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花開敘螟蛉
林青搖了搖頭，輕輕靠在瀾兒身上道：“我豈是不能容人之輩……我知道他對幫中上上下下有恩，但我并不挑明，因?yàn)槲抑魈弥骶闶请S我爹和我拼殺江湖的忠義漢子，即便曹書劍對他們有恩，但若讓他們叛幫背主，卻決不可能，借了他的力量，匡義幫反而更加一體同心，看今日，三年過去，竟無一個堂主棄幫而去，可見他到處籠絡(luò)人心還是有那么點(diǎn)用。\Ｗwｗ.ＱΒ５。ｃoM//”說罷嘴角微揚(yáng)，顯見得十分自信。
林青話風(fēng)一轉(zhuǎn)：“曹書劍今日替人還債，明日又送名貴藥材或治病療傷，或增長功力，哪怕我身邊的小僮，每月都能得他十幾兩銀子的‘照顧’，他在玉劍門行三，備受排擠，在匡義幫份銀也十分有限，你們怎么不想想他的那些銀子、藥物從哪兒來？”說到此處，林青氣息已經(jīng)十分微弱，他強(qiáng)自提力接道：“三年前那晚之事，源出于此，別的……我一字一句也不會透露的了。他對你們果然是恩重如山，竟能讓你們?nèi)昵昂狭ψ窔⒂谖遥@些心機(jī)也算沒有白費(fèi)。”
眾堂主心中俱道：“幫主對曹公子暗中拉攏人心之事了如指掌，卻不加阻攔，反而利用他凝聚幫中人氣，心思繁密，實(shí)在讓人揣摩不透。”他們都指望幫主將當(dāng)晚之事說個水落石出，不成想林青在關(guān)鍵的地方嘎然而止，俱都滿眼不解，卻見林青嘴唇緊閉，說什么也不肯出聲了。
卻聽成大夫輕輕咳了一聲，道：“當(dāng)日有人聽到曹總管與幫主不知為了何事爭吵，后來曹公子便面色雪白捂著胸口回到內(nèi)宅，結(jié)果當(dāng)晚就中毒亡故，可憐他臨終之時話都說不完全，那封信只從懷里掏出了一半兒便……唉，那信瓤已然被你的掌力震的殘缺不全，便是你剛才看到的那張紙，上面具體寫的什么已然無法得知，只能勉力認(rèn)出“屬下”、“剿滅”等十余個字，還有便是東都御寇司的大印，秦張二位護(hù)法，還有幾個就近的堂主當(dāng)時都在場，可憐紅楓，見了那字便暈了過去，自己的丈夫剛死在懷中，所有的跡象又都指著自己的親哥哥，你讓她情何以堪？”頓了一下又道：“即便這樣，你也不肯透露當(dāng)晚的情景么？”
方堂主也俯身拜道：“幫主，曹公子對我們有恩不假，即便所受之物有來路不明之嫌，我等也非報曹公子重恩不可，否則枉為人子，但你看各位兄弟可像是重小恩忘大義之人么？當(dāng)日我們在曹公子靈前也只是立誓要追回幫主問個清楚明白，并未敢妄言追殺幫主……”
話頭卻被秦天雄接過，憤憤道：“幫主句句指責(zé)我們只顧報恩向你下手，天地良心，我發(fā)誓，當(dāng)日和眾位兄弟從未想過要追殺幫主，只是想向幫主問問明白，曹總管到底是不是幫主所殺？幫主到底和那封信有何關(guān)系？”
張護(hù)法則正色道：“說句對不起曹總管的話，弟兄們?nèi)陙淼教帉ふ規(guī)椭鳎瑸椴芸偣軋蟪鹗滦。宄䦷椭魇欠駢牧司G林規(guī)矩勾結(jié)朝廷、殘害武林同道是大！這該受何處罰幫主必然心知肚明，可我們眾兄弟始終不愿相信！幫主……這三年匡義幫群龍無首已經(jīng)是勉力支撐，你若是愿意交出匡義令，夫人掌管幫中事務(wù)便是名正言順，江湖之中也有個交代，此事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若幫主真是清白無辜，到那時自然原令奉還，我這個幫規(guī)護(hù)法第一個來向幫主領(lǐng)今日不敬之罪！”說到此又黯然道：“對江湖之中我們只說幫主厭倦了武林紛爭要退出江湖，不會泄漏曹總管血書之事，以免匡義幫背上個勾結(jié)朝廷的罵名，被武林同道不恥！”說罷雙眼已經(jīng)泛紅，強(qiáng)忍著沒流下淚來。
林青嘆氣道：“那封信的確不是我書寫，林某做事不至于還如此愚蠢，會留把柄在人手里。我若想奪回書信，就不必掌下留情還要事后下毒，一掌拍死了他直接將書信搜出豈不干脆利落？唉，由你們?nèi)ハ氚伞！?br />
院內(nèi)外中人心中卻無不贊同，心道：“幫主這話說的也沒錯，幫主的武功高出曹總管數(shù)倍，直接殺了他也不是難事，更不必費(fèi)此周折，反倒還留下證據(jù)對自己不利。”眾堂主心中均覺當(dāng)日之事過于莽撞，見了那殘信便一陣憤慨，不知聽了誰呼喝了一聲便血沖頭頂圍追幫主，但也怪幫主為何當(dāng)日見了我們便急急奔逃，竟使我們始終沒有問訊之機(jī)。曹總管平日為人處事讓大家心悅誠服，并不曾得罪什么人，況且將死之人，所言不應(yīng)有假，但今日聽了幫主之言頓覺其中有什么蹊蹺，莫非當(dāng)日曹公子和大伙一樣中了什么圈套？此中情形，幫主不肯細(xì)說，當(dāng)真令人費(fèi)解，撲朔迷離。
林紅楓怒道：“你們何必求這無情無義之人，他這些說辭只騙得了你們，惱怒書劍撞破了他的秘密，攪了他的美夢是真。你們還不明白么？”
卻見林青并不再辯解，轉(zhuǎn)目望向那樹梨花，全不相關(guān)的說道：“我已經(jīng)看了這花開花落三次啦……瀾兒，青叔恐怕以后不能再教你了。”瀾兒自林青被刺傷眼淚就沒有斷過，聽林青這么說，哭著茫然點(diǎn)點(diǎn)頭，又猛的使勁搖頭，哭的聲音越發(fā)大了。
林紅楓見林青竟是十分強(qiáng)硬，既不承認(rèn)曹書劍是他所殺，也不肯承認(rèn)那封信是他書寫，更不肯交出“匡義令”，各堂主反而被林青一通言語說的都是猶疑不定，面有愧色，心中惱怒之至，心道：“原來他便是拼著一死，寧肯匡義幫倒了散了，也不愿意掌門之位落入姓曹的手中，你既害死了書劍，我今日偏要這匡義幫落在書劍的女兒手里。”想到此，便緩步走出院門，少時牽著一個小女孩走了進(jìn)來。
那女孩兒年紀(jì)大約八、九歲，頭兩側(cè)各梳了一個小髻，用金環(huán)束住，一身白貂皮的袍子，頭上一圈白貂皮的抹額，中間一粒燦燦發(fā)光的紅色寶石，更是襯的她一張小臉粉妝玉琢般可愛，可惜卻蒙著一層戾氣。
林紅楓領(lǐng)著那女孩兒走到林青面前，道：“叫舅舅。”那女孩兒見到林青，眼中卻涌出恨意，咬著嘴不肯出聲。林青抬眼見那女孩兒，無奈的笑笑：“你連殷殷都帶來啦，何苦讓小孩子扯上我們之間的恩怨？唉，這孩子卻越長越像你小時侯啦。”
林紅楓并不答話，轉(zhuǎn)頭對各堂堂主道：“匡義幫的各位前輩，紅楓本來出嫁了便不應(yīng)再管匡義幫中事務(wù)，怎奈哥哥身為幫主，卻退出江湖，不愿再管江湖中事，也沒留下一子一嗣，林家列祖列宗所創(chuàng)基業(yè)便要?dú)в诟绺缰帧７蚓軙鴦σ延谌昵巴龉剩粝乱慌医袢毡銓⑴畠焊諡椤帧^繼林家，以承接祖宗基業(yè)。若翌日有人持匡義令，我自當(dāng)同女兒將匡義幫幫主之位奉還。”說罷俯下身來，在林青耳邊輕聲道：“你真舍得匡義幫嗎？我偏要這幫姓了曹，為書劍報仇！”說罷尖聲而笑，得意之至。
林青聽了這番語，想到從小爹爹的嚴(yán)厲管教，在幫中事務(wù)上耗費(fèi)的無數(shù)心力，三年前曹書劍差點(diǎn)毀了匡義幫，一番苦心卻換來亡命天涯，心中不停的問道：“我舍得嗎？我舍得嗎？倘若殷殷做了幫主，改姓只是一個幌子，到時玉劍門必定要插手，若是匡義幫落入曹家手中，自己便是毀了林家基業(yè)的罪人……”思來想去真是無路可解，只得低聲道：“妹子，你打的好如意算盤，這樣一來，不管怎樣，匡義幫都得到你手中去了。你…你變啦。”
林紅楓尖笑道：“我變老啦！”
林青拉著瀾兒的手道：“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年輕，漂亮，還是我的那個小妹子，只是我越來越看不懂你了，我這個做哥哥的沒有求過你什么，今天有一件事，你務(wù)必要答應(yīng)。”
林紅楓盯著瀾兒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匡義幫一向不傷害無辜平民，更何況他們一家救了你，我早已打聽過這家僅有一個婆子和這個小孩，可惜這小孩的外祖母不在，否則我倒真想對她說聲謝謝呢！你放心，我決不傷他便是。”
瀾兒終于在旁邊放聲大哭，對著林紅楓道：“你們?yōu)槭裁匆魄嗍澹窟�拿劍刺他？”又不停的捂著林青胸口的血跡道：“青叔，青叔，你快讓那個大夫給你療傷，你流了好多血，怎么才能救你，青叔……”
林青搖頭一笑道：“我不用他救，我妹子想我死，我了卻她這個心愿便是。只是青叔和你三年來情同父子，實(shí)在舍不得你，你也姓林，青叔覺得和你實(shí)在有緣，你可愿我做你的爹爹……”
瀾兒此刻只是怔怔的望著林青，心中急速的想著問著：“怎么才能救青叔？”
林青見他遲遲不答，有些失望道：“你不愿意是嗎？或許你也覺得青叔當(dāng)了朝廷的鷹犬殺了自己的親妹夫……”
瀾兒急忙哭道：“不是的，青叔，其實(shí)我早已把你當(dāng)成我的爹爹一樣，無論別人怎么說你，我都相信青叔。”
林青又是難過，又是高興道：“是真的嗎？青叔不想活，也活不了啦，沒想到你愿意認(rèn)我做義父，瀾兒，林瀾，以后你便是我的義子了。”
瀾兒搖搖頭道：“我不叫林瀾，村里人叫我瀾兒是圖個省事罷了，我父親給我取的名字中間有個‘劍’字，可是青叔被劍刺傷的好厲害，我不喜歡這個字，就叫林瀾吧。”
林青笑道：“傻孩子，父母起的名字怎么能說不要就不要，這個名字很好，你也要記得義父的名字。”
林劍瀾道：“我知道，青叔單名一個青字。”
林青愴然道：“那是我逃亡在外，不便以真名示人，因此也在當(dāng)中去掉了一個字，我本名林龍青，中間一個龍字，乃是望子成龍之意……只可惜……”話未說完，胸口不停的起伏，卻再也說不下去了。
林紅楓見二人兀自絮絮叨叨，越來越焦躁，將劍一揮，一根小臂粗的樹枝被她削落，對林劍瀾不耐道：“我已許諾不傷你了，你快走開吧！”
林劍瀾卻攔在林龍青前面問道：“你說的‘匡義令’，可是一塊綠牌子嗎？”
林紅楓一驚，抓住他道：“你見過？什么樣子的？”
林龍青也是大驚，卻氣力不繼，連話都喊不出來了。
林劍瀾比劃道：“大概這么大的一個小小的綠色牌子，上面有花紋對嗎？”
林紅楓大喜，道：“在哪兒，快告訴我！”
林劍瀾道：“你要當(dāng)著大家伙兒的面發(fā)誓，不殺青叔，我便告訴你。”
林紅楓心道：“我若得了匡義令，讓這林家的基業(yè)名正言順的都姓了曹，比讓林龍青死了更加難受十分。”想到此連連點(diǎn)頭道：“我發(fā)誓，不殺你的青叔便是，你快告訴我！”
林劍瀾卻撇嘴道：“我只說告訴你，沒說什么時候告訴你。”
林紅楓不禁大怒，強(qiáng)忍怒氣好言道：“你若是說了，你和你外婆便不用在這窮鄉(xiāng)僻壤過這苦巴巴的日子了。”說罷又低聲威脅道：“你若不說，哼，我便先殺了你，再殺了你外婆，讓你們一家子在陰間團(tuán)聚。”
林劍瀾臉上略微露出懼色，卻咬咬牙，搖頭道：“等我想告訴你了再告訴你。”林紅楓頓時再也忍不住，拽著他的衣領(lǐng)便是一掌拍下。
這一掌來得突然，林龍青看那手掌馬上就要拍至林劍瀾頭頂，竟來不及相救，眼睜睜林劍瀾便要天靈碎裂而死！
誰知那手掌臨到林劍瀾頭頂竟生生停住，輕輕放在他頭上，只見林紅楓凄然道：“青哥，你果然老謀深算，做下這套子給妹子鉆，我既不能失信殺了這農(nóng)家孩子，又不能殺你失信于區(qū)區(qū)幼童，罷了，書劍，書劍！我竟不能替你報仇，活在世上又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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