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端，千山殿。金碧輝煌的寢殿，浮雕上鸞鳥龍獸活靈活現(xiàn)，月白珠子為隔簾。

        珠簾那側(cè)案幾上，擺置著妖殤島酒樓剩半的酒肉，夜權(quán)瀾沉穩(wěn)端坐如深海，隆起的肌肉是生機綿延的巍峨群山，

        暗衛(wèi)依令將教主與天仙兒倆餐食帶回來，夜權(quán)瀾只留下小家伙午時碰過的幾盤與圓圓滾滾珍珠米。

        從闊袖暗袋里取出小盒午時他私留下的脆酥。半截食物緩緩挨近禁欲輕抿的薄唇，雋疏面上悶紅，熱鬧街市買的花生酥，濃郁大花生混著絲絲酥甜香氣，于夜權(quán)瀾而言太過蜜甜他不喜，但是小家伙咬過他就能接受。

        以前倆人吃白饃饃，欲千小口小口撕著吃了一半給他，夜權(quán)雋疏接過三兩下就咬吞入腹。

        將花生酥越拿越近，鐵柱身軀更加僵硬，面上悶紅燒到脖頸耳骨，唇畔冷線終于碰到了下，雋疏心肝驀地鈍痛他沒舍得吃，這是千千活著的證明。

        掌上內(nèi)力蒸騰殘羹冷炙熱氣氤氳，雋疏把素菜吃過。英武高大男人躬親去潔洗碗碟，身上的肌肉結(jié)成硬鐵，他再一一擦拭干凈她觸用過的碗具。

        高大健碩漢子走進暗室，把東西分類放進他的“百寶箱”，就近取出紙筆，分別寫明物什來由，堅如磐石的胸膛里滾燙心臟愈發(fā)噗通~噗通，她真的回來了，不再是夜權(quán)雋疏自我欺騙的幻想，南木欲千真的回來了。

        十?dāng)?shù)箱她的東西，新到碗碟舊到小襪套，大到女娃衣物，小到兒時毛筆，骨節(jié)大掌放進去一包鼓鼓囊囊的錢袋荷囊，收回手前磨挲細滑料子很舒服，

        千千做荷囊仍舊喜歡用浮光錦，熟習(xí)的喜好讓高壯男人心下更有著落，安定。撫摩她把玩喜歡過片刻的玲瓏小物什，他估著子徽的時辰，

        闔上鋼鐵箱篋，夜權(quán)雋疏并沒有覺得任何不妥。

        剛毅大長腿沉穩(wěn)大步離開。退出寢殿去到待客大堂，劍眉濃密蹙斂，鐵骨錚錚漢子衣袖上的確有淺淡血腥味殘余。

        比起餐桌挑魚刺多些相處，夜權(quán)雋疏更在乎她的危急，故而先前膳房里，高大男人粗節(jié)長指才提前把魚刺都細致清理剔除，剖作兩面煎至金黃煲成奶白奶白的鮮濃魚湯。四年中高壯漢子除終日不倦地習(xí)武，關(guān)于小家伙的喜好，他即便盲去雙目也練的駕輕就熟。

        聽她小口小口喝，夜權(quán)雋疏高興得一切都值，那些幽微難明心意，四年中的暗無天日和一遍遍自責(zé)自虐一切都值。

        腎為先天之本,司一身之陰陽，脾為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漂泊江湖雋疏自成半個良醫(yī)，他要知道的，不是子徽在欲千那處的說辭。

        無內(nèi)傷外損，卻無端吐血。故等子徽煎配罐藥湯后再來此一遭。

        ……

        瓢潑大雨，徐子徽整頓衣冠提步入殿，藥童子收攏雨傘在外殿待候。

        高大男人坐在那里，空大的黃金殿，少了幾分人氣。怒風(fēng)呼嘯，落地窗外大雨傾覆，華貴黑錦不怒自威的氣勢坐在那就很莊嚴(yán)，走近金殿內(nèi)發(fā)現(xiàn)寒風(fēng)凜冽香爐燃盡，霸氣又孤獨，孤高寂冷。

        、

        不讓人感到油膩和裝腔作勢，他就天生上位者的感覺。

        二人語至子時后，徐子徽拜別。

        望聞問切、號脈察舌流程走下，徐醫(yī)郎診出南木欲千脾腎虧虛、腸胃功能頗弱，外加貧血。但脈象只是行醫(yī)一種，

        女公子脈象、體征、骨骼，有似生產(chǎn)過的婦人且落下月子隱疾。骨灰級的茶仙，能品出來采茶的時候有沒有下雨，這樣精微的感知力，醫(yī)仙大夫也有。但他沒有接觸過從前女公子，無法斷定骨姿先天后天，夜權(quán)教主關(guān)切溢于言表他看在眼里，這種他不能確定肯定的事，子徽實不好講出猜忌胡言亂語。

        夜半，某山腰殿闕前。

        司徒泓緩緩打開橡木大門，果不出他所料。

        司徒泓提擺踏出矮門檻，向著高大挺拔的背影邊走邊道：“為誰風(fēng)露立中宵，”朗聲道,“為老朽？”

        細雨如絲，朦朦朧朧。夜幕漆黑昏暝，寬厚背肌凹凸不平夜權(quán)雋疏耳根暗紅，轉(zhuǎn)身，卻是不答。覺有不禮，復(fù)而言他,“已是子時，夫子還未寢？”

        “花未眠，我未眠。”老者似洞悉般，側(cè)身凸顯門來,“進來罷。”

        一方案幾，一香薰，兩個蒲墊，一壺茶。

        對坐良久，無言。

        “夫子，吾有疑。”終于，夜權(quán)雋疏開口。司徒泓祥和微笑一如既往，視線交接他的弟子雖盲，司徒仍向雋疏頷首示意,“吾愿聞其詳。”

        雋疏跪立長指執(zhí)壺，為夫子傾上半杯。雋疏交遞過去，立體硬朗五官深邃視線垂落，落在黑暗中某點位。

        雋疏視著身前的青玉茶杯,“如何洞察、自省己心？何謂友誼，何謂情？不知道為一人忐忑疑惑，喜怒無常，”夜權(quán)雋疏抬眸看向夫子，夫子正抿茶，

        “算不算心動。”雋疏嚴(yán)肅，認認真真在問。

        語不驚人死不休。這小子一席話，司徒泓差點被嗆過氣兒，偏偏對面的英挺輪廓整衣危坐、一本正經(jīng)。司徒泓極緩慢地將口中余茶咽下。

        夜權(quán)雋疏面上不顯，孔武有力的背肌挺拔，手臂肌肉繃實。

        他耳骨處的紅卻起起伏伏，一波逐一浪。未聽得夫子回言，雋疏揣度是他說得囫圇吞棗、語焉不詳。男人喉嚨發(fā)緊硬著頭皮又續(xù)道,“想靠近她，與她接觸內(nèi)心不自覺就愉悅；”

        “面對她會有更多的耐心，”朗俊玉面漸漸柔和，燭火搖晃，向來冷硬許久的高大陰影，夾雜有溫柔味道,“慢慢聽完她一小句話都感到歲月靜好；”

        “想了解她和她從前經(jīng)歷，想幫她想保護她。”

        司徒泓放下茶杯，雙手垂于膝上，靜靜傾聽。

        “根深不怕樹搖動，樹正何愁日影斜。”

        “樹大招風(fēng)，酒香亦恐巷子深。”

        罷。如果非常清楚自己不是在“作惡”，又何懼被旁人當(dāng)做“惡人”；道非道，證吾道。南木欲千踏上內(nèi)殿臺階，內(nèi)力蒸騰，衣裳干凈飄逸。

        合體的長裙，在庭院殿沿的微風(fēng)中搖曳生姿；

        她立案前磨墨沾毫，引筆書寫一箋雪月，香熏骨脈。

        左手飛出信紙，陰影中黑靴少年心領(lǐng)神會穩(wěn)穩(wěn)接過，閃身離去。欲千裙紗輕輕飄動，軟糯難束的鼓脹滿滿~越顯纖腰裊娜，娉婷詩意女子眼底無波。

        正欲歇寢，南木欲千忽感到身后有道內(nèi)息奔擊而來，極輕微風(fēng)響。

        仿佛若無其事，她掌心暗自凝力。掐準(zhǔn)節(jié)點，千鈞一發(fā)正欲轉(zhuǎn)身擊出，突聽聞銀鏈接碰的叮鈴響，不動聲色撤下動作，欲千被人從后面蠻橫抱住。

        “師父，我好想你。”他試圖控制聲音的顫抖，可是控制不住，他好久不見師父！

        他喊她師父。欲千哪做得來教書育人這登子事。只大抵為不歸教初始一兩年，那時南木欲千十五六歲，她出教辦事。路上撿了個又臟又臭、營養(yǎng)不良的毛孩子。

        他渾身破爛，蜷縮在斑駁墻角；周身甚至還殘留不少血痕，新舊交錯。南木欲千只是無意一瞥，但那小孩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欲千漠不關(guān)心，收視線繼續(xù)行路。

        踏出兩步，她終是折返回去。

        難得的動了惻隱之心，南木欲千不過是施舍了憐憫，予他傷藥。那小孩竟然一路跟著她，日月如梭至今。

        欲千還沒往深了想，就被身后雄渾的的力道，搬轉(zhuǎn)過身子。

        魔容藍色，紫色，灰色漸變冷色調(diào)頭發(fā)。青白的面頰。青紫色的唇。功法造就閉著略帶著暗的紅色眼影。若睜開，眼神中會盡是歡欣與激動！他恐怖得甚至丑陋的臉上，魔紋狂囂跳動。

        在將她轉(zhuǎn)過來的一剎——

        欲千看著眼前人，若她還是個常人，胸腔定有些無奈與氣悶。

        黑發(fā)如瀑，魔容睡眼惺忪仍強打精神，少年的眼眸，明亮而清澈，沒有一絲雜質(zhì)，恰如熠熠生輝的星辰。他溫玉面上的困倦之色，像好幾夜沒睡上安穩(wěn)覺。

        南木欲千抬起手臂，魔容透亮又困乏的眼睛毫無防備望著師父。欲千嫩白指尖摘去他微亂發(fā)間幾處嫩枝殘葉冷聲嗔問他,“臨行前，本主與汝怎樣交待？”

        魔容眼神一暗，有些委屈。“不準(zhǔn)跟來西境。”

        “你呀，”欲千破了功,“也罷。但為師有要事收尾，”欲千嚴(yán)肅,“眼下須得去辦。容兒先休息，切莫暴露自己。”她言音決斷。

        魔容利落爬上床，心滿意足的看著欲千一笑。

        南木欲千在床邊側(cè)坐下，素手搭上他脈搏，略微停頓后，欲千起身。是要離開的模樣。

        魔容輕輕扯欲千輕紗柔軟的袖角,“師父，東西容兒取到了。給。”大男孩青絲面如冠玉，像點了胭脂紅一樣漂亮有型的唇，天真燦爛的邀功。

        “原來如此。”欲千從他厚繭大掌中接過藥草,“容兒好厲害。睡罷。”

        照樣是綢緞一般的青發(fā)，他面色卻已顯出青白，唇青紫，魔紋放縱地跳動。在欲千面前，魔容緩緩安心地闔上他眼瞼,“師父小心些。”

        南木欲千撫開他額頭軟發(fā)，予他掖好被角。可怖面容已顯，當(dāng)初那個又臟又臭、營養(yǎng)不良的毛孩子。

        如今還是瘦，卻是身材欣長精魄的瘦。骨骼間都是力量。欲千熄燈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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