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雪仗
大雪紛飛,嘉安六年的第一場雪壯麗非常,如白絮般揚揚灑灑。wWW.Qb⑤。cOm站在窗內看著窗外,白雪如銀毯從門前一直延伸到天際,仿佛整個天地間,只有玲瓏的雪花飛揚,銀裝素裹,玉樹銀花,美得不似人間。
徽儀含著一絲笑容,看著軒外的雪景,心情豁然開朗。這樣的雪天,有她太多太多的美麗回憶以及悲傷和痛苦。
“姐姐?”無觴在身后喚她,姿容俏麗,笑意微露。她也學會了微笑,明白就算沒有親人留下,也可以自己笑看人生。
“姐姐不出去走走嗎?我一路走來,看大許多宮女在打雪仗呢。”無觴在她身邊坐下,沏了茶遞給徽儀,自己卻出神地望著雪景,眼中流露出幾分向往之意。
徽儀不禁微笑,無觴越來越像孩子了,如當初的小縷一般,喜歡膩在自己身邊。她失去一個弟弟,還有兩個妹妹來補償。她沒有失去所有,只是心上的底色,依然是不變的灰色,誰會是她人生新的色彩?她不會知道未來,如果知道,她寧可自己永遠一個人走下去。
徽儀笑了笑,聲音清泠道:“好啊,若是無觴要出去玩的話,我可以陪你哦。”她希望看到無觴重新開始微笑,只是,無觴近日雖然快樂許多,但是眼里依然有一份沉甸甸的黑色,不可觸碰。
話音未落,就見卿敏進房道:“郡主,皇上在外室等您呢。”
徽儀轉頭對無觴笑道:“抱歉,下次再陪你一起去吧。”她理了理發飾,轉身出去。
承景淵一身便服,青衣溫儒,含笑看她。徽儀驚愕,問道:“我是不是也該去換身衣服?”徽儀一身宮裝,顯然與他的書生裝扮不相配。
她回房換上一身淡紫色的紡紗裙,披上白色流蘇披肩,赫然一個福家小姐。她盈盈一笑道:“見過公子。”發間的金步搖微動,流光搖曳,儼然大家閨秀。
承景淵抬手扶了她一把,笑道:“小姐請起。”兩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輕笑起來。他繼續道:“今天要去一個地方,沈小姐可愿賞光同游?”
徽儀亦矜持著回了一禮道:“不勝榮幸。”唇角卻是一個調皮的笑容。
承景淵笑道:“我們這樣出去,不被人當作富家私奔的情人才怪。”他用手抵著唇,清柔而溫潤的微笑,如春風輕拂,偶爾流露出的孩子氣讓人哭笑不得。
徽儀“撲哧”一聲輕笑,彩霞飛上面頰,宛如淡抹胭脂,她輕歪頭笑道:“還不走嗎?”
承景淵牽了她的手欲出去,卻被徽儀不留痕跡地脫開。他回首,只看到徽儀一雙似笑非笑,包含了尷尬地眼神,又是一聲低笑,轉身走在她前面。
徽儀從身后凝視他的背影,就像當初在青琉宮看著他遠去一樣,有一種別樣的安心之感。忽然她猛得一震,她終于想起這個背影為什么看上去如此的熟悉而傷感。因為眼前的這個影子,同多年前,毅然走出房門,笑看生死的哥哥相互重疊,竟然如此地相似。
她輕嘆一聲,這樣孤單寥落背影,那樣可悲的結局,她不想再在第二個人身上看到。
兩人并肩走在街上,像普通的百姓一樣,走過集市,走過亭臺樓閣,微笑如熟稔的朋友。
那些熱鬧的街頭攤位,一切仿佛都是昨日。徽儀展顏而笑,像個孩子般興奮地看這看那,承景淵只是在一邊微笑地看著她,看她雀躍地拿起孩子的玩意,看她回首燦爛笑容,看她跺著腳輕呵著手,看她凍得鼻子通紅……
這樣的徽儀才是真正活色生香的女子,而不是宮里的那個木偶娃娃,一舉一動都按著規矩。她也可以灑脫隨性,只要沒有束縛。
承景淵上前按住她正要拿糖葫蘆的手,笑道:“走吧,不然該來不及回宮了。你還沒陪我去我想去的地方呢。”
徽儀笑著點了點頭,隨他向遠處走去。
停在門前,徽儀愕然,沈府?承景淵要來沈府做什么?她轉頭疑惑地看向承景淵,眼中的笑意一點一點地淡下去。
承景淵推開門,回首安慰道:“不要擔心,我只是想看看過去我求學的地方。”
徽儀了然。承景淵曾說過,他童年最快樂的事情就是跟著父親學習,而他最念念不忘的,也是當年自己和哥哥的玩笑。
她抬眼看著承景淵走進書房,撫摩著桌上的硯臺和紙筆,心思微動。她躡手躡腳地走到樹下,團好雪球,悄然走到書房的窗前,迅速扔了進去,然后立在窗前抿唇微笑。
承景淵凝神在手下,未抬頭看她,忽然便見雪球橫飛而來,正砸在他額頭上。他驚訝抬頭,卻看見那一雙仿佛穿越了十年的歲月,依然如此清澈的眼睛。他緩緩笑了,揚聲大笑,聲音如清脆的流水,流過心間。
徽儀定定看著他,似是記了很久以前,也有這樣一個男子。他站在窗前握著毛筆,笑看著她的惡作劇,放肆大笑,只是如今,主角換了一個人,她也已經不是那時候的她了。
滄海桑田,原來只是這么容易的一件事情。
她正自出神,冷不防被人灑了一身的雪。她驟然回首,看到那個一向溫柔儒雅的男子,絲毫沒有君子形象地拿著雪球,向她打來。
她凝視著面前的身影,忽然抿嘴微笑,眼中的神采瞬間煥發。她低下身,開始動手拾雪。
雪花在兩人之間,蓬松飛舞,散在肩膀上,頭發上,染白了一切。就像,白頭相伴到老。徽儀開懷而笑,眉梢眼角盡是笑意,這是她很久沒有體會到的快樂。
北風雖吹,飛雪紛揚,但心底的暖意,依然無法抑制地滲透了整個心靈。
直到累了,徽儀在隨意地坐下,氣喘吁吁地笑道:“皇上可真厲害,當年哥哥都沒辦法贏我呢!”徽儀神情宛若一個小小女童,滿是不服氣和驕傲。
承景淵在她身邊坐下,替她拂去頭發上殘留的雪,笑道:“我也是第一次玩,哪里知道你怎么不經打?”
徽儀莞爾一笑,揚眉道:“我不經打?要不要再試一試?”
“樂意奉陪。”承景淵站起身,伸手遞給她道,“我們再比過?”
娥眉彎彎,笑如月牙,徽儀靈敏地跳脫,站起身。不等承景淵逃開,就開始用力地搖著梅樹,白雪簌簌而下,落了他們一身。
徽儀“咯咯”地笑著,揮手擋著頭頂的落雪。冰涼的雪花落在她的頸上,發上,手上,卻仿佛與她的皮膚融為一體,肌瑩若雪,笑語嫣然,顧盼神飛,是久違的暢快大笑。
承景淵站在樹下,定定看著她,任飛雪落了滿身,幾乎將他整個人覆蓋。他眼中是迷離而溫柔的笑意,仿佛看著生命中最美麗的風景。
他眼中的這個少女,雖然滿身雪漬,狼狽不堪,卻渾身有一種淡漠純凈的光芒。就算染了世俗的塵垢,依然在心里保留了最后一方凈土。
徽儀停下手,看著滿身是雪的承景淵,一時竟覺心中暖融融的,沒有絲毫寒冷的感覺。她伸手拍了拍承景淵身上的雪,笑道:“還不動嗎?要成雪人了!”
她笑容璀璨,如星辰般明亮,在潔白的雪地里,也絲毫未覺被遮住了光芒。
承景淵忽然握住她的手,滿眼溫情的看著她。他的手心溫暖而濕潤,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徽儀曾覺得如果承光延的光芒像太陽一樣耀眼,那么眼前這個男子就如月光一般寂寞,可她今天也第一次感到,原來,月光,也可以這么溫暖。
承景淵抬起另一只手,輕輕地替她拂掉肩膀上的雪花,動作輕柔而小心,目光專注,似是最珍惜的寶貝,不忍心太過用力。
徽儀靜靜看著他,忽然眼眶濕潤,有多久,沒有人像他這樣溫柔地對她說話,溫柔地為她照亮前路。
承景淵抬頭看到她靜默的眸光,笑道:“看夠了沒?看夠就再陪我去個地方。”他說完就牽了徽儀的手向外跑去,徽儀隨著他一邊小跑,一邊回望。
滿院的狼籍,她也未覺煩躁,只是笑意涌上心頭,輕輕抿嘴微笑起來。
徽儀愕然看著眼前的漫漫山路,幾乎不敢相信。這是她小時侯爬過的君山嗎?那座小小的山坡,她卻非要為它取一個巍峨大山的名字,君山。這是哥哥勉為其難為它取的名字,君子如玉,她還記得那時候,哥哥的溫柔笑眼,是真正沒有辜負這名字。
她有多少年沒有再走上君山了,當年在她眼中的“大山”,如今也不過只是一個小小的山坡,幾經風雨,竟還在這里等候她的歸來。
承景淵微笑著道:“想不想再爬一次?”
徽儀用力點點頭,回首笑道:“當然要。我們再比好不好?誰先爬上去,反正只是個小山坡,不累的。”
承景淵笑看了她一會,才斂起衣袍,向前走去。他大步流星地走著,往日寂寞的背影在白雪的點綴下漸漸模糊起來,與潔白的世界融為一體。
飛雪輕舞,涼風微拂。徽儀含笑看了半晌,才驚覺般提裙向山上跑去。她一步有一步地走著,心底卻溫暖如春日。
腳下松軟的雪,有一種別樣的舒適的感覺,她笑意盈盈地跑著,不一會就追上了承景淵,微喘著氣笑道:“你看,我要贏了哦。”今日的她仿佛回到的幼年時代,調皮的少女心性展露無余,閃亮的眼中似乎有光彩在流動,星星點點,美麗非常。
她輕盈地跳躍著,如小鹿般向山頂奔跑。清脆的笑聲和細微的步響,在靜寂的山中分外清晰。
她驀然回首一笑,來時的腳印已經消失,再也無法看到了,就像過去的事情,終究不會再重來。
兩人站在了山頂,其實也不過只比平地高出一點而已,卻興奮得如同孩子。徽儀不斷地拉著他的衣袖,微笑說著自己的回憶。
那里的石椅,是她和哥哥曾經坐著看星星的地方。
那里的冬青,是她和哥哥親手栽下的。
那里的松柏,是她父母最喜歡的。
……
很多很多,她以為遺忘在記憶深處的事情,都紛涌而來。曾經她再也無法記起的東西,在這個雪天,都破繭而出,一點一點地想起,一點一點地感動著。
她又坐在過去的石椅上,笑容如白云般干凈,眼里有純粹的快樂。她絮絮地說著,仿佛永遠也說不完,直到最后疲憊地靠著承景淵的肩膀沉沉睡去,唇角猶自掛著若有若無的笑容。
她干凈的側臉,看上去前所未有地平靜,她睡地那么安心,似乎再也沒有可以打擾到她的事情。
承景淵就這樣靜靜陪她坐著,笑看著漫天的飛雪輕輕落下,天地之間,只有一片純白,再也沒有任何的污垢,沒有紛爭。
從午后,一直坐到傍晚,承景淵不間斷地幫她撣去身上的落雪,噙著一絲笑,看她安靜的睡顏,似乎永遠也看不夠。
承景淵輕拍她的臉,柔聲道:“回去了,醒一醒。”
徽儀含糊地應了一聲,喃喃道:“好啊,回家去。”
回家。這樣溫暖的詞,剎那震動了承景淵始終寧靜深遠的眸子,緩緩露出一抹傷感的笑容。
徽儀依然閉著眼,半睡不醒,合目微笑,發間沉靜的面容愈加清晰。
承景淵無奈地笑了,伏身背她起來。她略帶幽香的發絲掠過臉頰,酥癢難當,笑意更濃。承景淵背著她,一步步走下山坡,踩在碎雪上,發出細碎的聲音,格外溫馨。
樹上都是厚厚的積雪,偶爾會有簌簌的聲響,掉落地面。
風輕輕吹過,揚起發絲。紫衣的少女,眉目清秀,含笑睡去。青衣的男子背著她,步履輕緩,黑發飄揚,唇角溫柔笑容雋永不變,猶如山水畫中的男女主角,一起刻在了風景里。
徽儀睡夢里,從來沒有覺得這樣溫暖過。他寬闊的背,仿佛是最安全的港灣,她的手下意識地環住承景淵的脖子,不知道夢到了什么,眼角的淚水一路順著側臉滑進承景淵的頸間。
她緩緩睜開睡意朦朧的眼睛,湊到承景淵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謝謝”,復又合上了雙眼,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再度睡去。
她這樣安心,如同挽住了天邊的云,再也不怕他悄悄離開。
久違的溫暖讓她淚水紛涌,凝結成冰。
這樣寬闊的背,背著她,仿佛能走過天荒地老,再不放手。
她又做了一個夢,夢里,只有一片白色茫茫。可她依然笑了,笑得干凈無暇,笑得明媚燦爛,笑得世間萬物都瞬間失去了光彩。
只有那一笑,似梅幽香,永不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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