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于國教光輝歷史的須先生，頭都快扎進書堆，隔著五十幾排座位，對她的呼喊恍若未聞。

        她不得不提高了嗓門，再次喊了一聲：“先生，我肚子疼�！�

        脆亮的聲音在課室里回蕩，這下非但須先生抬起了頭，睡意深重的弟子們也揚起了腦袋，伸上了懶腰。

        整個課室一片“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的散漫閑適。

        有弟子以為下課了，迷迷瞪瞪開始收拾東西，哈欠打得比方才呼嚕還響，還有的開始跟鄰座交頭接耳，有的掏出屜子里的通訊玉簡開始說話。

        須先生看不下去了，氣惱地操起桌上戒尺，狠狠一拍：“安靜，都給我坐好了。”

        可惜這群學生就像扶不上墻的爛泥，雖然安靜下來，依舊歪七扭八沒有坐相，氣得先生再次敲桌：“坐不好就起來站著。還沒下課，都精神點�！�

        顧聲聲不得不喊了第三次，“先生，我肚子疼。我想回去休息。”

        先生對這位沒有瞌睡的女弟子態度還是很和悅的，“哪里疼，要不要緊？外面下雨，要不要叫人送你去養和堂看看？”

        顧聲聲揉著肚子，正要說不必看了回去躺躺就好，前面那位陳姓女弟子高高舉起手：“先生，我陪師妹去。”

        啊這？顧聲聲瞪著她后腦勺，冷不防她回過頭來笑一下，“下雨，我幫你打傘。”

        須先生不疑有他，當即痛快準了，轉頭對弟子們再次揮起了戒尺：“都坐好，為了給你們提提神，現在開始提問�！�

        于是，兩人走出課室好遠，步入雨中許久，還能感受到其他弟子們含著嫉妒怨念的目光。

        “你現在打算去養和堂嗎？”

        “我不想去養和堂�！�

        兩人異口同聲說道，隨即一起笑了。

        陳姓女弟子名鳳靈，比顧聆年長一歲，也只比她早半年入學，父親是京城官商，在南寢弟子中是有錢沒地位的那一撥，平素性情也還隨和，不算太傲慢。

        顧聲聲坦白說：“我肚子疼是騙先生的。你方才和隔壁師兄說的打架下注是怎么個回事？我想去看看�！�

        陳鳳靈抿嘴一笑：“我就猜你是騙先生的。他們打架在后山，就那邊。”她指了指顧聲聲住的山風雅居方向，“你的別院后面，隔著半邊山。我陪你去吧�！�

        最后四個字她說得特別清晰，好像加了特意強調似的。

        “為什么要打架？先生們會不會罰？”

        “罰是當然會罰的，小心些別被發現就好。為什么打架嘛，”陳鳳靈眼珠一轉，“切磋一下本領，算不算正當理由？”

        讓顧聲聲感到驚訝的是，這次打架竟然李慫包也有份，另外一邊如她猜測，是周達。兩人這場架早在八九天前就約好了的，約架的理由陳鳳靈不肯說，顧聲聲姑且當他們是為爭當南寢老大？

        開打時間是巳時一刻，陳鳳靈說這時候過去正好，但是下注時間已經過了。顧聲聲頗感遺憾，若是能下注，她必定要拿出全部身家買周達贏。

        李慫包最硬氣的時候，大概就是說那句“求求我們”的時候，可惜那同時也是他最無恥的時候，顧聲聲想起來依舊恨得牙癢癢，恨不得替周達上場胖揍李慫包。

        當然這時候她還是打不過，這具身體不太給力，還需要打磨打磨。

        陳鳳靈帶著她穿過飯堂后的一片密林，行過一條狹窄的一線天，又爬了一小段土坡，到達一處相對比較高的石臺，拉她蹲下，將傘壓低，遮住了大半個身子。

        雨勢綿密，路上泥濘，兩人的衣衫裙角都沾了不少泥土落葉，顧聲聲滾泥潭都無所謂，這點臟自然不在話下，她想不到的是，看上去嬌滴滴的陳鳳靈對此半句怨言都沒有。

        這份熱情很是令顧聲聲驚嘆。

        石臺下方有一大片灌木帶，圍出了一大片空地，是個打架好地方。

        灌木旁已經站了不少人，撐著傘，三三兩兩的。

        “他們都說這里叫比武場，之前周師兄和彭師兄也在這里打過架。當時圍觀的人比現在還多。今天下雨，大概有人嫌麻煩�！标慀P靈說著，微一揚手，袖口飛出好幾只小小的灰雀，四散飛去。

        顧聲聲：“師姐這是？”

        陳鳳靈狡黠一笑：“幫我們望望風，萬一碰上戒律堂師兄們，我們可以早點跑。”

        這位師姐可以交往，真是夠謹慎。顧聲聲暗暗贊嘆。

        不多久，山邊拐角處先后走出了兩群人，朝著西面山壁下的大片空地走了過來。

        為首的兩個果然是周達和李陶。他們的步伐不緩不急，面容上的神色也堪稱平靜，好似正在比賽誰更從容。

        兩人都沒打傘，身邊跟了兩個跟班，為他們高高撐著傘，細看之下，其中李陶身邊的那個跟班年歲稍長，赫然竟是柳歡。

        至于背后的少年們，也分了兩個陣營，他們懶得擺什么pose裝什么氣度，斗雞似的互相瞪視，發出各種噓聲和呼喝叫嚷聲，手里的傘也此起彼伏，為即將到來的戰斗暖場熱身。

        “喬師姐跟你們什么關系，我們就要對她熱情！”

        “也不找找鏡子看看自己那丑樣！”

        “你長得美，怎么沒見喬師姐邀你喝茶”

        “我不愛喝茶，要你管？”

        “別自作多情了，你就算愛喝也沒人搭理你！”

        “不用搭理我，人家會搭理周師兄！”

        “沒錯，人家也會搭理李師兄！”

        “跟他們廢話什么！”

        “南寢就是被你們這群敗類搞得烏煙瘴氣！”

        “放屁，你們才是敗類！”

        ……

        顧聲聲驚笑了，難怪陳鳳靈不肯說為什么打架，原來是為喬盼兒爭風吃醋。

        眼見兩撥人越說越激動，漸漸開始上手互相推搡，雙方的動作越來越激烈，俱都臉色漲得血紅血紅。

        這時候領頭的兩個人已經走到空地上，停住腳步。

        兩人同時高聲說，“別吵了�！�

        少年們剎時安靜下來，恨恨地分開。

        李陶皺著眉看著周達：“你到底想怎樣？”

        周達歪著頭，滿不在乎地說：“打一架，誰贏了誰就是南寢老大�！�

        “打架可以，老大你當，我沒興趣�！�

        “別裝了，沒興趣你天天蹦跶什么勁，今天跟這個品茶，明天跟那個賞月的，我請你來你又不來，你想搞事你直說，使什么陰招？”

        顧聲聲：這話很有道理，你不融入集體，盡搞小團體活動，不是要拉幫結派另立山頭？誰信？趕緊打，別慫！

        但李慫包的慫包之名不是白得的，只聽他說：“以后我不跟人品茶賞月喝酒。我沒興趣�！�

        此話一出，別說顧聲聲，連他身后那幫嘍啰都震驚了，哥不帶這樣的哈，這邊狠話都放出去了，場子也暖好了，怎么這時候認了慫？

        周達也震驚得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半天才結巴著說，“那你到底想怎樣？”

        身邊的柳歡這時候插嘴進來說：“他的意思就純打架啊，什么想怎樣？”

        嘍啰們肉眼可見地松了一口氣，有打就好。

        周達斜眼看著柳歡，一臉戒備，如今柳歡也是他們玄天仙府弟子，聽說原本是太真門下，有些修為，“怎么個打法，劃下道來，是一起上還是我們兩個單打獨斗？”

        李陶有幾分不耐煩：“你想怎么打，我都奉陪�！�

        顧聲聲撇嘴，這以前都是我的臺詞，李慫包啥時候這么硬氣了。

        周達眼珠一轉，“聽說你連煉氣境都還沒有，我就不欺負你了……”

        李陶臉色頓時有些難看。

        “不上幫手，不放術法，不使兵器，不拼修為，就比誰的拳頭硬，誰的身手好，這樣夠意思吧？”

        也就是肉搏的意思了，李陶點點頭，“可以，那就開始吧�！�

        “慢著，還有，可以出靈寵�！�

        李陶一愣。

        周達臉上露出幾分不懷好意，“李師兄沒有靈寵？”

        顧聲聲扶額，千萬別上靈寵，李慫包那只天貓是小惡的心病，萬一勾起小惡的傷心事，就白翹課來觀戰了。

        “靈寵無知，萬一傷到了，被先生們發現，要受罰�！�

        對被罰鏟屎心有余悸且至今還在鏟屎的李某人果斷拒絕，周達聳肩表示無所謂。

        隨即眾人退后，讓出空地。兩人活動著筋骨，繞場而走，蓄勢待發。

        雨下得越發大了，不過觀戰的在場諸人卻興致大增。

        本是乳臭小兒無聊斗毆，被雨水一澆，逼格狂升，質感倍增，畫風妥妥地變成江湖中人搏命廝殺。觀戰之人，也隨之從跟班嘍啰升格為大佬看客。

        而場中兩位，尚未開打就濕發落鬢，滿臉雨珠，于狼狽中呈現出一種廝殺過后的“破碎感”。

        少年郎們很為眼前的氛圍和場面心折沉醉，都懷著激動心情，預備迎接一場視覺盛宴。

        只見戰斗雙方發一聲喊，沖上前去，你來我往赤手空拳斗在一處。

        呃，說實話，打斗動作著實低級，沒什么看頭，顧聲聲很失望，系統也不怎么給面：“平平無奇，不好看。”

        陳鳳靈問道：“師妹覺得誰會贏？”

        “師姐壓哪一邊贏？”

        陳鳳靈笑笑，“你先說�！�

        顧聲聲也賣關子：“師姐先。”

        他們這邊打太極，下面兩人爭斗已經開始進入白熱化。

        只見李陶側頭避開周達右拳，一肘子撞上對方肚子，那邊周達左拳揮到，砰地一下砸中嘴角，他也不客氣，一記右勾拳擊中對方下巴，周達蹬蹬后退踉蹌不穩。

        李陶一個箭步上前，正要乘勝追擊，耳后這時候卻傳來疾風破空之聲，有兩個爪子搭上了他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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