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草原上的天很藍,草很綠。一行人走了出來。
“郡王身體如何?”永璂問御醫。
御醫囁喏,似是不好開口。瞧著御醫吞吞吐吐的樣子,慕容婉道,“但說無妨。”
御醫嘆了一口氣,搖頭,“不大好。”他細細稟報郡王病情病勢。
從扎薩克郡王的臉色上,眾人也能瞧出藥石無醫,時日無多。聽到御醫的話并沒有太多的錯愕。慕容婉聽著他講述著郡王的病情,一語未發,神色淡淡地眺望遠方,羊群在草地上吃草。
扎薩克郡王一生崢嶸,驍勇善戰,今已暮年,唯一的血脈才歸來。這一個月,慕容婉在扎薩克郡王榻前盡心侍奉。她話不多,扎薩克郡王卻絮絮叨叨,嘴巴里不停地敘述她母親的故事,說著說著便停了下來,盡然陷在過去回憶里。
慕容婉聽著,說不得耐心,也說不得不上心。扎薩克郡王對此,已然很滿意了。生命最后時光,女兒能在身側,真好。只是越是生命短暫,心里頭越是舍不得,越是憂心她的未來。
“你真不想同永璂成親么?”扎薩克郡王問道。慕容婉給他掖了掖被子。
“順其自然吧,懶得耗費心神多想。”扎薩克聽到這話,有些急了,喘促聲重。
“你怎能這般想。”剛說了幾句,就咳嗽了起來。
慕容婉扶著他坐了起來,拿起旁邊桌子上的玉碗,用白玉勺子舀了煎膏,喂他喝了下去。這煎膏是慕容婉自己配制的。
“您好好養身子,旁的事情便由著它來由著它去。”
慕容婉聲音清冷,瞧不出半點溫情,但話里頭自成一派的邏輯道理顯示著她對他是關心的。
扎薩克郡王不是瞧不出是非好賴的人,慕容婉真心侍奉,他看在眼里。只是這孩子對他的感情終歸是淡漠了些。若是慕震天得了疾患,她是否仍能如此冷靜。思及此,心頭縈繞幾分悲戚。
亦或,她從小養在他膝下,如今是不是會有不同光景。想罷,不免又幾分落寞。終究不是養在身旁的孩子,人過來侍疾已然是給了面子,還要如何!且論,她當真為他生死而痛心,他許更是難過。
慕容婉手上繼續拾掇著湯藥渣滓。拾掇完,給扎薩克郡王針砭幾個穴位。
“您好生躺著,切忌憂思,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容婉往后的路會自己負責到底。”
她說這話,為了寬慰扎薩克郡王,不想他替她的未來憂心。也是發自內心的想法。
慕容婉一手高超醫術驚艷了眾人。在她剛展露這一手的時候,扎薩克郡王詫異了一下,表情很快便轉于平淡。她長在鏢局,有一手好醫術,確是情理之中。
永璂站在帳子外頭看著她忙碌。不忍她勞碌,上前幫忙,跟在她身后,想幫她點。拿個藥碗的功夫就藥差點被他撞灑了,踉踉蹌蹌才護住碗中湯藥。
這哪里是來幫忙的,分明是來添亂的。
慕容婉眉頭微蹙,有幾分不悅,只是懶得作聲。終歸是養在宮中的阿哥,伺候人的功夫弱了點。
永璂慣是會看臉色的,瞧出她不悅,也不敢再做出多余動作,唯恐礙手礙腳。
不得不說,慕容婉醫術著實是有幾分高明。扎薩克郡王的身子骨愈發爽利。
剛來阿巴噶部的時候,郡王神色懨懨,時而清醒時而迷糊,睡得也不安穩,嘴里時不時地說出幾句含糊不清的話。
慕容婉悉心侍奉不過小小七日,身子雖還是孱弱,但精神頭好了不少,都能下床活動了。
來前,慕容婉閨房就被索諾木喇布坦吩咐蒙古婆子收拾了。干凈利落,物件齊全。她坐在桌上,拿著毛筆在素箋上開新藥方子,開完了,便交給一旁的婆子。
婆子接過方子,就去抓藥。買完藥回來會先把藥材給她過一遍眼,慕容婉會細致分辨每一味藥。待得她鑒定完,再去煎煮。
她會給煮藥的婆子丫鬟們規定好煎煮時辰、煎煮方法,細致說明先煎后下包煎等。
婆子煎煮完了的湯藥,她聞一聞,確認無誤后方給索諾木喇布坦送過去。
她嗅覺敏銳,在鏢局的時候,常被伙計們說是狗鼻子。她也經常親自煎湯煮藥。
剛開始的時候婆子會覺得她性子冷淡,但見得她對待郡王處處細心,也佩服她的一片孝心。
眼下扎薩克郡王的診治,一應出自她手。病情轉歸,辨證施治,也該出新方子了。初始是御醫替他診斷疾病,開方治療。三日不見好轉,慕容婉便親自上手,療效意外顯著。看得眾人嘖嘖稱奇。
隨行而來的御醫也從郡王的主治大夫,降為跟慕容婉一道商量治則治法的同僚,最終演變成給她做輔助打下手的小大夫。
對慕容有一手好醫術,永璂倒不意外。他在鏢局的時候,就見識過她跟著沈家兄妹治病救人。武林大會,慕容婉同妙手回春銀花婆婆交情甚篤。
婆子煎藥的時候。御醫走了來,同婆子要了素箋,捧在手中,細細忖度慕容婉開的方子。越看眼中精光越亮。不免暗暗贊嘆。方子配伍精妙。看后又將素箋給了婆子,匆匆回去默寫下來,只待供日后細細研究琢磨忖度。
永璂私下里,有了空閑,常常去看望駐扎在阿巴嘎部的蒙古八旗的兵將。他的所作所為慕容婉看在眼里。沒多話,沒阻攔。
這事兒瞞不過扎薩克郡王。扎薩克郡王曾旁敲側擊問了幾嘴永璂,永璂回了幾句。扎薩克郡王審思一番,也聽不出是搪塞之話還是肺腑之言。
也摸不準永璂跟蒙古八旗密切接觸的意味。死一般的沉默后,索諾木喇布坦緩緩道了一句。
“你真心喜歡阿婉么?”
“自是真心。”
永璂回答得果決剛毅。瞧著他難得鄭重,索諾木喇布坦才微微放下了心。
“只要你待阿婉好,日后的阿巴嘎部便聽從十二爺的吩咐。”扎薩克郡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聽到這話,永璂眉頭一挑,扎薩克郡王當真是寵這個獨女的。可惜他同阿婉心均不在宮朝。
慕容婉端著湯藥站在帳子外,不免皺眉。扎薩克郡王這個承諾,于她而言并非好事。她的身后一旦有軍事力量支持,她還能瀟灑肆意回鏢局么?亦或這更有利于她回鏢局。
永璂和皇上是否會忌憚她帶著阿巴嘎部叛亂么?縱然她沒有作亂的心思。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一時深思,正碰上永璂出了帳子。撩開簾子,二人四目相視。她只側了身,讓他出來。
永璂走了,慕容婉端著湯藥,撩開帳子,進入室內。
“我同他的交談,你都聽到了?”扎薩克郡王看著慕容婉,問道。
慕容婉點了點頭,“聽到了。”
“你怎么想?”
“不想。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不樂得做三歲看七歲,十五看三十歲的事情,未雨綢繆不是我的處事原則。”
自進了帳子,濃濃的藥味入了鼻腔,她陡然想通了,之前站在帳子外,不過是杞人憂天自我反芻罷了。
一應結果,雖有原因,但哪里是全憑人的意志操控?這話落了。扎薩克郡王是不認同的。他能瞧出慕容婉同他們相處時行為舉止間透露著濃濃地木然之意。她好像對什么事情都不在乎。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扎薩克郡王懇切而又憂心。慕容婉笑了笑,沒再多糾纏解釋。
慕容婉這樣子,扎薩克郡王覺得她油鹽不進,心道她年齡太小。這般想想,眼前這個姑娘也不過十六歲。思及她年歲尚幼,再想到她的未來,憂心忡忡更重了幾分。
慕容婉讀懂了他眼睛里想說的話。卻也沒有繼續解釋。
每個人對生命的解讀、對人生的解讀都不同。但大多數人都有些共通的追求。她早就覺察出她與周圍人共通追求有異。許這便是她同李莫愁一見如故的緣由。
她和李莫愁像性格迥異,但三觀極度合拍。一個動作便曉得了對方的想法。甩了甩頭,丟掉這些胡思亂想。拿起針包中的針,給針具消毒。
這套銀針還是李莫愁送給她的禮物。送她的時候,她還揶揄。
“我是一世是個魔頭,冰魄銀針送人便是殺人,眼下送人一套針具倒是用來救人。”
李莫愁生辰那日,她補送她四十件生日禮物。她生辰那日,李莫愁如法炮制送了她十五件。她們都按照這一歲的年齡送的,也暗含其他的意味,前世種種,皆為過往。
“扎針了,放松,跟著我說的來呼吸。”
“呼—”
“吸—”
扎薩克郡王泄了氣,眼下也不好再多規勸,只待先接受慕容婉的治療。慕容婉給他施針結束,并未同往日一般離去。而是坐在一側拿起書卷看著。待得留針兩刻鐘,拔下針再走。
索諾木喇布坦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她,瞧著她忙碌。自跟著永璂進入北京以來,她的性子越發沉悶。平日寡言,入了蒙古也沒改變。
她自己都覺得她變得有些笨嘴拙舌了。左不過一年不到,往日那個伶牙俐齒的女子恍如隔世。變化當真大到肉眼可見。
想不到她兩輩子年紀加在一起都過花甲的人,竟然還有成長的感觸。她嘴角扯過笑,凄然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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