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
兮兮就這樣從他的世界里消失了。wWw。QВ5.coМ//
其實清醒之后,他就后悔了。
一時不經頭腦說出來無情至斯的話,說話的當時連自己都覺得心如刀絞,那個小呆瓜呢?
單純得像個小呆瓜一樣的兮兮,怎么可能會做得出這么有心計的事情!事實最終證明,她其實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當時的他太過篤定,太過自信,習慣了她的不離不棄如影隨行,又被妒嫉沖昏了頭腦,是的,她與斐墨的感情,他既妒嫉又害怕。在意她對斐墨的體貼,在意她與斐墨的親密,所以才會在沒有問明一切的情況下,不假思索地吐露那般絕情的話。
“滾……”
“你聽不懂嗎?我不想再看到你,立刻、馬上從我眼前消失!”
他至今無法相信,如此狠厲決絕的話語,竟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
如果,他當時能再冷靜一點地思考一下,或者他能再問清楚一點,也許,她還好好的留在他的身邊。
只是世間事往往就是這樣,有時候錯過了,就真的是錯過了。
年少的時候就是這樣不懂珍惜,于是,他還來不及意識到她有多重要,就失去了她。
從草地上醒來后,他了瘋一樣到處找她,渙散的氣息在身體里橫沖亂撞,經絡里的血液仿佛隨時都要爆炸……而這一切的痛楚,都抵不過找不到她的揪心之痛。
他找不到她了。他翻遍了整座麒麟山,像個神經病一樣沖到殷洲城里的各個角落、客棧,卻都沒有找到她小小的身影。以為她回到凌云盟,拼著一口氣沖回去,卻絕望的現,連她的大毛和二丫,也失了影蹤……
只怕是,她的心已教他傷透,而刻意躲了起來,不讓他找到吧。
而直到她已不在身邊,他才心痛地現,從開始到現在,他竟從不曾好好喚過她的名字……
兮兮啊……
她很喜歡他的名字,每次都喜歡連著叫上好幾遍,樂此不疲。
父母叫他“小岸”,爺爺和奶奶喜歡叫他“岸兒”,好兄弟叫他“岸”,只有她,脆生生叫著他“阿岸”,每次呼喚,都仿佛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辭藻。漸漸地,連他自己,也喜歡上了自己的名字。以前認為名字只是一個人的代號,而如今,卻懂得了它的意義。
她是不是也曾想聽他如斯親昵地喚她一聲:“兮兮”?
這些天,每次一閉上眼睛,就能聽到她在耳邊不停地叫:“阿岸阿岸阿岸阿岸……”睜開眼睛才現,身旁仍是一室清冷,再不見那小小的身影,呆呆的小臉。
她總是像個小跟屁蟲一樣跟在他身后,她人小腿短,跟不上他的步伐,又心疼二丫瘦掉二兩肉而不肯再騎在它背上,只會在后面一邊努力邁著小短腿,一邊叫著:“阿岸等等我。”
她是不是也曾回頭找尋,卻看不到他?
她是不是也曾在他不肯回頭的時候,黯然神傷?
她是不是也曾在他橫眉冷對、惡語相向的時候,心痛至深?
從來都是這樣,他大步在前方走著,她小步在后面努力跟著。他從不擔心她遠離,她從不要求他停下,只求他等她。他以為會一直這樣到永遠,心里總是偷偷歡喜,雖然表面上從不說與她聽。
如今他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等她,她卻已朝著相反的方向走遠,不肯回頭。
從此以后,除了心上最柔軟的一處,任何一個地方,再聽不到“阿岸阿岸”……那般婉如天籟的聲音。
她走之前,怎么也不肯花心思去記的她的那些小習慣,卻在她離開之后,清晰的仿佛刻在心尖一般,這是回憶……對他的懲罰吧。
她喜歡睡在軟軟的地方,一聽到有甜食吃就很歡喜,聲音充滿甜膩膩的糖味兒,像小綿羊一樣咩咩叫著要喂給他吃:“阿岸阿岸,這個好吃,甜甜的。”他總是把臉撇到一邊,別扭地不肯嘗試。其實,她只是想把最好的,最喜歡的東西與他分享吧。
他心里何嘗不知,卻只是一味享受她對自己的依戀,矜持著不肯給予回應。
當最珍貴的人已經遠去,最難受的,便是回憶里,一切還像生在昨天。
思念至深的時候,他甚至會痛恨她,為什么還不肯回來。他既然如此不值得被原諒,她就更該回來折磨他,每天胖揍他一頓,罰他跟前跟后做牛做馬,把她寵得上天入地歡歡喜喜。
只有午夜夢回之時,他才不得不辛酸地承認,這是多么奢侈的念頭。
事情很快水落石出,這個叫紅鳶的女人殺死了妙小清,頂替妙的身份混進凌云盟,害死了霍昭云等人,還對斐墨起了非份之想,在參湯里下了春藥意圖染指,卻陰差陽錯的叫兮兮端了去,最終也沒有送到斐墨手上。
至于幕后指使人是誰,紅鳶卻如何都不肯說,之前玄云威脅要殺了她,她也不肯說出冒充妙小清的目的,黎寧兒威脅要劃花她的臉,然后扒光衣服吊她到殷洲城門上,她才不情不愿地招供。然而無論再怎么威脅利誘,她都不肯透露更多的內幕,尤其在提到幕后主使人時,她的眼里明顯地閃過一絲恐怖,可見,若是供出那人,后果定是比死還要讓她后怕。正因為如此,黎青等人更想知道那人的陰謀,于是,便將紅鳶廢了武功,關了起來,并加派高手嚴加看管。
風凌波一聯想獨孤岸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再結合紅鳶的供詞,很快就猜出了兮兮失蹤的前因后果。她氣得渾身抖,幾乎已經說不出話,揚袖就是數十支梅花釘,毫不手軟地射向獨孤岸的方向,她要殺了獨孤岸!
而獨孤岸仿佛毫無知覺,不閃不避,或許,他也不想避開。
“叮叮叮叮……”數聲響動,梅花針悉數釘到了一旁的樹干上。
“風姑娘,稍安勿燥。岸兒已為他的魯莽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還望風姑娘手下留情。”黎青收回甩動的袖子,極力勸道。
“他付出再多的代價也不夠!他毀了兮兮不說,還在她心上狠狠的劃上一刀。兮兮她真傻,她怎么會看上這么個狼心狗肺的東西!黎湛你這混蛋,你放開我,我要殺了他,為兮兮報仇。”風凌波對抱著她的黎湛拳打腳踢。
“你殺了他又怎么樣?兮兮就能回來嗎?何況岸現在武功全廢,他已經付出了代價。我知道你與兮兮情同姐妹,但是相信我,岸所受到的傷害與打擊,不比兮兮的小。他即使有錯,也罪不至死啊!你冷靜點兒,好不好!”黎湛一邊費力抱住她不停的掙扎的身體,一邊苦口婆心地想要勸住她。
“你們是親戚,你當然要幫他說話!有誰會替兮兮難過,她那么天真那么美好,全讓你們這群道貌岸然的家伙給毀了。兮兮……啊”風凌波停止掙扎,傷心大哭了起來。她從來是個真性情的姑娘,喜怒哀樂從不掩飾,此時竟絲毫不顧形象地大庭廣眾之下,哭得涕淚齊流,可見她是真的十分心疼兮兮的遭遇。
“乖,我理解你的心情,想哭就哭吧。我爹已經加派人手去找她了,兮兮她沒有武功,走不遠的。也許還沒到吃晚飯的時候,就能找到她呢!來,靠在這里哭,反正這衣服也經常被當作抹布,眼淚鼻涕都不要客氣,來吧!”黎湛一邊心疼地將風凌波摟在懷里,一邊給黎青使眼色,示意他趕緊將獨孤岸帶離這個高危之地,不僅風凌波想殺了他,眼看著寧兒也要爆了,那雙大眼睛都快瞪出火來了。
黎青趕緊挾著仿佛靈魂已飛升天際,只剩下一副軀殼的獨孤岸快飛奔去了藥房。看來得趕緊通知妹夫一聲,說不定還得獨孤老前輩出山,不然這孩子的一身修為,可就真的毀了。
獨孤岸的武功廢了。這消息很快被黎青派過去的人傳到了縹緲峰上獨孤斷的耳朵里,比誰都寶貝孫子的梅玉心當即就催著一家人趕來凌云盟。
獨孤斷當然已聽黎青講明了事情經過。他第一次拒絕了親親夫人要一起看望寶貝孫子的要求,單獨一人走進了獨孤岸的房中。
獨孤斷看到個性與妻子如出一轍的孫子時,獨孤岸已經從前幾天心灰意冷的狀態中恢復過來,只是整個人卻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聽這孩子的舅舅說,他甚至可以一整天不說一個字。他眼里仿佛再容不下天地間的萬物,總是虛無地望著一個方向,好像看著那里,就能找回什么東西一樣,倔強……而絕望。
這孩子,只怕心里早已被后悔咬了一道口子,正汩汩地流著血吧。
“岸兒,你可是后悔這么沖動趕走喜歡的姑娘?”獨孤斷走到獨孤岸身邊,輕輕坐下,溫和地問出這么一句。
獨孤岸沒有反應。
“是個什么樣的姑娘呢?爺爺很好奇啊。聽說很是不茍言笑?”獨孤斷拖著下巴努力想像冷若冰霜的呆面小丫頭,好像很有些招人疼啊,讓他想起當年的梅玉心,他的親親娘子大人。
“她……很好。”獨孤岸嘶啞著開口,眼中閃過心痛……與懊悔。
“哦,說來聽聽,她具體好在哪里?”獨孤斷見孫子終于有了反應,很是欣慰地輕聲催促。
她總是嘰嘰喳喳,愛吃甜食又愛睡懶覺,心地善良怪念頭卻很多,面無表情卻又古靈精怪,像條尾巴一樣,整天粘在他身上,怎么甩也甩不掉。她有千般好萬般好,卻已……不在他身邊。心里泛起熟悉的刺痛,于是只能喃喃重復一句:“她……很好。”
“傻孩子,這世間,有兩種東西是最寶貴的,一種是‘得不到’,另一種是‘已失去’。莫要在還能挽回的時候,就放棄希望,那樣,你就真的失去她了。她縱然離去,若你執意尋找,總能找她回來。”獨孤斷摸摸他的頭,慈愛地說道。
獨孤岸傻傻問道:“她被我傷成這樣,還會回來嗎?”
“情之一字,一則在心,二則在行。心里要經得起等待,行動上要付出誠意與決心。只要你想找到她,給她幸福,她終能體會到你的心意。”就像他當年追得美人歸是一樣道理,總之,要“心意決,臉皮厚,長期抗戰,死纏爛打”,貫徹此十四字箴言啦!
“我現在就去找她。”獨孤岸起身就要往外走,剛邁出腳步卻身形一晃,體會的氣息再度不受控制地橫沖亂撞。
“傻小子,你現在功力幾乎全廢,只怕還沒走去凌云盟的大門,就氣散神潰成了廢人,到時候你拿什么去找兮兮丫頭?好在爺爺這些年研究淳陽劍也不是白研究的,只要結合這套內功心法,再佐以良藥,三月之內,功力即可恢復**成。只是,想練到第十重,是不太可能了。”獨孤岸輕輕拍了拍孫子的肩膀,婉惜說道。
“若能尋回她,縱是沒了這條命又如何。”獨孤岸垂下雙眸,聲音幾不可聞地說道。
以獨孤斷的修為自然能聽見,他暗自感嘆道,不愧是他獨孤斷的孫子,也是情癡一個啊!心里不免又有些自得。
正了正神色,他認真地說道:“岸兒,我知道你急著想找回兮兮姑娘,你舅舅也說了,你這些天總是拖著殘敗的身子到處去找她,你縱然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也要想想爺爺奶奶和你爹娘,我們看著也會擔心。這樣吧,你奶奶帶了天山雪蓮和千年人參,以及當年鬼醫婆婆與她結拜時贈予的‘少陽丹’,一粒能增加一甲子的功力,必然對你的功力精進大有益處。你只需在十天之內跟我學會心法,然后等身體一恢復,爺爺也不攔你。功力可以慢慢練,找人要緊。江湖上甚多風險,找到了她,可得有好本事,才能保護好她啊。”獨孤斷看著孫子似乎聽進去了,這才甚感欣慰地背手去向親愛的老太婆交差去了。
十天……她可無恙?
風凌波的房間里,黎湛看她情緒已經有些穩定下來,便試圖緩解她對獨孤岸的敵意,緩緩說道:“**,岸這個人,在我們所有人的眼里,無時無刻不是冷漠沉靜的,就算天塌下來也是一樣,好像沒有什么能夠讓他的情緒為之一動。可自從兮兮出現,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他從一塊冰雕變得開始像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會高興,會生氣,會害羞,甚至還會暴跳如雷的人。相信我,在此之前,即使是我姑姑姑父他們,也很少看到他這樣外在的情緒波動。這樣為兮兮而改變的他,怎么可能不在乎兮兮。但人們往往就是這樣,越在乎的人,反而越容易傷害。因為在乎到了極致,就會害怕,害怕失去她,更害怕失去自我。岸再如何強大,也只是一個凡人,他在害怕的情緒之下下意識地自我保護起來,說出傷害兮兮的話,做出傷害兮兮的舉動,我想,他的心里,一定比兮兮更加難過。”黎湛想起三個月前他沖回來沒有找到兮兮時,那副面如死灰的樣子,仿佛整個人被掏空一般,絕望而無生氣,讓人不忍睹卒。
那么冷漠高傲的人,居然也會露出那樣的表情,又有誰能否認,他傷得不重呢?
“就算是這樣,他也不值得被原諒。”風凌波咬牙切齒地說道。他在乎?他真在乎他會把兮兮趕走嗎?他難過?他難過死了才好!
“**,對他公平一點。兮兮縱是情竇初開,岸何嘗不是初次問情?兩個同樣都是生手,很難說誰付出的更多受的傷更重,兩個人都受到了考驗與創傷。給他一個機會,說不定,兮兮也正等著他,是不是?”
“你得了吧,不是有這么一句話嗎?好馬不吃回頭草,誒,你先別急著反駁,聽我把話說完。世事往往如此,想回頭的時候卻已經來不及,即使他肯淪為劣馬,不一定有回頭草在等著他。雖然我們兮兮是棵呆草,但被大火燒過一次,她總不會還想被燒第二次。”哼,她就是不想原諒那個衰人。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嘛。好好好,你別瞪我,我不說了還不行嗎?你先吃點東西,都幾天沒好好吃飯了,臉色越來越差。你知不知道,這樣我很心疼?”黎湛深情地看著風凌波憔悴的臉。那張面皮上次哭得太厲害,已經不能用了。現在在自己的房里,她當然恢復了本來面目,反正他也見怪不怪了。
“唉,兮兮還是沒有下落,這叫我怎么吃得下去?也不知道斐墨找到她了沒有……”
十日后,獨孤岸悄悄離開了凌云盟。
“希希!”一聲尖銳的呼喚傳來。
猛然襲上心頭的刺痛讓獨孤岸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高大挺拔的身軀瞬間僵硬。
下一刻,人已如閃電般沖了過去。
卻原來,只是一位娘親在教訓不聽話的孩子,那孩子,名叫希希。
經過蘇記糖鋪,獨孤岸突然停下腳步,怔怔地望著蘇記的大門,良久,抬腿走了進去,買了一大包五顏六色的酥糖。
于是,滿大街來來往往的行人,看著這個面容冷峻身材挺拔的大男人,一邊走路,一邊木然地吃著小孩子才喜歡吃的糖果。
“阿岸阿岸,來吃這個,脆脆的,很甜很甜喲!”她最喜歡蘇記糖鋪的酥糖,每次都喜歡把糖果放在嘴里用舌頭推著滾來滾去,最后才嘎嘣嘎嘣地嚼上半天。
他只是,想嘗嘗她最喜歡的味道。
甜甜的,那么苦澀。
滌塵江畔,畫舫里傳來幽幽的曲調,柔柔的女聲如凄如訴地唱著:“自送別,心難舍,一點相思幾時絕?憑闌袖拂楊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人去也……”[1]
,他終于在如瀑的思念中,學會了等待。
[1]此曲乃關漢卿的名曲《四塊玉.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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