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敘并未拒絕或答應齊韞，也未挑明自己便是那糕點師傅。他大多時候沉默地看著齊韞遍嘗他所做的每一樣早膳，聽她說她同師兄的過往。

        對谷清胤其人，嚴敘有些印象。

        他知道，在滄浪山莊那大半年，除了莊主和齊韞對他照顧有加，莊內少年都是不喜他的，只是礙于齊韞面上才沒有欺凌他。

        谷清胤和他一般大，是山莊里的大師兄。同嚴敘被少年們視若無物不同，這個大師兄最受師弟們推崇和擁護，和他在山莊內是冰與火的兩重對比。

        齊韞將同情和憐憫都給了他，卻將敬愛置諸于谷清胤身上。

        有此認知的嚴敘眉峰漸聳，笑容不再，又復歸獨坐時的孤冷。

        他只吃了一塊五花糕便放下了筷子，聲音已歸于平淡，“喜兒姑娘用完膳便早些趕路吧。”

        齊韞有些莫名，明顯感受到了嚴敘心情的變化，但他如今既有了幾分趕客的意思，她亦不好上趕著去問他。是以她只好收回了滿腔的話，悶悶應了聲“好。”

        那些話，就留著跟大師兄說吧。

        向來明媚張揚的大小姐此時有如受了莫大的委屈般噤了聲，嚴敘端坐在她面前，眼底盡是克制。

        他想撫平齊韞微微蹙起的眉頭，也想溫聲寬慰。

        可他不能。

        這些年他只想著要回去找她，卻從未設想過她已心有所屬的可能。

        是他的唐突，害得她有家歸不得，害得她差點同心上人拆分。也難怪她聽到隱月閣時，是難掩的厭惡，她該是恨極了他吧……

        他從來清楚，齊韞對他而言意味著什么。但如果谷清胤才是她擇定的良人，他亦不會強求。

        催齊韞早些上路，也不過是他怕會反悔將她禁錮在身邊。正如江湖所傳，他嚴敘向來不是善人。

        齊韞再喝了兩口湯便放下了調羹，臨走前她仍舊好風度朝嚴敘微微一笑，“嚴公子，多謝款待，后會有期。”

        “后悔有期。”

        嚴敘微一點頭，仍舊端坐于座位上，并未目送齊韞離開。

        來福客棧外，早有歸龍會人候著，為首的仍舊是昨日領頭的男子。

        “喜兒姑娘，請——”

        “貴幫的好意喜兒心領了，只不過我還須得趕路，煩請在下向貴幫掌門傳達我的謝意。”

        對方人多，齊韞卻是不怕的，她顛了顛包袱打算從人群中穿過。好歹這也是在繁華的長街之上，他們還能強搶不成？

        然而下一瞬，歸龍會人齊齊拔刀。

        齊韞：“……成。”

        其中更有激動者高聲道：“你重金押青翼門得勝，我們溫師兄就慘遭迫害，定和你脫不了干系！”

        “你溫師兄便是在擂臺后方被刺殺的那個男子吧？可笑，他并未參與比武，怎會左右到輸贏結果？還是說，他專在一旁使暗器的？少了他給青翼門使絆子，歸龍會便必輸無疑？”

        齊韞幽幽的一句話，卻踩住了在場歸龍會所有人的痛腳。而她能精準點出這點，也更讓他們肯定了，溫師兄之死定和齊韞有關。

        是以他們將齊韞圍了住，為首的那位倒還做了個表面功夫，“喜兒姑娘，得罪了。”

        齊韞：“……”

        的確是得罪了。

        齊韞不疾不徐將包袱扔在了地上，長劍出鞘直指為首的男子，眼角微挑，佯裝不屑道：“本姑娘從不打群架，你先上！”

        ……主要還是，群架打不過。

        為首的男子示意眾門人稍安，欣然應戰。

        然而不待他同齊韞對上陣，一只筷子由來福客棧飛出，正中男子右肩，約莫嵌入了有一寸深。

        男子踉蹌了幾步，幸得身后兩個門人將他攙扶了住，余著眾人皆起了十二分精神戒備地對著來福客棧的大門。

        只是來福客棧里并無任何異常，食客仍舊安穩地用著早膳，全然不曉得出了何狀況。

        亦無人從客棧走出，客棧內仿若無事發生。

        來福客棧素不摻和江湖事，又是煙柳城最大商戶，同歸龍會向來井水不犯河水。

        是以歸龍會非必要并不會在來福客棧鬧事，這也是為何，他們在店外守了齊韞半個時辰，而未入內趕客。

        然而如今既是有人躲在來福客棧滋事，為首的男子忍著劇痛，還是派了六個門人提劍入了客棧。

        店小二是識得歸龍會那些人的，見狀連忙迎了上來，“幾位俠士何事如此興師動眾？”

        “我們左護法為客棧里飛出的筷子所傷，特來向你討要說法。”

        他們說著，便要于眾食客里尋人。

        “呦！俠士瞧您說的，我們客棧開門做生意，迎來送往諸多客人，并不曉得他們的底細，能有什么說法給您？”

        店小二攔住了身邊的兩人，陪著笑，力求大事化小，“現如今客棧里有食客百余人，龍蛇混雜，實不好找人。且俠士亦非官門中人，若要搜查，只怕食客們也不答應。”

        “不答應又如何？”

        此六個歸龍會人，向來聽命行事，甚少有單獨執行任務的時候。且他們實則秉性跋扈，如今少了約束，自不會將店小二放在眼里，靠他近的則一把將他推得踉蹌，六人也瞬間達成共識，“弟兄們仔細搜！誰只有一根筷子的，就將他抓回去！”

        六人中說話聲音大者，話音未落，便被一筷子擊中了前額。其力道之大，令他清楚聽見了自己額骨碎裂的聲音。而那力度又控制得剛好，如若再進前一分，便會直搗腦漿。

        遇襲者在劇痛中迎來了一陣后怕，而更令人膽寒的是，他們六人中還是無人看清偷襲者的動作，找不見其人。

        “豈有此理！”

        六人里年紀最小者一把將師兄攙了住，眸里淬滿了怒火，“宵小之徒竟如此不將我們歸龍會放在眼里！等我抓到他定要將他碎尸萬段！”

        “莫要沖動，還是先回去稟告掌、掌門吧。”

        遇襲者是懂了那一筷子所給的警告，那人能在他們眼皮底下發射暗器，且能精準控制力道，可見其內里之深厚。

        如今又是敵暗我明之局勢，他們若在找尋下去只怕會是更多弟兄遇襲，是以他忍痛給了門人以忠告。

        而客棧外，青翼門人聞得歸龍會在來福客棧外鬧事，即刻趕了過來。

        歸龍會此行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橫遭人笑話。他們雖不甘，卻也無可奈何，只能暫且退下。

        待歸龍會眾人離開后，慕容放再度向齊韞走近，做邀道：“喜兒姑娘可要到我青翼門小住些時日么？”

        “多謝慕容公子盛情，只是我有要事在身須得趕路。若回程有機會的話，喜兒定親自登門拜訪！”

        齊韞再度謝過慕容放，她本要直接趕路的，然后轉念一想還是轉身折進了客棧，她想看看關鍵時刻出手相助之人是誰。

        以及，她放不下的還有嚴敘。

        嚴公子既是來福客棧的東家，若是因她而被卷入其中，那她便罪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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