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是啊，黎明已至。
這注定是不平靜的一天。
無數人高仰著腦袋，脖子酸痛得像被擰緊的繩，每一處肌膚都發出無聲的抗議。
他們這才不得不時常調整姿勢，試圖減輕這種不適。
眼睛干澀得像摻入沙漠中的沙子，即使頻繁的眨眼也無濟于事。
只能盡量不去注意這些，將注意力重新回到天空中。
他們似乎在尋找什么，眼神中透露出一種深深的疲憊和無奈。
因為……
天邊不斷閃爍的雷霆持續足足七個時辰，在還有半炷香到達寅時（3-5點，又稱黎明）之刻，終將緩緩熄滅。
誰人不知道，梧桐教曾經的梧桐圣女，便是擁有操控雷霆的能力。
原來……她并不是死了，而是去了那‘仙山’，成為了山上的人。
山上的人，也就是——仙。
她已尋得長生，再也無惱于凡人的生老病死。
可她，依舊為天下萬民問出了那句話。
“仙為何高高在上，對于人間的一切無視于睹？”
她依舊敢直言真相，揭露了天下皆苦的真相。
“一切天災人禍的源頭就是你們啊，是你們吸納了太多清靈……”
盡管這句話戛然而止，但是信息已經足夠了。
梧桐圣女，即便三年未見，她依舊是那個為萬民請命的圣女。
是了……
他們總罵著蒼天無眼，他們總想著災禍終有盡時……
誰能想到，是有山上的人，截留掉本屬于‘凡間’的東西呢？
就好比莊稼不給澆水開墾，你能指望收獲出果實？
等待它們的結果只有枯死一途！
憑什么啊！
奪走原本屬于‘凡間’的東西，還對‘凡間’的苦難不屑一顧？！
隨著雷霆熄滅的一瞬間。
九成的人都知曉……
梧桐……真正的死了……
一瞬間，多少人默默落淚，多少人枯坐在地上傻傻的看著天邊。
多少人感覺未來一片黑暗，多少人對未來充滿了絕望……
所以……還會有人來拯救他們么？
民尚不敢與官斗，更別談高高在上的山上人了。
是的，他們只是一群住在山上，一群沒有良知的惡霸。
霸占了本屬于‘凡間’的東西。
這一年，凡人對仙失去了敬畏，剩下的只有畏與憎恨。
……
同樣是一年，天下更亂了。
不，應該說是徹底亂了！
往年天災疫病暴雪，沒有使得天下崩潰。
他們會不斷安慰自己：咬咬牙活下去，來年，萬一來年這種情況就到頭了呢？
真正令他們崩潰的是前路黑暗啊！
只要仙一日不死……凡間的慘劇就不會改變。
天下又豈有第二位‘梧桐’為眾生開辟前路？
就算有，他又豈能是山上人的對手？
不知是哪一位餓瘋了的流民起了個頭。
他硬闖了官家的糧倉……
即便那人被兵戈強勢鎮壓，可星星之火一旦點燃，那便是燎原之勢！
各地流民如同蝗蟲般，沖擊著各地郡城的糧倉。
他們不顧一切了！他們想要活下去！
一時間，朝堂選擇兵鋒鐵血鎮壓。
這一年。
哀鴻遍野，亂尸橫陳。
而朝堂依舊漠視著這一切，視而不見。
之前便是沒有憐憫之心，如今更是知道了災禍的源頭無法阻止，便更不會有了。
或許他們腦袋里想的是如何成為‘山上人’去分一杯羹。
事至如此，這凡間，終于是病入膏肓……
唯有一人，搖了搖頭。
“還不夠亂。”
蘇七又經過這三年的沉淀，眉眼間早已沒了當初的輕浮。
他手中捏著一支微微卷刃的刀，短刀在他手中不斷翻飛，在油燈下劃出一道又一道虛影。
“你早就知道了一切？”
他想起梧桐當日對他說的話。
“好好活下去。”
可如今，少女那用夢想構建的利刃折了。
她用信念打磨的鎧甲也碎了。
還有二狗，這三年他也找不到任何蹤跡。
想來應該也是在當那山上人吧？
人靠在了山上，那不就是‘仙’字？
只不過她應該過得也不會太好吧……
山上人可不會講什么人情味和舊情。
蘇七手中的刀止住，甩出定在桌上，刀柄顫巍巍的發出‘嗡嗡’的余韻抖動著。
他當初明亮且自信的眸子，如今只剩下深邃的殘渣。
終于，自己又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了。
這個世上，再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朋友了。
感覺……
有些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了。
“沒關系，你們還在我這里，一人寄存了一只刀，只是，我蘇七沒有你們那么強大的力量。”
“手段……可能就有些卑鄙了。”
不光是為了兒時的玩伴報仇。
更多的是，這樣的五濁惡世，他蘇七又能活多久呢？
他，絕對沒有那么偉大。
總之，他不會承認。
“叩叩叩！”
“叩叩叩！”
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門外響起一道青年的聲音。
“先生，已經寅時了，我們是不是要出發了？可是我看先生的燈一晚未熄，先生平時不是不愛點燈么……身體還吃得消么……”
蘇七沒有回答，而是反問：“寅時，這個時辰代表著什么？”
青年愣了一會：“額……寅時意味著日月交替，意味著黎明已至，意味著天將破曉。”
他摸不著頭腦，平日里博學的先生，為何會問出如此粗淺的問題？
就算考驗他也不該如此吧？
蘇七強扯上嘴角，試圖撐一抹牽強的笑容：“是啊，黎明已至，進來吧。”
他抽出插入桌面的短刀：“今天，是要去滄州救疫對吧？”
推門而入的青年先是一愣，總覺得蘇先生今天有些怪怪的。
救疫需要帶著刀？
不過好像也沒錯，現在流民的狀態越來越癲狂了，先生帶著一支刀防身也可以理解。
他又看見桌上兩碗面湯，一碗干干凈凈，一碗紋絲未動。
不禁疑惑：“先生不是一直嫌長安的湯面不好吃么？”
蘇七終于徹底撐一抹牽強的笑容：“吃飽了好上路。”
“那另外一碗呢？”
“那一碗，就是吃飽了好上路啊。”
他彎腰‘呼’的一下，溫柔的吹滅那盞點亮一晚的燈火。
“黎明已至，你照亮黑暗夠久了，休息吧。”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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