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鐵冠真人唐子霞
高俅對于燕青的性子早有所知,此時見他奔上來并不奇怪,微微點了點頭便問道:“小七,伯紀呢?”
“他當然不放心你,也跟著騎馬上山來了!”燕青見高俅臉色倏然一變,暗地里不由偷笑一聲,嘴上卻滿不在乎地道,“你放心,這山路并不險峻,他的騎術勉強還過得去,一會兒就能上來了。\\WwW。QΒ⑤。cOm這不是大哥你說的么,雖是盛世,文人若是連馬也騎不得,將來又哪來的好身體在朝打拼?”
話雖如此,高俅還是對燕青的莽撞有些惱火,心中更是不免暗自埋怨自己太過急躁。要見李清照平日在家中有的是機會,偏偏外頭一次偶遇也能讓自己這么激動,看來果然應了一句話,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而偶像的力量果然是無窮無盡。只是胡思亂想了片刻,他便轉(zhuǎn)頭問道:
“李義,你家小姐既然進去上香,你們?yōu)楹尾桓M去?”
“回稟相公,小姐為了表示心誠,一定要我等守在外面。小人眼看勸不住,剛剛只得先行讓人到里邊察看了一遍,見只有一些道士,所以便讓鳴鸝陪伴小姐進去了。誰知才過了一頓飯工夫,便看到了相公縱馬上來。”李義打量了一下高俅背后的燕青,見其生得俊朗高大,說是文士卻又流露出武人的英氣勃勃,說是武人偏生又帶著一絲讀書人的氣質(zhì),不由得眼睛一亮。”里面全是道士……”高俅總算想起了今次的來意,連忙把想要有關佳人的種種念頭全數(shù)按下,“我問你,里頭可有一個頭戴鐵冠,形容高古的道士?”
“鐵冠?”這句話卻把李義問得一呆,好半晌,他才忙不迭地點頭道“,有的有的,小人剛才進去時。在正殿看到一個頭戴鐵冠的道士,只不過無論我們怎么察看,他都絲毫不理會,小人還以為他又聾又啞,怎么,高相公是來找尋此人的么?”
又聾又啞?高俅聽得暗自好笑,要知道,當年蘇軾在元祐年間知杭州時便與唐子霞結下了交情。不僅有詩為證,甚至還在留給他的文稿中對唐子霞地其人其心大加稱贊。單單以年紀論,他高俅便是晚輩,區(qū)區(qū)一個李府家仆又哪有說三道四的道理?
盡管如今的趙佶早已不是歷史上那位赫赫有名的道君皇帝,但是,由于大宋歷代皇帝都有尊奉道教的習慣,所以但凡真正有能力的道士往往能夠得到朝廷敕封,而即便是朝廷大臣,結交這種方外之人也是從不避諱。蔡京當年能夠入而為相,便和左街道錄徐知常有相當?shù)年P系。
他雖然有徐守真這樣一個不老神翁作為助益。但是。多一兩個可以說話的人也是不錯地。當然,若是這唐子霞真的如同蘇軾所說那般是一個飽學詩書品行高潔之士,他也不會多加強求。只是。李清照雖是女兒身,平素卻也是好強的,此時會不會和里面的唐子霞卯上了?
“小七,你跟我進去看看。”回頭向燕青點了點頭,他便對一旁的李義道,“待會若是有一個騎馬的年輕人上來,你就讓他到里頭尋我們。”囑咐完這些,他便跨進了洞霄宮。
果然,只不過走了幾步,他便生出了一絲感慨。洞霄宮曾經(jīng)在大中祥符時在欽定的天下二十處洞天福地之中位于第五。但是,如今的它卻已經(jīng)頹勢盡顯。若不是知道大滌山道教依然是天下修道人向往的洞天福地,恐怕他就要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而他身后的燕青則在左顧右盼,目光不時落在一旁正在低頭灑掃地小道童身上,有時還落后幾步悄悄查看一下那似乎已經(jīng)傾頹地墻垣。
“你既然是方外之人,世俗之事便與你無關,又何必擺那簽筒的玄虛?”
還沒接近正殿,他便聽到了一個頗為尖刻的女子聲音,細聽之后便知道不是李清照。畢竟。李清照雖然性格剛烈,畢竟是李格非地女兒,便是理論也不會只以聲高取勝。
“鳴鸝住口!”李清照狠狠瞪了滿臉不服的婢女一眼,若有所思地端詳著手中那支竹簽。她本意沒想著求簽,誰知拜過之后,這竹筒無巧無不巧地摔在了她的面前,正好掉下了一支簽。而那支竹簽也不像別處簽筒中的簽那樣寫著什么五花八門的簽語,上面只有兩個字——下下。
她倒不以為意,可鳴鸝卻不干了,見旁邊一個道士盤膝而坐,立刻氣急敗壞地上前質(zhì)問,這才鬧出了剛剛那一幕。
盡管身著男裝,但李清照一舉一動仍舊露出一絲女子風情。她轉(zhuǎn)身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個頭戴鐵冠的道人,沉思許久突然開口問道:“真人可是當年東坡居士的舊友,唐子霞唐真人?”
聽到這句話,外面的高俅首先心頭一震,大為訝異這位才女的博聞強記。他也是在接觸到蘇軾的遺稿方才知道有唐子霞這么一個人,然后又去查看了蘇軾在杭州所作地詩詞,方才知曉了此段交往的大概,誰知李才女竟是一說一個準。
果然,里面很快傳來了一個聲音。”想不到貧道隱居天目山這么久,如今不過剛到洞霄宮數(shù)日便被人認出,姑娘真是好眼力。只不過,你怎么能夠認定貧道便是唐子霞?”
“唐真人這不是明知故問么?”李清照微微一笑,目光落在了唐子霞頭頂?shù)哪琼旇F冠上,“東坡居士曾經(jīng)有,山人醉后鐵冠落,之句,說的便是唐真人那頂招牌式的鐵冠。我曾經(jīng)輾轉(zhuǎn)聽說過這段典故,又略知唐真人性情,所以方才有此一問。倒是剛才婢女無狀沖撞了唐真人,還請勿要見怪。”
唐子霞一彈袍角站了起來,略注視了李清照一陣便點頭贊許道:
“我曾經(jīng)見過無數(shù)自詡高潔的男子,也難能找到和李姑娘一般氣度的人。令尊的《洛陽明園記》我也曾經(jīng)拜讀過,字字珠璣發(fā)自肺腑,端的是不可多得地佳作!”說到這里,他突然仿佛有感應似的把頭偏向了外面,沉聲喝道,“外邊既然有客人,為何不進來?”
被人喝破行止,高俅自然有些尷尬,只不過,當官這么多年,除了練就海量之外,他的臉皮厚度也達到了相當?shù)膶哟危斚潞敛华q豫地舉步而入,笑吟吟地道:“想不到我本是專程來拜訪唐真人,卻還是被人占了先,更沒想到占先的乃是李小姐。天下之事還真是無巧不成書!”
而燕青則一縮腦袋躲在了廊柱底下,絲毫沒有現(xiàn)身的意思。
見到高俅進來,李清照先是一驚,但聽完這番解釋便覺得釋然。高俅既然得到了蘇軾遺稿,那么,前來拜訪唐子霞便很自然,倒是這樣的無心偶遇也能撞在一起,這事情還真是巧極了。心念數(shù)轉(zhuǎn)之下,她便退后一步襝衽行禮,隨后給了鳴鸝一個眼色。出口惹禍的鳴鸝眼見小姐下了令,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到了殿外。
唐子霞既不像尋常道士那樣趨奉權貴,也不像有些恃才傲物的人那般全然倨傲。打量了高俅一眼,又聽到了李清照的那聲高相公,他立刻了然了高俅的身份,當下便彎腰打了一個稽首,模樣卻適意得緊。
“原來是高相公,想不到以洞霄宮如今的樣子,今日卻接連有貴人駕臨,還真是巧了!”他環(huán)視了一眼四周,無奈地攤手一笑道,“前任洞霄宮主乃是個最閑散的性子,所以好端端一個香火鼎盛的地方就成了如今的模樣。不過若是依我的本心,那卻是極好的。要知道,修道本就是講究一個道心,若是一心一意只想著世俗香火,哪里能夠求證本心得達大道?只不過,這洞霄宮中的百八十個道人卻是要吃飯的。為了此事,還真是叫人傷腦筋。”高俅這才明白這洞霄宮失修的原因,若是宮主經(jīng)營有方,以此地洞天福地的名頭,必定是香火鼎盛,那么別說修葺區(qū)區(qū)一座正殿,便是將里外整修一新也是輕而易舉的事。而自大中祥符年間開始,朝廷便有旨意,洞霄宮可每年遴選一名道童侍奉香火,久而久之,這就是一個相當龐大的數(shù)字。現(xiàn)在前任宮主故去,若是還不能采取措施,只怕這百八十人吃飯都要成為問題。”高相公何妨向朝廷舉薦唐真人當這個洞霄宮主。”李清照突然插言道,“須知以唐真人的道法道理,擔當此職無疑都是合適的。”
“小姑娘,你倒是會報剛剛的一箭之仇!”唐子霞聞聽此言頓時啼笑皆非,“要緊的不是洞霄宮的宮主,而是到哪里去找一個善于經(jīng)營的人。宮主不過是掛了一個虛名,洞霄宮有田產(chǎn)十五頃,論理應當是吃住不愁,如今卻連收田租也困難,可想而知整個洞霄宮找不出一個善于事務的道士。要這么下去,換一百個宮主也是白搭。”
看來這年頭和尚道士也不是那么好當?shù)模”M管知道宋朝道士僧人的度牒分外貴重,但是,真正聽唐子霞道出了其中苦經(jīng),他還是有些震動。要真的是一個不如意便落發(fā)為僧或是出家修道,天下豈不是無人事農(nóng)耕亂了套了?只是,唐子霞當著自己的面說這些,似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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