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陌上花開
再次見到承以湄,她已是一個溫文典雅的少婦,雙頰上若隱若現的酒窩,眼中眸光淡淡,心平氣和。全本小說網
徽儀展顏微笑,輕聲喚道:“湄兒?”
承以湄回首,靜靜行禮道:“靜妃娘娘安好!闭埌埠蟛牌鹕硇Φ,“姐姐能來,湄兒很高興!
徽儀轉身向站在承以湄身邊的岳端寧道:“看到王爺也這樣好,我想所有人都會安心了吧?”
岳端寧舒眉一笑,淡淡道:“多謝娘娘記掛。”
徽儀為承以湄綰了額前的碎發,輕笑道:“湄兒是十七歲生日了吧?”她心里微微刺痛了一下,十七歲啊,湄兒也才是一個十七歲的孩子而已,就要接受這么多殘酷的現實,她手略一頓,卻被承以湄接過手中的木梳,笑了笑道,“湄兒是真的長大了!
承以湄低聲在她耳邊問了一句:“無觴姐姐還好么?”
徽儀一怔,柔聲笑答:“她很好,若是你也很好,我就可以真正放心了!
承以湄默默一笑,答道:“姐姐,我很好,我真的很好。”她清淺瀲滟的眸光輕輕閃著,宛如碧青的湖水。
徽儀頷首微笑,攜了她出門而去,她忽然取下胸前的鳶尾花,插在承以湄的發間,一時流光微動,淺藍色的光輝綴上烏黑長發。
宴席雖然沒有皇宮里那么熱鬧,卻也笑語晏晏,其樂融融,承以湄帶著禮節性的笑容輾轉于各席的女眷之中,仿佛已經完全融入了這個地方。
徽儀眼中帶著些許的惆悵和欣然,湄兒她可以做到最好,可以如她所認識的每一個人一般,笑對人生,她真的已經不再是當初梅園里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公主了,不是會在她面前羞澀地說喜歡小縷的湄兒了,岳少王妃這個地位使她成長了那么多,也漸漸開始面對現實。徽儀微笑,她最后一個牽掛的人,也可以放心了。
她提早退席而去,一進房間就喚來紫嫣,低聲吩咐道:“替我帶話給岳王,明日請來我這里,有事相商!
她輕嘆一聲,來這里看湄兒是一件事情,聽聽岳端寧的建議又是另一件事情。她披了一件外衣,推開窗,默默出神。
月色朦朧地照了一身,黑發泛起柔光,光潔如脂的皮膚在月光下如玉般清亮,她無言望月,一股若有若無的離愁漸漸漫上心頭。
景淵,如今的你會在做什么呢?是如我一般望月還是埋首處理朝政?
她驀然起身,伸手拉了拉外衣,走到門外,地上盈盈如水般鋪了月光,宛如輕靈的水道。
她悄聲走著,踩在石板上產生了細微的響聲,松松垂著的頭發滑到臉邊,稀松而柔軟。忽然仿佛感覺到什么似的,倏然回頭,一道淺碧色的身影悄然站在她的身后。
岳端寧豐神俊秀的臉上淡漠一如處見,卻在眸子深處帶著些許關心,萍水相交,亦敵亦友。
徽儀無聲地笑了笑道:“不是說了明天的么,怎么這么著急?”
“我猜你也睡不著,想說說湄兒的事情!痹蓝藢庒屓灰恍,隨性坐在門前的木欄上,“我們都有話說,長夜漫漫,足夠了。”
徽儀點點頭,也隨意地在窗沿上一靠,輕抿著嘴唇道:“湄兒怎么了?”
“你也看到了,她現在平靜得讓人不敢相信!痹蓝藢幫强眨Z氣平平,卻帶了一絲沉重,“而且她的身體越來越差,所有的大夫都說是心病,可她并沒有那么牽掛過去,像是完全走出來了,可又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怎么會這樣?”徽儀驚得站起,“湄兒的表現一切都很正常啊。”
“我不知道,也許真的是她過去太過病弱的身體,才出現了現在的局面。你勸也是沒用了,現在只能撐著了。”岳端寧低沉的聲音分外清晰。
徽儀默然,良久才道:“大夫怎么說?”
“最近幾日大約要病發了,每過幾日總要病一次。”岳端寧微微別過頭去,“所以我希望你這次多留幾天,好歹勸她安心吃藥。”
徽儀“恩”了一聲,忽然抬頭問道:“你其實是有點喜歡湄兒的,是不是?”
岳端寧顯然一怔,半晌才悶出一句:“喜歡,是和愛不同的!
“是不同。”徽儀微微一笑,“只要喜歡就夠了,要你再像對岑嘉刻骨銘心的深戀,那才是苛求。喜歡是超越于朋友,而低于愛情的感情,我并不指望或者要求你愛上湄兒,只要有一點點的喜歡,已經夠了!
岳端寧頷首勉強一笑,道:“沒想到你這樣了解我!彼ь^望著寥落的幾顆星辰,寂寞地道,“若嘉兒在,若她在……”
“若是她在,也改變不了命運。”徽儀打斷他的話,她眸中含了淡淡的笑意,卻有不容質疑的堅定,“岑嘉只是支撐你活下去的一個信念,她是希望你好好生活的。像她這樣的好女子,是該在天上的,她會看著你,和湄兒好好的!
“曾經有一個告訴過我,她說,一個人,一生永遠不可能只愛一個人,那樣的人生單調而虛妄!被諆x輕抿著唇,一雙黑瞳宛如雙生的日月,乍然光華如練。
岳端寧悵然想了一會,才不無遺憾地說:“真想認識一下這個人啊!
“其實王爺是認識的,或者你們還是不要見面的好。”徽儀雙手撐著窗沿,白色單薄的衣裙微微在風中動著,發絲輕揚,宛如謫仙,“紓宣撫,你還記得她吧?”
“記得!痹蓝藢幩查g冷了神色,聲音沉如寒鐵,“她那樣的女子,才是完美的可怕!
徽儀拂袖輕笑道:“果然是只有敵人才了解雙方啊。”她微微嘆氣斂容道,“我這次來,也想和你談談這件事情!
“哦?”岳端寧抬眼看她,正色問道,“我就想如果只是湄兒生日,你遠不必親自來一次!
“這是原因之一!被諆x道,“我不瞞你,我的確不是帝王選擇者,當初是按太后的命令才假扮的,而紓宣撫才是真正的帝王選擇者。原來你可不必知道,但我既然說了,你就該猜到出現了什么局面。”
“青王還是堯王?”岳端寧沉默許久,才開口問道。
徽儀正色道:“青王。”她又補充道,“我不是要你幫我對付他,而是要你幫他!
岳端寧諷刺地一笑,道:“既然他早就不要那皇位了,還不如當初讓我搶了呢!
“這可不同。”徽儀知他心中不甘,卻只能如此說來解恨,不由笑道,“你搶了,那江山還得改個姓呢!
岳端寧失笑,隨即又正色道:“我明白的。”他皺眉道,“你是要我幫青王坐上皇位,你們兩個都瘋了嗎?不會是你和他……”
徽儀好氣又好笑地道:“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她站起,走到岳端寧身邊,淡淡問道,“只是你有沒有想過,作為一個皇帝,他得到的是無上的權力,可是這樣就真的能快樂嗎?就如你,如果沒有岑嘉,就算當初你贏了,現在的你又怎么樣呢?”
岳端寧微微笑道:“我早就想通了,如果不是如此,我是不會放棄的!彼值,“幫你,我是做不到的,我只能保證他動手之時絕不插手。我想皇上也坐累了這個位子了吧?我不介意你們到這里來避風。”
徽儀唇邊綻開真誠而清澈的笑容,她揚頭道:“好。若有機會,我們一定來。”她抬頭望了望天,問道,“你不回去休息嗎?”
寒露清冷,徽儀不禁伸手拉了拉身上的外衣,正要說話,卻見一個侍女匆匆奔來。
一直到岳端寧面前才停下,泣道:“王爺,王妃暈厥過去了!
岳端寧和徽儀齊齊變色,轉身就向后院快步走去。
紗簾下承以湄蒼白的臉宛如易碎的琉璃娃娃,嘴唇失去了血色,黑發素衣,靜靜躺著,仿佛與紛紛攘攘的人間格格不入。
岳端寧神色略有些黯淡地坐在床邊,輕輕握起承以湄的手,雖然不是最愛,但至少這個女孩,是要和他相濡以沫,共渡一生的人。
徽儀回首問了大夫幾句,神色更加陰沉,她湊到岳端寧耳邊低聲說:“大夫說她快醒了,我想和她談談,你先出去吧。”
岳端寧猶豫了一會,才默然轉身出門。
仿佛了很久很久,承以湄才悠悠轉醒,那雙曾經清澈如一汪湖水的眼睛陡然間失去了光芒,她輕輕一笑,脆弱到了極點,輕靈的聲音也不復往昔:“姐姐?姐姐不要擔心,湄兒的病早就不是一天兩天的了!
“可你也不能不好好休息啊!被諆x握緊了她纖長消瘦的手,“我聽王爺說你都不肯好好吃藥。”
承以湄眨了眨眼睛,仿佛還是當年那個巧笑嫣然的孩子,又似乎有一種無言的哀愁。她慢慢道:“有什么用呢?從小到大,皇兄、二哥、三哥不知道哄了我多少次,總說我的病會好,我會和五姐一樣健康活潑的!彼齽e過頭去,任晶瑩的淚水順著臉頰淌進烏黑的發絲中,“可是到現在,我還是病懨懨的,從來不能跳,不能跑,甚至連普通的小活動都參加不了!”
“湄兒。”徽儀有些心疼地喚了一聲,“如果你真的放棄了自己的生命,王爺怎么辦?你的兄弟姐妹都會為你傷心難過的!
“王爺呵!背幸凿氐偷妥哉Z了一聲,“那也只能如此了!彼脑捳Z猶如一聲喟嘆,一縷憂悒,一朵盛開在湖泊上的藍色睡蓮,憂郁而安靜。
徽儀細細打量著她的神色,忽然道:“湄兒,其實你是放不下過去經歷的一切是不是?其實你已經愛上王爺了是不是?”她陡然間感到了一種無力和悲哀,這樣的一對夫妻,彼此有了淡淡的感情,卻都不斷逃避,固執地眷戀過去的美麗回憶,反而使自己變得更加盲目。
承以湄猛然睜大了眼睛,空洞的眼里淚水不斷地涌出,越來越多,宛如綿延的流水,滲進發絲,她突然哭出了聲:“姐姐,怎么辦?我怎么辦?我曾經說過,我這一生都不再喜歡別的人,可是我沒辦法控制!姐姐,我怎么辦?我以為只要我一個人默默守著諾言就可以過一輩子,可是不行,不行!我自己都接受不了,還不如就這樣死了,就沒有傷心,沒有煩惱,沒有一切的一切。姐姐,你救救我啊,姐姐,你救救我……”
徽儀輕輕幫她抹去淚水,不斷地道:“湄兒,你聽我說,安靜一點。愛不是錯,從來不是。而誓言,是這個世界最廉價的東西,你若當了真,那是一輩子都解脫不掉了。沒有人能救你,湄兒,只有你自己。”她撫摩著湄兒的長發,夢囈般低低道,“湄兒,你要記得,這個世界從來不會為你改變什么,只有你自己改變。過去、現在、未來,都如一條河流,你如果永遠站在了下游,那你看到的永遠只是朝你奔騰而來的流水,卻無力抵抗,只有站在上游,你才能看到過去,看到身后潺潺的河水,看到它的深淺和你留在沙上的腳印。湄兒,你同我那么相似,這一輩子,沒有人要求你只苦守一段感情過日子啊!
承以湄無聲的流淚,那雙眼睛,似乎穿透時間,依然是小小的七公主的眼睛,在向她詢問。
徽儀偏頭枕著她的手,伏在她身邊,不知在說服她還是在說服自己,她默然道:“湄兒,你要相信,只要你真心愛過,那么你和你愛過的人都沒有白白浪費這些時光。情感沒有對錯,如果你依然想著小縷,那么我可以代替他告訴你,你完全可以放下他,放下有關他的一切,這場夢可以醒了,你要睜開眼,看看這個現實,它不是你的夢,不是你的傳說!
承以湄哽咽了許久,才默默伸出手,竭盡全力地握著徽儀的手,泣道:“姐姐……不是我走不出來,是我再也沒有力量走出來了。”她怕的不是離開過去,而是真正從噩夢中蘇醒后,只有孤單的一個人。
徽儀靜靜地流下淚水,迅速風干,她微微笑著道:“你要相信你的夫君和你的親人們,我們從來不會放棄你。你是他們手心最珍愛的寶貝,別忘了你還欠我一支舞呢。湄兒過去曾說過要跳舞給我看呢。”
“是么?”承以湄恍然如夢,“過去的一切,真的好像做了一場夢。姐姐你知道嗎?我多希望母后沒有死,我多希望我沒有見過沈徽縷。我寧可永遠困在那間小房子里,就算一生都見不到陽光,也不會后悔。可是,我還是看到了陽光,看到了夢想,也看著它們一點一點地離我而去,而我,也不是過去的我了。”
徽儀無言,她亦何嘗不是如此,只是她比湄兒幸運太多,她還有承景淵可以相伴,可是湄兒呢?永遠只能同岳端寧這樣若即若離下去,他們之間,隔著的是難以言說的苦難和悲哀,是兩個同樣不凡的人,是無數人生生留下的血和淚!
徽儀坐起身,愛憐地望著承以湄清淡的面容,只得說了一句:“不管怎么樣,死去的人都已經死了,湄兒你還是要活下去的!
承以湄靜默半晌,才道:“我明白的,姐姐,我會努力活著,只是不知道上天還能給我多少時間。”她翻了個身,背對著徽儀,淡淡道,“姐姐,你回去吧,是生是死,我決心已定。”
徽儀無奈,只得替她蓋好被子,出門而去。
門外那個傲然站立的男子早已淚流滿面,徽儀靜站了很久,才悵然道:“你都聽到了?”
“恩!痹蓝藢幍皖^應了一聲,緩緩轉過頭去,苦笑道,“沒想到,還有比嘉兒更傻的人!
徽儀抬頭注視著他深邃的眼睛,鄭重道:“從今往后,不管她能活多久,你都不能讓她受任何的委屈!
岳端寧在靜默了半晌之后終于點了點頭,推門進去了。
徽儀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太累了,無論如何她都沒有想到好好的生日,竟然會變成這個局面,本以為已經平淡生活的湄兒竟然還是這樣的絕望和無助。
她又一次感到了無能為力,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都是她無法控制,無法解決的,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發生。
所幸,湄兒還有岳端寧,她還有景淵。
她在今晚后第一次露出淡淡的純粹笑容,緩步走向房間。經過一夜的折騰,天已明了大半,未曾閉過眼的她此時也感到倦意陣陣而來。
路上的幾日都未好好休息過,她解下外衣正要休憩,卻見紫嫣笑著走進,道:“娘娘,鳳城有信來了,看來是娘娘一走就送來的呢!
徽儀心里感到些許的柔軟,她伸手接過信,順手展開。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徽儀悲喜交加,若是知道了湄兒的情況,他還能如此平靜而安適嗎?她走到桌前,提筆回了一封信,又交給紫嫣讓她立刻寄出。
這里沉郁的氣氛讓她喘不過氣來,又如何能安心賞花而歸?她輕輕閉上眼,靜靜憩眠,腦海中依然不斷重復著她方才飛快寫下的那一行字。
雖陌上花開,而我心不動,無以為家,歸心如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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