于家務和田間農活。
  最大的苦惱應該就是如何保證每日都能填飽肚子，或者還有什么時候能生個兒子給夫家續上香火。
  那樣的日子，雖然許多人都說像她們這些樓里的姑娘是受不來那種累的。
  但云煙覺得，那誰又說的準呢？
  至少現在在她的想象中，她覺得比起現在的日子，自己可能反倒還會更向往那樣樸實卻又能抬頭挺胸的生活。
  但人生沒有那么多如果，事實就是——自己那個窮得叮當響為人又懶惰的、盼著再娶個妻子生兒子的生身父親，在她母親被他打死后，就把注意打到了自己這個小小年紀卻已經看出姿容不俗的女兒身上。
  后面的結果自不用再說，男人拿著女兒的賣身錢給自己蓋了了新房子，娶了更年輕的妻子，搖身一變成了村子里人人羨慕的對象。
  那些人都羨慕男人明明自己也長相平凡，去世的妻子也就是普通長相，二人的女兒卻生得如仙童一般，還不用男人再養十幾年，省了一大筆花銷不說，居然可以讓給自己的父親帶去那么多錢，誰不說這人果然是個好命的，這可真是懶人有懶福。
  “人的命可真說不準，這有的人就是天生來享福的，怪不得人家懶呢，那能叫懶嗎？人家那是自有一番造化啊！”
  云煙當時聽著經人轉述的這段來自男人同村其他人的感慨，久久沉默無言。
  這是幾年前的事了，那時的她十五歲，卻已經頗有了些名氣。
  所以徐媽媽才會愿意同意她想要讓人打聽一下那個男人近況的事情。
  現在二十二歲的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期盼過自己會遇到什么會為她贖身的“知心人”，畢竟連和自己血肉相連的父親都早已把她拋之腦后，她又憑什么會覺得毫無關系的陌生人，會為了自己耗費大量錢財呢。
  也因著這般想法，所以她并不十分抗拒接客，畢竟她總要為自己日后打算的不是嗎？
  身為青樓妓子，除了自己一身皮肉和這些年來為增添情趣而學下的“本事”，又還能有什么其他賺錢的方法呢……
  沒有人會為自己贖身，她就自己為自己攢錢，日后沒有謀生方法，那她就稱年華未逝拼命賺錢，好為自己攢下日后出去后，也可以生存下去的錢。
  但即使她這般已經算是看得通透的人，卻也偶爾會在夜深人靜時，聽著睡在自己身旁、不知是誰家丈夫的“客人”傳來的鼾聲，心中一片寂寥荒蕪，眼前所見皆是黑暗。
  就恍如自己那看不到前路的人生一般，云煙會情不自禁地想著，往日里那些來捉奸的娘子們對她們的唾罵，雖然那些夫人們來來去去總是那么幾套話，但云煙卻無法將之視若無物。
  尤其是那段——“什么大家，不過是以色侍人賣弄皮肉的**貨，男人吹捧你們幾句，還真以為自己就有了什么高貴的身份嗎？你們這種人在我看來連街上那些乞丐都不如！他們至少還是有尊嚴、不出賣自己，懂得些廉恥呢！”
  云煙當時恍如當頭被砸了一棒，雖然她之前也并沒有就真的覺得自己有什么高貴的，但她以為自己也是從小苦練琴技、書法，努力讓自己學下足夠多的知識，只為將來和前來尋找“心靈伴侶”的“客人”有話聊，成為他們的知心人。
  這些本事難道不是她付出努力后才得到的嗎？就算接客，那些享魚水之歡的“客人”也并不是各個都和善的，還有些癖好特殊或者就是單純喜歡看她們受傷，接待過以后，她們總要修養上幾日才能緩過些氣來。
  就算這樣，修養也不是指的就可以門一關，完全不接客的。
  而這樣努力活下去的她們，卻原來在其他人看來，比一些手腳齊全、只蹲在街邊等著別人施舍，間或還偷摸些外地人的財物的乞丐們還不如？
  盡管云煙也開解過自己，但她終歸還是無法再做到水果無痕，那段話還是給她留下了影響——自己只是個活該被人鄙夷、唾棄的妓子。
  想得多了、聽得多了、看得多了，她漸漸也有些認同這話了，因為仔細想來，人家也沒有說錯什么，她們不就是些出賣自己皮肉的人嗎，事情做都做了，被人家這么罵不是應該的嗎？
  同時在她自己刻意忽視的心底深處，卻還有一個渴望著得到安撫的靈魂，她希冀著有人來肯定自己的存在，看到她的痛苦。

  現實中那些對她瞧不上、鄙夷的神色，“客人”們口中的吹捧、眼底的欲望，讓她內心更加陷落入腐臭的黑泥中。
  仙幕出現后，看見后世女子自由的處境反倒讓云煙變得更加的痛苦。
  因為后世再好，那里卻也不會有她們這些人的容身之處，畢竟她們本就是讓世人唾棄的存在。
  更何況那些女子是憑著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干干凈凈、無愧于心地活在陽光下，這些越看只會越讓她覺得自慚形穢。
  女子被人強迫失身后，后世法律會站在她們那一邊，世人也不會全認為是女子的錯誤、是那女子不知廉恥勾引人，雖然這點讓她很驚訝，但她卻從未覺得后世人對自己這種人也會有不同于當今的看法。
  畢竟一個是被人強迫無可奈何，一個卻是你情我愿自甘墮落，云煙換位思考，都不能一口斷定自己的想法，又怎么敢奢求他人。
  但此時，仙幕上的內容那么清晰，那些畫面、那些彈幕、那些評論，全都好像在訴說著一個事實——這世上是真的會有人覺得青樓的妓子并不是真的自愿賣身、自甘墮落的。
  比起出賣皮肉的妓子們，后世人覺得還有更加應該得到懲罰的人。
  甚至他們的、相當于現在的皇帝的那個人，還說出了妓女是被剝削的存在的話。
  連那本應該高高在上、離她生活那么遙遠、身份那么尊貴的人，并不覺得她是個骯臟的玩意兒，不覺得妓女這種存在應該恥于提出口。
  后世雖然也有瓢客，可是她也看見了許多鄙夷這種人、覺得妓子們并不全是自愿賣身的后世人。
  還有在視頻里留言說自己醒悟過來的人，雖然不知他們會堅持此言做到幾時，但或許至少這一刻他們確實是真的如此認為的——賣身賣淫不應該存在。
  那并不是針對她們的言論，恰恰相反，這正是后世為了將來不會出現更多的她們所做出努力。
  不是因為她們太過骯臟不應該存于世，而是因為她們不應該身不由己、被別人控制著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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