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何得加以鋒刃？何德，加以鋒刃？
那柄古銅色的長槍在空中劃出一道耀眼的軌跡，仿佛一條巨龍破空而起，威猛無匹。
靈氣在槍尖匯聚，形成強大的雷霆環繞，攪動著周圍的空氣。
伴隨著轟鳴聲，長槍猛然刺向眼前的這位‘天人’。
一瞬間，槍尖的幾乎要被靈氣撕裂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吖’聲。
面對如此氣勢十足的一槍，蘇七沒有任何閃躲的動作。
蘇九神情未變，這一年雖然未見過蘇七出手，但她聽過一個又一個關于蘇七的傳奇。
或許，她這竭盡全力的一槍，在對方面前與尋常士兵也強不到哪去吧？
或許只需要護體的靈氣就能將她震成碾灰。
果然，蘇七緩緩朝她伸出手。
蘇九準備接受自己死亡的命運。
與‘仙’對抗，本身就是無謀。
然而……
“噗呲!”
金屬刺入血肉中的聲音。
鮮血在大殿之上飛濺開來。
蘇七仍然伸著手，神情無比平靜。
他像是無數年前就預見這一幕。
他目光直視著一槍將他身體刺穿的蘇九。
那眼神極為欣慰。
蘇九呆住了。
她這附著這雷霆泯滅的長槍竟毫無阻礙地穿過對方的胸膛。
大殿上所有人都呆住了。
因為地位距離的越近，越能知道人力在蘇七面前的無力感。
他們從未想過，有人能夠擊敗‘蘇七’。
就比如，最早生活條件開始改善時，北方的蠻夷不是沒想過趁亂討些好處。
但是，依舊被蘇七一人嚇得不敢染指這片土地一步。
有蘇七在，他們永遠不可戰勝，有蘇七在，國土便如磐石無轉移。
所以，才有那么多反對修長城的聲音，他們都認為沒有必要。
他是世界的至強者，蘇七的實力已經抵達凡人無法揣測的巔峰，所有人加起來都無法擊敗他。
但現在……居然就在蘇九這么輕飄飄的一槍之下刺穿了胸膛。
無疑讓一種名為無敵的東西開始崩塌。
蘇七的不敗金身破滅了。
這一槍蘇七什么也沒有看清。
或許，他真的該休息了……
接著，便感覺全身一痛，直接吐出一口血沫來。
接連不斷的疼痛感，瞬間透徹身體的各個角落。
這一瞬間，無數人準備救駕。
然而被蘇七一聲喝退：“都退下！這是我們兩之間的事。”
“您……為什么不躲……這根本就不可能傷到您的！”蘇九慌了，就如她想的那樣，從自始至終都是來求死的，根本就沒有考慮過自己能傷到蘇七分毫。
“躲不開啊……”
蘇七的聲音很細微，只能傳入他們兩人的耳中。
深邃如墨的血液從他的嘴角緩緩溢出。
“您……您開什么玩笑！！我不信……”
“阿九啊，殺了我，然后好好的活下去，沒必要求死，你已經為父親報仇，你已經為天下伏誅惡首，好好地活下去。”
“您為什么會知道……”
“嗯，你父親是我讓人殺得。”
蘇九沉默不語，并未動怒，她長吐一口氣：“我知道了……”
她全身顫抖著險些握不住槍：“可是為什么要救我？我們應該沒有交集才對。”
“我父親說我是賠錢貨，我偷偷聽到過他打算把我賣給葉縣令當第六房小妾，您，為什么要幫我……可他怎么說也都是我父親啊……明明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蘇七強行挺直身體，看見眼淚在她的臉上縱橫：“我幫你，是因為你足夠聰明，但好像沒我想的那么聰明……有些遺憾了，不過我也沒有機會選別人了。”
他伸向蘇九的手這才緩緩張開。
是一張皺巴巴的糖紙。
很劣質的糖紙了，現在小販根本就不屑于用這種包裝，只能活在十幾年前。
蘇九緊緊握著長槍，但此時，她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要顫抖。
這位要為天下請愿的少女，一直的堅持與信仰在頃刻間崩塌。
“您是……那年的哥哥？”
那年，她只有七歲，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包括蘇七的模樣。
她只記得有這么一個人，臨走前她還將自己的半顆糖果送了給對方。
這還害她心疼了好久，父親唯一一次為她買過的東西，她一點也沒吃上。
“生活，已經過的這么苦了，就該吃點甜的。”
“我這個位置，為你留了十五年，那天我就想帶你走了。”
“你，來的有些晚了。”
“我早就沒有多少日子可以活，可是我就這樣死去，不管我位置交給誰，他們都不會滿意的，他們只會覺得，這個‘天人’不行，處處不如蘇七。”
“所以，我只能讓當惡人，就像當初我推翻蘇虎跑一般，等待別人來推翻我。”
“而那人……她背負著光明，沐浴在人們的歡聲中。”
“而我，溺死在黑暗的角落。”
“他們，就會像歌頌著我一樣，歌頌著你。”
“他們永遠不會理智，永遠相信假象大過真實，他們堅信著自己看見或聽見的東西，從不考慮這只是早已被編排好的劇本。”
“求您……求您別說了……這一槍并不是要害，您不會有事的！”
蘇九看著貫穿蘇七右胸的長槍，慶幸著自己并沒有抱著殺心，并沒有瞄準左邊的心臟。
“你記性確實不太好啊，還記得我當初的傷？”
蘇九努力的回想著……
好像是……
左胸被利器貫穿？
“噗通，噗通。”
從槍尖輕微的震動感一直傳遞到槍桿，傳遞到蘇九的手心。
……是心跳聲。
“我的心臟，在右邊，阿九。”
“你學的很快，只用了一年就學會了很多，我再教你最后一次。”
“你的仁慈，會讓你悔恨終身。”
“帶著這份對自己仁慈的悔恨，活下去吧。”
“慈不掌權。”
蘇九滿面淚水，瀕臨崩潰。
她恍然發覺，大家一直以為‘變心’的‘圣人’，自始至終，都只是為了所有人編排好‘光明的未來’。
她是‘復蘇教’的蘇九，就如當初的梧桐教的蘇梧一般。
追隨她的人，都抱著能夠喚醒‘圣人’的良知，即便是以他們生命為籌碼，如飛蛾撲火一般斷送自己，也不會猶豫。
他們堅信著自己能夠創造‘光明的未來’。
哪怕這個未來，自己沒有機會見到。
為此，不知道有多少人倒在了刀刃下，死在了長城邊。
現在，殘酷的事實卻告訴她。
這些人一直以來的信念，實際上在蘇七的眼中，不過是不值一提的鬧劇。
對方早就打算將這個位置拱手讓出，姿態無比灑脫瀟灑。
就像他的血里有風，沒有人能挽留他。
他們最想要推翻的人。
卻是將‘光明的未來’贈送給他們，自己做好溺死在黑暗中的人。
人們會帶著對他的咒罵，享受著他早已安排好的未來。
暴君？圣人？
不，都不是……
一個自以為是的騙子……
他憑什么為自己決定好未來啊……
蘇九僵硬在原地。
卻突然有一個身影沖了出來。
那人笑著，笑得忘乎所以。
“好好好！”
“蘇七……罪有應得，蘇九，你功不可沒!你絕對是天下最偉大的英雄。”
這人，是禁衛軍的副統領。
沒錯，所謂的禁衛軍，其實全都是‘內鬼’。
蘇七早就知道，這群人要真是忠心耿耿，那他還有些不好‘死’。
“我從未想過這一天會來的如此之快”她激動得言語胡亂。
兩行熱淚滑落下來：“殺了蘇七，天下就有救了！你們看見了嗎，你們的犧牲沒有白費啊……”
或許是她一路走來，身邊的人太多的犧牲與死亡。
性命就如鴻毛般輕浮，以至于有些人昨天才與她說了聲保重后，明天就是永別。
她本以為這場抗爭還會很久，卻突然間的勝利，讓她精神險些崩潰。
這一刻，蘇九朝蘇七鞠躬，眸子也算平靜下來了。
所謂的“復蘇教”，其實一開始就沒有任何意義。
因為結局，早就被那個準備赴死的人譜寫好了。
沒有半點差錯。
包括自己刺向他心臟的一槍。
他算計了一切，包括他自己。
他們都是得利益者，他們都是犧牲者。
“來，讓我給他最后一刀！”
禁衛軍的副統領終于從那種狀態中恢復過來。
抽出腰間的刀，對準了蘇七，身為禁衛軍，在朝堂之上，也是能帶著武器的。
不只是她，朝堂上許多人都期待著這一刻。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這所有朝堂之上的，可都是‘受害者’啊！
你指望有幾人能站出來幫他‘蘇七’？
蘇七直視著那柄刀：“我蘇七自有死法，就憑你？”
“你罪惡滔天，還自鳴得意？今天就是清算的日子。”
然而，刀鋒直接崩碎在蘇七面前。
蘇七看向她，眼神輕蔑。
“只有我，才能決定我的落幕。”
蘇七抽出胸前的那支槍，鮮紅的鮮血灑濺在大殿之上。
他笑著喃喃自語一聲，像是釋懷了：“原來，我的心，竟然不是黑的？”
他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一步，一步走下了‘神壇’。
他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朝大殿外走去。
沒有人敢阻攔他。
即便他已身負重傷，只剩一口氣喘息著。
就憑‘蘇七’兩個字，就沒人敢去觸他的霉頭。
聰明的人都知道，瀕死的生物，才是最恐怖的……
然而，外面等待他的，是成千的禁衛伏兵。
“住手！”
“殺了他！”
禁衛軍統領與副統領同時發出皆然不同的聲音。
可箭已上弦，哪有收回的道理？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箭矢的尖嘯聲劃破長空。
“何得加以鋒刃？”
“何德，加以鋒刃？”
蘇七不再壓抑自己。
這一刻，他再回陸地神仙境。
碎石飛濺，轟鳴聲不絕于耳。
支柱倒塌，皇宮內琉璃瓦搭建建筑倒塌。
天空密布著濃云，雷霆盤旋著壓抑著陰霾。
不，是整個國土的籠罩范圍內，皆被雷霆覆蓋。
似乎，所有人的生死，不過在他一念之間。
似乎，天又黑了……
蘇七走了。
沒有人敢再攔他，更沒有人敢將武器對準他。
蘇七敗局已定，最大的功勞已經被蘇九攬下，自己又何必去送命？
……
蘇家村。
當初充滿煙火氣息的小村子此刻只有破敗的荒蕪。
蘇七的故事，從這里開始，也將從這里結束。
只是……此刻已經入夜，卻有一間屋子點綴著燈火。
蘇七看見了那屋子的主人。
“二狗，巧。”
消失已久的蘇沐雪竟選擇在這里隱居。
“你要死了。”
她看了蘇七一眼。
“嗯，我要死了，所以給我煮三碗湯面吧，吃飽了好上路，等會村里隨便找個地方把我埋了吧。”
他恍惚間想起，當初也有人在這里對他說出了相同的話。
吃飽了好上路。
蘇沐雪冷冷的點了點頭：“這么能吃？”
她沒有廢話，也沒有寒暄，到了這時候，兩人本就形同陌路，不過看在蘇七將死的份上，還是愿意幫這個小忙。
片刻后，三碗熱騰騰的湯面擺在蘇七面前。
蘇七搖晃著身子頂著風雪出門了。
“你去哪？”
蘇七搖了搖頭。
片刻后，他從對面的房子摸回來三雙筷子。
上面刻著不同的字。
“蘇二，狗（劃掉）”
“蘇五。”
“蘇七。”
筷子上布滿了灰塵，甚至有些腐朽了，蘇七也沒有在意。
將那雙寫著‘蘇五’的筷子架在一碗湯面上，又將‘蘇二狗’的筷子遞給了蘇沐雪。
他拿起屬于自己的那雙，嗦起了面。
“上次，還是在上次。”
他呼出一口熱氣，笑著看窗外的飛雪，亦如當年。
今年的雪，好像比以前冷了。
但是，蘇沐雪看著筷子上的字跡，她聽懂了……
“我們……認識這么久了？為什么我沒有記憶呢……”
“你沒必要知道，謊言不會傷人，真相才是利刃，這樣活著不好么？”
他又挑起幾根面。
“咔——”
清脆的一聲。
筷子應聲而斷。
再看蘇七，他早已閉上了眼睛，嘴角似乎還帶著微微的笑意。
他沒有了呼吸。
死在風雪的夜晚中。
他沒有見到，風雪過后的黎明。
為他人抱薪，斃命于風雪中。
為眾生追逐黎明，溺死在黑夜里。
他不是圣人，更勝圣人。
蘇沐雪皺了皺眉頭：“真會麻煩人……”
她無奈的收起收拾碗筷。
又是‘咔’的一聲。
寫著蘇五名字的筷子也因為腐朽被折斷了。
蘇沐雪眼睛有些泛紅。
哪怕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想要落淚。
就是有一種不理解的情緒在內心滋生。
她又坐了回去。
一言不發，默默吃完桌上的三碗湯面。
單章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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