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葉回了窩也沒開燈，就坐在沙發上發呆。

        他是在初二那年跟爸媽出的柜，但準確來講也不算出柜。

        當時他喜歡上了一個男孩子，對方是一個陽光少年，籃球打得特別好。就像小說電視劇里常有的劇情一樣，林葉對少年一見鐘情了。

        他不是個喜歡藏著掖著的人，向來有話直說。當天就回家跟爸媽說他喜歡上了一個人，對方是個打籃球很厲害的男孩子。

        林爸林媽就像別的爸媽一樣，除了震驚和不可置信，什么想法也沒有。他們語塞了。對于兒子的純真直言，他們無言以對。

        從教十幾年，他們見過無數個問題學生，處理過無數個早戀事件，但卻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兒子這份喜歡。

        因為它太特別了……特別得讓他們不知所措。

        那一夜，他們失眠了。

        從同性戀的成因到治療方法，他們把相關的資料查了個遍，最后得出一個結論——喜歡是一件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林葉沒有問題。

        他們沒有把這件事夸張化，就像處理千千萬萬的早戀問題一樣，他們只希望林葉思考清楚，這份悸動是因為真心喜歡，還是年少沖動。

        在這件事情上，林爸林媽給了林葉足夠的尊重和包容，直到現在都沒有埋怨過他的性取向。

        林葉曾問過林爸爸，為什么能如此平靜地接受這件事？

        林爸爸笑得輕松：“你以為我們這輩人就迂腐？父母想的不過孩子幸福快樂，只要你快樂，和誰過不都是過。”

        林葉依偎在林爸爸的膝頭，眼眶濕潤。他知道，不是所有的父母都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是同性戀。他的爸媽給了他最好的成長環境，也給了他最大的成長自由。

        他們不是為他建了一座溫房，而是給了他一整片天空，讓他可以自由地去經歷。

        林葉在黑暗中嘆了一口氣，他媽的心思已經表達得夠清楚了，徐知瀾已經入了二老的眼，短時間要改變二老的看法只怕是沒可能了。

        徐知瀾到底耍了什么手段，讓他爸媽能這么死心塌地地向著他？還有他媽今天說的話也莫名其妙，什么放蕩不羈愛自由，還突然以命相要挾？

        徐知瀾！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哪里好了，非娶我不可嗎？！

        煩死了！

        林葉抓了把頭發，頹喪地倒在沙發上。

        ===

        徐知瀾離開了林葉家就往齊修遠家去，一進門就看見齊修遠已經開好了酒。

        “來得還挺快。”齊修遠歪坐在沙發里，一頭修剪齊整的頭發被打濕，凌亂地散在額前。

        “怎么樣？沒成鴻門宴吧？”他語調懶懶，眉毛一挑，對著徐知瀾一陣壞笑。

        “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徐知瀾松了領帶坐到地毯上，開了瓶啤酒，咕咚喝了幾口。

        “他同意了？！”齊修遠壓下身，一手搭在徐知瀾肩膀上，滿臉寫著不可置信。

        徐知瀾抿了口酒，沒說話。

        齊修遠看他冷下來的臉色就明白過來，合著新娘子還沒應下呢。他又碰了碰徐知瀾：“我看算了吧，那孩子瞧著不是好騙的人，而且他現在正處于事業上升期，估計沒有結婚的心思。你真想結婚，我可以給你介紹，男女隨你挑，什么風格的都有。”

        徐知瀾倚靠著沙發，聲音冷冷：“我不是要結婚。”

        齊修遠接過話茬：“知道知道，你只是想要這個人。可人家沒這個心思啊？你這不是白費力氣。”

        “不一定。”徐知瀾突然一笑。

        齊修遠每次見徐知瀾笑都后脊發涼。

        徐知瀾話少心思多，無論內心有多洶涌面上都是淡淡的。這種人最可怕，因為你都不知道他盯著你的時候內心在想什么。

        齊修遠試圖與他交心過，但都以失敗告終。他掏心掏肺說了一堆，也只換來一句“嗯”。以至于他一直認為，徐知瀾沒被打死是因為法律不允許。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在某天突然跑到自己面前說，他喜歡上了一個男孩子，對方有一雙很可愛的圓眼睛。

        齊修遠從來沒見過笑得如此開心的徐知瀾，就像得到棒棒糖獎勵的小朋友。

        林葉——一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長相不算出眾，身材也不出挑，雖然不至于太過普通，但也遠遠達不到驚艷。

        徐知瀾會喜歡這樣的——男人，齊修遠很意外。

        “所以接下來你打算怎么做？”齊修遠仰頭喝光啤酒。

        “等。”徐知瀾晃晃瓶子。

        “萬一……我是說萬一等不到呢？”齊修遠不是故意打擊，主要是這事干的實在缺德，是個人都不能忍。

        話音剛落，“叮”的一聲響起。

        徐知瀾將手機屏幕轉向齊修遠。

        “明天有空嗎？見一面。——林葉”

        “行，你牛。”齊修遠躺回沙發上，不忘提醒說，“做好心理準備，小心他是來揍你的。”

        徐知瀾無所謂一笑，回信息道：“好，時間地點你定。”

        林葉回得很快：“還是那個餐廳，中午十一點。”

        徐知瀾：“好，明天見。”

        ===

        林葉回完信息就跑去睡覺了，睜眼時已經是早上九點。他給自己煮了碗白粥，就著自家做的醬菜解決完早飯，又去洗了個澡，稍微做了下造型，提前出了門。

        他這次提前預留出不少時間，早到了半小時。環顧四周，徐知瀾還沒到，林葉自己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餐廳在商場的頂樓，外圍是一整面的玻璃，往下一望可以看到整條街的景色。

        街上行人匆匆，車水馬龍。林葉撐著下巴往下望，無聊地四處亂看。

        徐知瀾剛到商場門口，正下車和司機師傅算賬。他今天穿的比上一次要正式得多，從西裝到皮鞋，再到頭發絲，無一不精致，人剛一下車就引來不少人的注目。他視若無睹地關上車門，徑直走向商場。

        餐廳人不多，徐知瀾一眼就看見窗邊毛茸茸的腦袋，腦袋一點一點地像小雞啄米似的。

        林葉正數著樓下螞蟻似的小人，絲毫沒有注意到對面已經坐了人，直到服務員過來詢問，他才回過神來。

        “什么時候到的？”林葉語氣頗為驚訝。

        “剛到。”徐知瀾解開外套扣子，接過服務員遞來的菜單，語氣輕松，“想吃什么？和上次一樣？”

        林葉點了點頭。

        “喝的呢？”徐知瀾轉頭看向林葉。

        林葉思考半晌：“酒吧。”

        徐知瀾挑了下眉，點了瓶紅酒：“就這些吧。”

        “好的。”服務員收回菜單，離開了位置。

        第三人一走，林葉突然有些緊張，手心冒出細細密密的汗。他今天特意整理了下雞窩似的亂發，捯飭了下平時沒怎么保養過的臉，又從衣柜里翻出不知道被壓在箱底多少年的襯衫西褲，把自己打扮得像要去參見面試一樣。

        而且——他現在的心情也像是在面試，忐忑不安，明明有話要說卻又不知道要怎么表達才合適，打了好幾遍腹稿依舊沒能說出口。

        “那個……我今天找你……呃……就是……”林葉攥緊膝蓋，手心的濕汗濡濕了褲面，他語言混亂口齒不清，一句完整的句子都沒能說出來。

        他始終垂著頭盯著眼前的餐盤，上面有一尾紅鯉魚，魚尾揚起一圈波瀾。許是盯得太久，他覺得那尾魚動了一下，魚尾像是掃在他心尖，他顫抖著眼睫瞧了眼徐知瀾。

        徐知瀾帶著淺笑坐在對面，半垂著眼，目光輕輕地覆在林葉的面頰上，似輕軟的羽毛，搔得林葉有些癢。他顯得耐心十足，無論林葉一句話要顛三倒四說多久，他都沒有出聲打斷，始終安靜地聽著。

        林葉摩挲了下膝蓋，慢慢說：“結婚的事我考慮好了。”他繃緊后脊，認真鄭重地說，“我答應了。”

        徐知瀾的心臟猛地撞了下胸腔，撞得胸口生疼。這個答案明明是意料之中，可他還是控制不住的悸動；眼前的人明明是被逼無奈的，但他還是自欺欺人一般覺得這句話是發出真心。

        他答應了，這比什么都重要。

        “好。”

        林葉有些意外，他以為徐知瀾會很激動，但……至少不應該這么平靜。這不是他想要的嗎？為什么一點反應都沒有？林葉有點被耍的感覺。

        “你……沒什么想說的嗎？”林葉忍不住地問出口。

        “說什么？”徐知瀾表情有些空白。

        林葉看著他一臉不知道要說什么的表情，莫名有些生氣。

        這婚不是你求的嗎？！你居然不知道要說什么？！果然是混蛋一個！！！

        林葉有種想拍桌走人的沖動，但還沒動作，菜來了——

        我，我吃飽再說！

        林葉狼吞虎咽之際，徐知瀾還恍惚得不知道筷子要怎么拿，他遠沒有表面展示的淡定，心跳猶如脫韁的野馬般不受自己的控制，他現在只想把林葉抱在懷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顧忌任何人，不需要顧忌任何事，就只做自己想做的。

        他淡定不了，也不想淡定。

        林葉的手被攥緊，指骨被捏得隱隱作痛。他看著徐知瀾，第一次感覺到危險……那種被猛獸盯上的危險。

        “干什么？”林葉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徐知瀾怎么可能松手，他攥得更緊，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

        “你打算什么時候領證？”徐知瀾壓抑著聲音，變得極其克制……也極其的性感。

        林葉腦袋暈乎乎的，耳朵也微微泛紅：“選……選個吉日吧，我看看日歷……”

        徐知瀾出聲打斷：“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林葉愣住了：“什……什么？”

        “就今天，現在就去。”徐知瀾現在既激動又慌張，生怕慢一秒，林葉就改主意了。

        “可是……去哪結？”林葉呆問。

        目前國內是不允許同性結婚公證的，如果想要領證就必須要去國外。去一趟國外可不比去一趟郊區，至少也得花上三四天的時間。何況現在他們連目的地都沒想好，怎么去？

        徐知瀾始終攥著林葉的手，空出一只手拿手機，手指飛快地按著什么。

        林葉突然懷疑自己做的這個決定是不是正確的，萬一徐知瀾就是個騙婚的混蛋，那他后半輩子不就玩完了。

        不行！得在結婚之前說清楚一個事情！

        “等一下。”林葉出聲打斷了徐知瀾的動作，“我想有件事必須說清楚。婚后，我有權利提出離婚，你不能拒絕我。”

        林葉直直看向徐知瀾，不躲不閃，理直氣壯。

        這是合法權利，他不需要慫。

        徐知瀾沉默幾秒，說：“這是自然。”

        林葉松了一口氣，沒想到徐知瀾還挺好商量的……其實，他一直挺好商量的，見了這幾次面，也沒見他強迫自己做過什么，也不主動騷擾和聯系，總是在等自己反應后才動作。

        “先吃飯吧，吃完再說。”徐知瀾按掉手機放在一旁。

        那你倒是松手啊！

        林葉晃了晃手。

        徐知瀾像是才反應過來一般松開了手，帶著歉意說：“不好意思，是我魯莽了。”

        林葉呵呵一笑。

        這頓飯吃得微妙，兩人各懷心事，都有點先不在焉。幸好，林葉胃口不錯，也沒浪費，全吃了個干凈。

        吃完飯，林葉堅持要買單，徐知瀾便順著他的意。出了餐廳，林葉先問：“那現在是要干嗎？”

        徐知瀾正低頭看手機，聞言抬頭說：“先回家拿護照和衣服。”

        林葉“嗯”了一聲，叫了計程車，人剛坐下要關門，徐知瀾抵住車門也跟著坐了進來。

        林葉詫異：“你……要一起？”

        “是啊。”徐知瀾一臉理所當然，“拿完東西，再去我家，剛好。”

        林葉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捋了半天邏輯，又看著徐知瀾一臉溫和的笑，瞬間想通。

        結婚后是要一起住的！！！

        要不還是算了吧……

        林葉頭抵車窗，悲哀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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