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九天神雷2
四極海,蓬萊仙山。
九天神雷要來了!
天一黑,地一黑,水一黑,海霧也黑。平日里五彩環繞、仙音飄渺的仙界第一名勝,此刻就像吹息的燈籠一般掛在黑云之下,被烏黑的波浪一打,便要搖晃搖晃。
仙山之上,著青衣的弟子們正從四面八方朝仙島最中心處的臨仙宮聚集,每個人都腳步匆匆,印堂發黑。
“瞧見了嗎?東海水比洗筆池里的墨還黑。”
“神雷現世,自然不同凡響。我這心比往常都快跳了三分。”
“神雷若是劈岔了,你能接得住嗎?”
“這還能劈岔?”
“現在什么怪事兒沒有?”
小婉抱著餐盒,氣喘吁吁地往人群相反的方向奔,交談聲傳入耳中,不禁憂慮地抬頭向前看去。
只見濃云在頭頂卷了又卷,往下落了又落,眼看著把整個晟靈峰都給吞了,密密麻麻的蚯蚓雷拱來拱去,仿佛一不小心就要往下漏。
她心中一緊,跑得更快。一定要趕在雷落之前把餐盒送到天機殿!
一邊跑,這幾個月中發生的事又浮上心頭。
她本是新進仙山的小仙奴,每日只負責給廚房外的稻田除蟲——把喝飽了靈力,長成手腕那么粗的螞蝗從稻葉上扒拉下去。這活兒又累又惡心,以前沒人愿意干,稻田枯了一多半。廚房的仙奴長很生氣,氣得拿出戒鞭要打,所有人都嚇得往后退,只有她反應慢了一步,就被點了差事。
三月前的一個中午,她從田里上岸,準備洗洗手去吃飯。就見一個青衣弟子捂著屁股從灶房跑出來,憋紅了臉四處張望,一看到她就飛奔而至,哀求道:“小仙奴,你幫幫忙,把這餐盒送到天機殿,我給你行大禮了!”說完,把手里的餐盒往她懷里一推,折腰鞠躬,一串屁響,人就崩沒了。
她當時看著手里的餐盒,又看看靜悄悄的院子,感覺很茫然。她從未出過廚房院門,這天機殿在哪兒啊?
仙奴長說過,青衣弟子都是內門弟子,得罪不起,她只好到飯堂去告假。仙奴長一聽是天機殿的餐盒,就一通急催,推她快去,只說朝西走。可西邊盡是院墻,根本走不通。她一路問人,可那些人一聽到“天機殿”就像聽見毒蛇吐信一樣,嚇到僵住,待醒過神來,扭頭就走——所以,等她站到天機殿門口時,太陽都快落山了。
一路過去,她已經清楚了,天機殿是春雷君的住所。可看著又不太像。
她之前聽有幸去過芙蓉閣的仙奴說,內門女弟子住的地方,房子都是金子蓋的,晃得人睜不開眼,地都是白玉鋪的,踩上去就要摔跤,門口都站著一等仙仆,一個賽一個漂亮……
可那個天機殿,怎么看也是普通青磚蓋的房,普通石頭鋪的地,非要說和廚房有什么不同的話,就多出門前寬闊的臺階,可那上面灰不少,目測得有一個月沒掃過了。門前別說貌美仙仆,連盞燈都沒有,就連夕陽的余暉也縮在她身后不再上前,寥落又陰森,半點氣派也沒有。
但門還是要敲的。
她鼓足了兩腮幫的勇氣:叩叩叩。
“誰?”
一聲質問,嚇得她一哆嗦,磕磕巴巴答道:“我,我我我,我是廚房的仙,仙奴,替一位青衣弟子,來,來送,送餐盒……”
講到這里,門就“哐”地一聲,開出一道縫,仿佛后面的人不耐煩聽她多說。
走進去就見兩個著青衣的內門弟子,其中一人嫌棄地看她一眼,問道:“為何遲了?”
她連忙答道:“我,我不,不識路……”
另一個說:“放下餐盒,自去刑司。”
她當時第一反應是羞愧——她連刑司在哪里都不知道。
可一轉念就嚇得面無血色!
她在剛上仙山的時候就聽過規矩,如果犯錯是要進刑司挨打的!仙奴長說刑司的鞭子根根訂著鋼釘,一鞭子下去就是青衣弟子也吃不消,像她們這種靈力低微的凡人仙奴,挨上一鞭子就得魂飛魄散!
她不懂,只是晚送了餐盒,就要被打死嗎?但是這個餐盒本來也不是她該送的呀!
她心中氣憤,剛想理論,屋中突然響起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你進來。”
那聲音怪得很,明明聽著虛弱得很,但卻讓人心里一暖,無端覺得可靠。
更神奇的是,這個聲音響起的一瞬間,那兩個青衣弟子就全身一震,驚訝地對視一眼,也不管罰不罰她了,當即共同施法,在屋中間拉出一道綠光做的門。
只聽叫她去刑司的弟子說:“拿穩餐盒,進去吧。”
她別無選擇,緊張地捏緊餐盒提手,邁了進去。
當時一陣綠光閃過,眼前就變成了一間種滿翠竹的院子。她眨巴眨巴眼,見院子中間站著一人。再眨巴眨巴眼,見兩根從云里垂下來的玄鐵鏈鎖住了他的琵琶骨。鮮血把他身上湖水綠的袍子染出了一片片暗紫色,在暮光中宛若一根枯敗的瀟湘竹,迎著微風,動也不動……
那天以后,小婉就從廚房一個捉螞蝗的仙奴,變成了專門為春雷君送飯的仙奴。每次送去的飯,春雷君都與她分食,那都是最好的飯食,一天天吃下來,她整個人都胖了兩圈。
仙奴長說,以前送給春雷君的餐食他從來不吃,因為她送的餐食春雷君都吃了,才免了她的刑罰。
那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呀!唉!竟然要受九天雷刑!
聽說那個雷刑可以把最厲害的仙人都劈成一把灰……自從知道這個消息,小婉就再也睡不好覺了,一睡著就會夢到春雷君變成一把灰。
他們說春雷君與勾結邪魔的瑯琊殺浪星勾結,差點害死了蓬萊的大仙長。什么亂七八糟的,她才不信呢!春雷君那么大一個仙君,雖然話不多,但卻一點架子都沒有,連她這么一個比螞蝗還不如的小仙奴都憐憫,怎么會去害自己的爹爹呢?
可是,她的話,哪里會有人聽呢?
她一日一日地愁,越臨近行刑的日子,她就越愁。
但頭頂的烏云越積越厚,一點也不在意她這個小仙奴的祈禱。
眨眼就到了行刑日。
她本來得了通知,不必送餐盒的,可她想著人界的死刑犯臨刑前都能吃頓大餐,春雷君卻連口飽飯都沒有,心里那關怎么都過不去,心一橫便偷偷溜來了……
擦擦額頭的汗,她終于到了天機殿!
殿中無人,小婉心下大驚:難道春雷君已不在此處了?于是趕忙掏出送餐所配的碧玉令,綠光剛閃,便急匆匆跨進門去。
誰知一踏入那間翠竹院,她就撞上一陣強風,直接把她拍在地上。
小婉本以為是風刮得她頭昏眼盲,勉力站起來才發現,原來烏云都蓋在了翠竹梢頭,直接把這間院子裹起來了!那些閃電和颶風圍著春雷君不停轉圈,把他整個人一會兒照得發黑,一會兒吹得模糊。
小婉不知他死活,試探著喊了一聲:“春雷君?”
嘩——!雷劈竹林!正好照亮春雷君詫異的眼。
小婉正想說話,卻被一道巨大的鑼聲打斷,耳膜正又疼又麻,一陣颶風又怒吼而來,將她掀飛到竹林上,再狠狠往下壓。竹身斷裂,噼噼啪啪,如亂鞭化刀,刀刀見血。小婉痛到靈魂出竅,就算刑司的鞭子,也就這樣了吧?
正當她以為自己要被大卸八塊一命嗚呼時,風停了,那仿佛要低頭吃人的烏云也遠去歸天了。
四周火光搖曳,照出層層疊疊的人。
小婉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翠竹院咋變成了一座巨大的廣場?
身旁,從天而至的鎖鏈斜扎進地,將渾身是血的春雷君穿透了,他在克制地喘氣,每呼吸一下就有血滴滴嗒嗒砸在地上。
這時,人群中裂開一個喇叭口,眾人恭敬地迎出一個長著山羊須的仙人。只見他一雙三角眼向上提著,兇光成箭,幾步就射到春雷君面前,陰沉沉地問:“我再問你,你可知錯?”
人群仿佛整個兒往前挪了一步,齊刷刷地盯著春雷君,連帶小婉也緊張不已。知錯能改,就能免罰了吧?她吞吞口水,期盼地望著春雷君。
可春雷君卻迎著他那盛怒的眼睛,平靜道:“不知何錯。”
緊張的氛圍一下就垮了,好多人都在嘆氣。
山羊須仙人眉頭一擰,叱道:“你結交邪魔!”
春雷君問:“何來邪魔?”
山羊須仙人再叱:“你背叛蓬萊!”
春雷君問:“何為背叛?”
山羊須仙人大叫:“你目無尊長!”
春雷君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笑了:“何來尊長?”
“放肆!”山羊須仙人氣得渾身發抖,“冥頑不靈,無可救藥!”
他發怒的同時,天上的烏云也發怒了!它們咆哮翻滾,你擠我推,好些雷電按耐不住,長長短短地伸手試探,只要抓到鎖住春雷君的鎖鏈,就像咬到獵物的蛇,興奮地疾沖而下,一條又一條,爭著搶著鉆進那鮮血淋漓的身軀。
小婉看到,春雷君在發抖,嘴唇都抖成了紫色,就像她爹爹臨死前那樣,駭得她都忘了自己是誰,伸手就想去幫幫他。
“別碰。”一聲低喝把她嚇住了。緊接著,天上一道清亮的男聲又把她嚇回了神:“是呀,別碰。小姑娘碰了,可是要哭的。”
這聲音把所有人都嚇一大跳,大家紛紛抬頭看,就見一個身穿黑衣,頭戴黑笠的人踩著一把黑劍破云而來,眨眼間就落在了春雷君身前。
人群急退,齊聲驚問:“何人來此!”
黑衣人“嘿嘿”一笑,將頭上斗笠取下來,一邊扇風一邊說:“我呀,我是邪魔。”
小婉看到,就在黑衣人取下斗笠的時候,不,是在看到黑衣人身影之前,聽到他聲音的一剎那,春雷君的眼神就不一樣了。
就像,就像深秋里荒廢的稻田,忽然長滿了綠油油的青苗……
那天的事小婉記了許多許多年,直到她在人界嫁了人,生了娃,娃又生了娃,都不曾忘記半點細節。
一日,垂垂老矣的她領著重孫子路過菜市口,見一群人圍著聽書,講的就是春雷君和那個黑衣青年的故事。
驚堂木一拍,說書先生正講到精彩處:“只見殺浪星長劍一揮,澎湃的劍氣將圍困他的七十二位蓬萊大仙師震飛出臨仙宮外,再一劍刺向那蓬萊大仙長……”
“不對不對!”小婉婆婆揮著手打斷他:“殺浪星做的第一件事是打開了春雷君的鐵索,第二件事是把他背在身上,第三件事是殺掉了所有擋路的人!”
被人拆臺,說書人生氣地連拍兩下驚堂木,呵斥道:“是我講還是你講?《五界至尊錄》中就是這么寫的,你這老太婆讀過書嗎?不想聽就趕緊家去,別掃大家伙兒的興!”
小婉婆婆也生氣了,將抱著的重孫子往地上一放,叉著腰就扯開嗓門回懟:“什么狗屁《五界至尊錄》,寫的人是哪個旮旯里的臭屎蛋子,摸過蓬萊仙山上的祥云嗎?就敢胡說八道!老婆子當時就在現場親眼看著,可沒看到你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兒!”
時下仙凡破壁,人界多有仙界的歸人隱居,眾人見她年歲雖老,卻聲比洪鐘,氣勢如虹,似真有些不凡。好事者不嫌事大地問:“老婆婆,你既是親歷者,何不說與我們聽聽?”
小婉婆婆卻突然靜了,搖了搖頭道:“你們只知獵奇仙魔大戰的驚險刺激,哪知那背后的心酸無奈,重重傷悲。愛憎惡,喜優淚,皆被歷史粉飾,你們或崇拜或批判,又何曾真的走近過他們,觸摸過他們的體溫?就是那人人又敬又畏的殺浪星,他也是個活生生的人哪。”
她的神情莊重而悲憫,使人心生敬畏。
說話的人也不禁鄭重起來:“婆婆請講,我們洗耳恭聽。”
小婉婆婆卻望向路邊池塘,那里荷葉連天,被燥熱的風掀起陣陣碧浪,仿佛連天都跟著晃動起來,她的思緒也跟著被晃動起來,直到塵封的記憶一浪又一浪地撲到了眼前,她才緩緩說道:
“世上之事皆有因果,人們往往都只看結果不問因由,概因那因由多半牽連長遠,又被諸事所絆,不易明晰。要說殺浪星和春雷君這二位仙尊的因由,便要從蓬萊那一場大戰再往前追溯十三年,要從蓬萊仙島一直向西,過東華城、祈城、蓉城,渡曲水,去到大陸極西之地,大荒之畔,歷代流放罪人的罪惡之城,流民寨。那時候殺浪星還不是殺浪星,僅僅只是流民寨中一個十歲的小兒,尚在那漫天驅不散的黑云下,驚惶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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