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了飯，大家一起來到周至的大書房，這幅畫是標準的明代宮院畫作，這類肖像寫影有著嚴格的制式和規定。

全身坐像，縱就得是九十六公分，橫就得是六十公分，要是主體是男性的帝王或者朝官，坐姿需是正坐，兩手扶膝，袍底露出靴子尖。

若是后妃命婦，坐姿同樣必須是正坐，袍服就要遮住腳面不露出一丁點來，兩手籠在袖里同樣不露出一丁點兒來，所坐的圈椅要露出椅子的“如意頭”，其余部份用于朝服對比明顯的綾錦鋪墊遮掩。

明初誥命服色并不昂貴花哨，二品為白色交領內衫外罩紅色暗花錦袍，主要靠藍底蹙金繡云霞翟紋的霞帔和頭上的翟冠或者珠翠鈿頭來彰顯華貴。

不過出于古畫的通病，這幅畫作可能用香火供奉過很長時間，遭受過油煙的熏染，然后又卷起來匆匆保藏，就算從吳三桂作亂開始算，那也是熏了三百年，收起來不管了三百年，狀態那就好不了。

加上吳仁中盧輝郝春旺都是外行，看著這幅又破又舊，打開來顏色暗沉到快要看不清楚畫跡的畫作，心想肘子如此鄭重其事地讓我們看國寶，結果就這？

“看這部分吧……”周至指著畫卷上半部分，那里估計以前有布幔之類的遮擋，油煙污毀得不算嚴重，能夠看得出奢香夫人的翟冠的本來面目，繪制得還是異常精細的。

“這個不是該叫鳳冠嗎？”吳仁中問道：“戲服里頭就有是吧？”

“明代是封建集權的巔峰朝代，朝服規制要求是非常的嚴格的。”周至笑道：“鸞、鳳、翟分不清，當老百姓還好點，像仁中這樣的官員，可以拖出去殺頭了。”

“鬼扯喲你！”吳仁中說道：“再說你說過的，我這種只能算吏，連官都算不上，不作數不作數的。”

周至笑道：“鸞、鳳、翟是三種古代衣冠上常用的形制，明代的鳳紋，多是兩只上下相對，或前后追逐。不論鸞還是鳳，它們的頸部形狀基本一致，細長且羽毛翻飛，此外它們頭部都有冠，并有向上飄飛的羽毛，嘴部像鸚鵡。”

“鸞和鳳的區別只在尾巴上，尾巴是卷草尾的，叫鸞，尾巴是火焰形者為鳳。”

“鸞鳳紋只有后妃能用。”

“而后妃之下的皇族女性和命婦，其服飾和冠戴紋飾中則用翟，所謂的翟，其實就是長尾雉雞，當然在形狀上已經做了抽象，常以類似于鳳的形象出現，唯一的區別就是頭部，還保留著雞腦袋的形象，與鸞鳳的頭部區別非常大。”

“《大明衣冠圖志》種有描述，一品冠用金事件，珠翟五個，冠上插金翟兩個，口銜珠結。二品至四品冠用四翟，金翟一對銜珠結。五品六品用三翟，抹金銀翟一對銜珠結。七品之九品冠用兩翟，抹金銀翟一對銜珠結。”

“奢香夫人是二品，她的珠翟數與品級相對應就應該是四翟冠，外加一對金翟形象，用于固定頭冠的冠插。”

“除此以外，冠上還要有飾珠牡丹開頭、翠云、翠牡丹葉等。冠插金翟口里銜著的這個叫珍珠挑牌。冠底這一圈也是黃金最左的，叫做金口圈，口圈上也要裝飾金寶鈿花和翠云珠花，兩側還需要再插嵌金寶簪一對，和金翟冠插一起，用以固定翟冠。”

“明代中后期的翟冠珠翟數量常超越品級規定，甚至連珠翟、金翟也多改用鳳，從那之后，翟冠才常被稱做鳳冠。”
“不過在奢香夫人所處的明初，沒人敢這樣干，這些特點，其實也是用來斷定畫像年代的重要標志之一。”

“這么繁復的東西……”吳仁中想起了自己痛苦的拍婚紗的經歷：“那這些命婦要把這一身擺布得當，需要多長時間啊？”

“一兩個時辰是要的。”周至說道：“兩點半起來收拾到四點，可以去宮門列隊，準備入宮問起居了。”

“這官不好當，連官太太也不好當啊……”吳仁中哭笑不得：“難怪陶淵明要逃了！”

“陶淵明的時代和他的官職，還輪不到這樣玩兒。”周至說道。

“這畫太可惜了。”池薛荔看著畫卷的上面干凈的那一點，和下頭黑乎乎的對比：“昨天看你打開的部分，還以為都是那樣呢，怎么下面部分這么糟糕？”

周至搖頭：“不不不，這幅畫的除了有些剝裂，脫落，其實狀態算非常好的了。雖然現在看著被油煙污染了部分，但是這些油煙對畫作其實也起到了一定的保護作用，相比那種水漬、蟲蛀、霉斑、生物酸蝕的古畫來，這幅畫看著嚇人，其實修復起來算是比較好辦的那種。”

“能把下面這部分修成這樣？”池薛荔指著奢香夫人的翟冠問道。

“應該更好。”周至已經認真檢查了畫卷，松了一口氣，至少這幅畫的毛病都在自己手藝的范圍之內，沒有什么新課題：“畫卷上面這部分看著干凈，其實也只是和下面部分的對比差異太明顯的原因，其實這部分也是需要處理的，清洗之后，畫面會變得更加鮮亮清晰。”

“太可惜了。”池薛荔有些遺憾：“這幅畫你得帶到首都去修復吧，要是能夠跟著你去拍一期就太好了。”

“這事兒還不簡單？”周至出著主意：“故宮和國博的文物不計其數，修復計劃都已經排到五十年后去了，啥時候你有空了想去拍一套《我在故宮修文物》，我替你去啟老王老那兒吹耳邊風。”

“不要！”池薛荔：“不要！我要贊助！百萬起步那種！”

“只要你的方案能說服虞唐基金理事會，我這里肯定是投贊成票的。”周至笑道：“但是我也只管得了自己這一票，別的看你的水平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們也是聽你的，至少李老三是吧？他懂什么人文？還不是跟著你投票？”

“像李老三那樣的純金主畢竟是少數，理事會里大多數還是啟老王老辜老那樣的大擘……”眼看池薛荔又要鬧，周至只好擺手：“別的先不論，要是你真的提了故宮文物修理記錄片的提案，我保你通過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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