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千斤閘門
楊林為了加強對叆陽的防御和控制,他將西城的南門徹底堵死。只留下東城的南門和西城的西門與外界相通。
因為西城居民少,多是畜棚、倉廩等物資囤積處,楊林規定除了馬市時開門交易外,其他時間一律不對外開放。所以全城百姓出入城都走東城的南門。
為了防止擁堵,南門外的道路特意進行了拓寬,并派官兵在此指揮百姓通行。同時門外交錯擺放了許多鹿砦和據馬,人在進出時只能緩行。
路兩邊有官兵、偵緝隊和還鄉團的人共同值守,對往來的百姓和商賈進行盤查。
與其他城堡不同,楊林沒有在城門設卡收取出入城的稅錢,相反還嚴令手下任何人不得巧立名目盤剝百姓。僅此一點,就吸引了不少商賈前來貿易。
離城門不遠的地方,官兵搭了個帳篷方便休息和輪換。帳篷前面放了一張木桌和幾條板凳,上面有筆墨硯臺和紙張。有儒生模樣的人在這里對入城人員進行身份登記。
這些儒生都是叆陽本地的學子,是義務來干這差事的。但楊林豈是小氣之人,給他們每人每日三餐和三十文錢的補助,外加一件由泰昌號新近“設計”制作的“棉大衣”。沒辦法,誰讓這個時代會寫字的人不多呢。
要是靠張魁武他們那些粗通文字的大頭兵來干這事,說不上城門會堵成什么樣子。再說了,這些儒生對備御大人給的“補助”相當滿意,而且身上穿的“棉大衣”也歸自己所有。僅此一點,就為家里省下不少銅錢。
在登記處的旁邊放著一只大鐵爐子,這是給官兵等值守人員燒水和取暖用的。里面填的是值錢的石炭,也就是后世說的煤。燒起來溫度那個高,爐脖、爐身都燒的通紅通紅的,離的幾步之外都烤得慌。
順子和石墩兒把熊廷弼等人帶到木桌前進行登記。然后又去找當值的什長,按規定收繳他們的兵器,并備案留存。以便離開時歸還他們。同時又到帶班的隊官那里辦理“臨時通行證”。
最后等一切辦完后,倆人才與熊廷弼等人辭別,由另一名官兵負責將他們帶往城中的客棧。
臨時通行證材質是一張硬紙片,用于外來叆陽的人員在城內使用。上面標明了持證人的姓名、性別、年齡和籍貫等,以及來本地的目的和居住地。為了防偽,上面有官府的官印、鋼印和持有人的指紋印記。
它的有效時間一般是三天,活動區域僅限于城中的居民區和馬市。到期后持有人要到備御公署和巡檢司辦理續簽,并接受一些詢問。如果要長期居住,則要到備御公署辦理“暫住證”,并登記備案。
這種通行證簽發制度看似簡單,但在叆陽這種邊境城池可以有效控制外來人員,對甄別敵方細作有很大的作用。可將潛在的危險控制在較低的范圍內。雖然麻煩一些,但是效果不錯。
熊廷弼等人隨著官兵向里面走,就看到了偵緝隊和還鄉團的人在城門前值守。這些人依舊是女真人的發式,身上的衣服換成了清一色的藍衣,外面罩著紅黑相間的號衣。每人左臂上都有表明身份的袖標。
“這些夷丁是怎么回事?”邢云衢看著那些戴著袖標的女真人納悶的問道:“偵緝隊、還鄉團,這是那個衙門口的差役?怎么從來都沒聽說過?”
“別多問了,等進了城再說。”熊廷弼也看到那些戴著醒目袖標的女真人了,心中也是納悶。本想問問前面引路的那名官兵,但一想到已經不是順子和石墩兒了,為了不惹麻煩硬是壓下了自己的好奇心。
這時李虎湊上來小聲道:“大......不,是東家,我看這叆陽備御楊林有問題。當年李成梁就是豢養了大批夷丁當家丁上陣用,逆酋努爾哈赤就是其中之一,結果養虎遺患。如今楊林還這么干,他真是膽大包天難道想造反不成?”
“不得胡言!你當差多年還不明白禍從口出的道理嗎?”熊廷弼壓低聲音呵斥李虎道:“還是那句話,我們在人家的地盤上不要惹麻煩。有什么事等回沈陽再說。”
“是!”李虎縮了縮脖子回應道。
路過城門的時候,上面正在施工。只見城門上方被鑿開兩個大洞,許多民夫用一種類似秤桿一樣的東西在吊裝兩扇大閘門。
大閘門是鐵格柵式的,位于木制城門之后。是楊林仿照歐洲城堡的閘門打造的,目的就是加強城門防御,遲滯并殺傷敵軍。因為施工的地點是城門樓之上,沒法用炕席全擋住。所以進出城的人都能看到安裝的過程。
這兩道閘門與城門同寬,有鐵制滑道自上而下順著城墻深深嵌入地下。控制閘門的是四組鐵制絞車,由身強力壯的數十名大漢負責操作。只要拔去絞車上固定絞鎖的插銷,閘門就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落下去。將城門洞里的敵軍和外面的敵軍阻隔開來。
為了防止敵軍合力抬起閘門,閘門落下的地方有榫卯似的地鎖,可將閘門死死咬住。而且城門里的路面都埋上鐵板和石頭,攻城的敵軍別想從這里挖地道鉆過閘門。
閘門上方有可以掀開的厚木板,空間大到可以在這里往下扔滾木礌石和放槍放箭。并有數個探出來的粗鐵管,用來潑灑火油和熱油。
本來今天楊林給全城放假,民夫們不用干活兒。但這些民夫吃完流水席后主動回到工地,說趁著天好趕緊把活兒干完,免得辜負了備御大人的一片心意。以致在此地負責監工的李丁深受感動。
“東家,這楊林真是好手段!”邢云衢看著頭上的鐵閘門,不禁感嘆道:“學生要是猜的沒錯,這兩道閘門都是鑄鐵打造,最少都有八九百斤重。如果有敵軍被擋在這里,前后兩道閘門同時放下,那下場可就慘了。”
“嗯,說書人常說的《楊家將》里金沙灘大戰那段,楊三郎不就是死在這種‘千斤閘’之下嗎?”
熊廷弼捋了捋胡須道:“老夫當時還以為是一種夸張笑談,沒想到今日竟讓老夫開了眼界。原來這世上真有千斤閘這東西。”
“東家你快看,那些民夫用的轆轤好怪,一頭長一頭短象桿秤一樣,后面懸著重物,竟將這千斤閘輕易吊起。”
邢云衢看著頭上那個吊臂很長并有許多滑輪的轆轤,驚訝的喊道。
中國古代,人們將滑車、轆轤、絞車統稱為“轆轤”。所以對邢云衢這樣的讀書人來講,民夫們用的“吊車”就是轆轤,不過就是樣子奇怪了些。
“這東西應該是大轆轤。不過書上可沒說過有這樣式的。”熊廷弼抬頭觀望,道:“看著奇怪,可主要還是要靠人力來拉動。”
楊林發明的吊車受限于材料和技術,只能用木料做為主要原料。利用杠桿和差動滑輪的原理來吊運東西。不過還是需要許多人進行拉拽拖運,與后世的吊車沒法比。但在眼下來說,這種木制塔吊能吊運起重逾千斤的大閘門,已經是大大超前這個時代了。
熊廷弼和邢云衢等人正在觀望吊裝鐵閘門,這時有負責維持秩序的官兵奔過來大喊:“都不要命了?!也不怕上面掉下東西砸到你們!趕緊走,不準停!”
眾人這才開始繼續向城里走去。一進城內,只見街道兩旁商家店鋪都開門營業,但是行人較少。一打聽才知道都去吃流水席去了。
負責引路的官兵把熊廷弼等人帶到一處叫安福的客棧,和掌柜的交代幾句后離開了。
如果不算叆陽官辦的驛站,安福客棧在叆陽城中算是最大的客棧了,里外共有三進院子。前院最大,有廂房也要正房,多是住著往來的平民百姓。
第二套院子干凈整潔,房間也是寬敞明亮。是專門給富商、官員、學子等有身份地位的人住的。第三套院子是掌柜一家自用的地方,空間要比前兩套院子小很多。
客棧掌柜的姓王,因為打的一手好算盤,所以人稱“王大算盤”。他一見熊廷弼等人的氣質與眾不同,就感覺這些人非富即貴。所以也不敢怠慢,親自上前招呼將他們引到第二進院子。
第一百四十一章 體察民情
李虎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在王掌柜的眼前一晃,道:“這院子我們包了,你就別讓他人來住了。伺候好了我們東家還有銀子賞!”
“這位爺,您就放心吧!小人一定把諸位伺候好!”王掌柜見到銀子心里頓時樂開了花,向一旁店里的伙計們喊道:“都別傻站著了,快去給各位客官準備房間和吃喝!”
熊廷弼一擺手道:“準備房間就行了,吃喝就不用了。我聽說城內正在擺流水席,我們到那邊去吃。”
“那流水席都是大家擠在一起,啥人都有。狼吞虎咽的搶著吃也沒個規矩,我看您還是在小人的客棧里吃吧。既干凈又清靜!”
王掌柜的其實巴不得熊廷弼等人去吃流水席,這樣可以省下一大筆伙食費。但他還得裝作挽留的樣子,繼續道:“再說小人看您和眾位客官都是從遠道兒來的,身子疲乏不如先歇一歇,等晚上再去吃流水席。”
“不必了。我們是來做生意的,等吃完流水席正好可以在城中逛逛,把要買賣的東西都定下來。”熊廷弼直接拒絕了王掌柜。其實他著急要體察民情,了解實際情況。
“那好、那好,既然您不在小的客棧里吃,那么小人給您派個伙計當領路的(向導)。”王掌柜這話可不是裝樣子,而是誠懇的道。
“也好,那就麻煩掌柜的了。”熊廷弼身為封疆大吏,能不知道掌柜的那點兒私心嗎。不過反過來看,掌柜的有這私心也是人之常情。
王掌柜見熊廷弼從始至終都是和善的態度,心中也是落底不少,嘴上忙道:“您客氣。這是小人應該的、應該的!”
正說話間,突聽得院外的街道上傳來一陣鼓樂和喧嘩的聲音。接著就見一隊官兵披紅掛彩騎著高頭大馬,在許多人的簇擁下沿著街道緩慢而行。同時有官兵在前面敲著鑼,大聲吆喝這些官兵的戰功。
在這些官兵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身日爾曼狂戰士打扮的熊大海。他身高體壯大步流星,一手扛著狼牙棒,一手拿著燒雞不斷往嘴里塞。有認識他的人不斷和他打著招呼。而他則大口嚼著雞肉不厭其煩的一一點頭示意。
當人群來到安福客棧的門前時,熊廷弼等人也正好從院子里走出來看熱鬧。邢云衢擠進人群里,向周圍的百姓打聽這是干什么。等得知這是官兵們在“夸功”后,臉上浮現出陰晴不定的神色。
“夸功”是模仿狀元及第后的“夸官”行為,而“夸官”是大明讀書人特有的權利和榮譽,非他人可以仿贗。如今這些軍卒竟然如此夸耀自己的戰功,真是有辱斯文!
不過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此城備御楊林是個膽大妄為的家伙,立了些許功勞后就忘乎所以。他此舉不怕得罪天下的讀書人?不怕被朝中的大臣彈劾抨擊?不怕朝廷以違反禮制治他的罪?不怕其他武人落井下石?
他也知道,楊林要是不膽大也不敢深入敵境打擊敵軍。也不就不能抓住虜酋族弟汪善等人。
邢云衢這邊想著,那邊熊廷弼卻捋著胡須看著“夸功”的隊伍,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對他而言,這樣的事是第一次見,充滿了好奇。
邢云衢擠進人群問其中一位青年人道:“這些官兵真的立下了這些功勞?他們真抓住了胡賊首領的族弟?”
青年人看了看邢云衢,道:“聽您口音不是本地人,不知道這些也正常。前些日子楊備御不僅抓住了胡虜首領的族弟,還抓了不少俘虜。那家伙,男的女的一長溜啊,全都扒溜光兒,用繩子串在一起游街示眾。”
“厲害,真是太厲害了!楊備御這功勞可立大了,也不知道朝廷該怎么賞他?他是不是也和其他城堡的軍頭一樣,愿意欺壓盤剝百姓啊?”
青年聞言有些不高興的道:“朝廷咋賞楊備御咱不知道。但楊備御可不是壞人,還真沒聽說他欺壓過誰!包括他手下那些軍爺,也沒欺壓過誰!”
邢云衢一心想了解楊林是什么樣的人,全然忘記了自己是在異鄉,繼續道:“我聽說凡是沿邊城堡的軍頭,私下常與蒙古、女真那些異族進行交易,個個都富的流油。他怎么可能不參與其中?”
“你說這話啥意思,不怕挨揍嗎?”青年的態度立刻變得不友好起來,冷眼看著邢云衢道:“楊備御來到叆陽后一直在練兵,沒聽說過他干過哪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邢云衢此時犯了讀書人迂腐又不會變通的毛病,道:“那么有沒有可能他表面裝好人,背地里卻干著這些事兒呢?”
青年一聽這話立碼就急了,道:“我說你這人是不是真找揍,怎么這樣胡亂說楊備御呢?告訴你,楊備御是我見過最好的官兒!不僅對咱百姓好,而且還能打仗。有他在的這段時間,叆陽城那叫一個太平!所以你說話注意點兒,說啥也別說楊備御不好!”
青年的話立刻引來旁邊人的附和,看邢云衢的眼光也都變的不友好起來。一些人甚至圍了上來。
李虎見狀正要帶人上前幫邢云衢解圍,可是熊廷弼卻用眼色阻止了他。這位遼東經略想看看邢云衢應對危機的能力,同時也想看看叆陽民風是什么樣。
邢云衢見勢不妙,急忙拱手抱拳向大家道歉道:“各位、各位,我這是一時口誤,絕沒有說楊備御壞話的意思。因為我是生意人,走南闖北見得貪官污吏太多。冷不丁的見到大家都說楊備御好,心中難免有些疑惑。在下絕沒有惡意,還請恕罪、還請恕罪!”
青年和其他人見邢云衢道歉了,也沒有進一步難為他,只是對他道:“看你象是個讀書人,說話也太沒個分寸。你記住嘍,別地方的官兒咱們不知道啥樣。但在叆陽,楊備御在大伙兒的心中那絕對是好官兒!”
“那是、那是,在下魯莽得罪楊備御和各位了,還請海涵。”邢云衢陪著笑道。他已從眾人的態度中知道楊林是得民心的,這讓他很高興。
想知道一個人好不好,只要從側面多打聽他的口碑就知道了。口碑就是名聲,名聲不好的人多伴隨著人品不好。這樣的還是離的遠些為妙。
熊廷弼一直在觀察事情的發展,他對邢云衢能降低姿態緩解危機的能力很滿意。待“夸功”的官兵隊伍離去后,便與邢云衢等人向城中的十字街口走去。
在客棧的伙計引路下,熊廷弼等人很快就來到十字街口。只見這里由東向西擺了四趟長長的桌子板凳,每張桌子旁都坐滿了人。
“各位借借光,千萬別被油著!”一些明顯是伙計打扮的人扎著圍裙,高舉著托盤在眾多的桌子和板凳間往來穿梭。他們一邊吆喝著提醒人們注意別被濺到菜肴湯汁,一邊手腳麻利的將做好的飯菜端上桌。
離流水席不遠的地方,是一排臨時搭砌的爐灶,每個爐灶前都有廚師在翻炒菜肴。粗略算去足有二三十個之多。其中有些廚師穿著官軍的號衣,通過上面的字可以知道他們是營中的伙頭軍。
這時有維護秩序的官兵走上前,引導熊廷弼等新來的人向里邊走,不要擋住他人出入的道路。并告訴他們不能隨便走動,以免影響伙計們上菜。
“東家,客棧掌柜說的沒錯。這地方的人確實有點兒雜,不管是啥人都坐到一起吃飯。另外這露天地兒做的飯菜,能干凈嗎?”李虎望著周圍亂紛紛的人群向熊廷弼道。
“既來之則安之!人家都能吃咱們怎么不能吃?”熊廷弼說著挑了一張人較少的桌子坐下來,道:“你們還都傻站著干什么?都不餓嗎?”
“東家,我挨著您坐!”邢云衢用衣袖輕輕拂了拂板凳上的塵土,然后坐下來道:“實話說,我上次吃流水席,還是十一歲時我們縣里張大善人的老爹過世。沒想到時隔多年以后,竟能在離家千里之外的叆陽吃上流水席。也罷,正好看看楊備御都準備了什么飯菜!”
“這小地方能有啥好吃的?”李虎小聲嘟囔了一句,然后也在熊廷弼的身邊坐了下來。其他人見狀也都各自找座位,但都不敢離的熊廷弼太遠。
按照禮制,邢云衢和李虎是沒資格坐在熊廷弼身邊的。但現在是微服私訪,也就沒那么多規矩了。
“各位慢回身,注意別油著!”時間不長,一名年輕的伙計高舉著托盤,快步來到熊廷弼這一桌開始上菜。
這伙計的人緣挺好,許多人都跟他打招呼。等他上完菜轉身要離開的時候,熊廷弼卻拉住他的衣襟問道:“小伙子,問你個事。聽說楊備御很年輕,也不知道他成家了沒有?”
伙計聞言樂了,道:“老先生,您莫非家里有到了婚嫁年齡的女眷,想要許配給我們備御大人?”
“不是不是,我就是隨便問問。”熊廷弼臉上一紅。自己的姑娘熊瑚確實還沒許配人家。可自己問這話的意思是想進一步了解楊林,沒想到被伙計誤會了。
伙計道:“實不相瞞,想嫁給楊備御的姑娘多的都數不過來。可他本人根本就不急啊,誰勸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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