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六章  在人性中爆發

沈從軍像個瘋子，雖然他自己并不這么認為。因為場面非常混亂，所以沈從軍很快就對光用眼睛看感到不滿足了，竟然蹲下身子挨個的去查看。其中一次，一發子彈貼著沈從軍的頭皮飛了過去，但沈從軍對此依舊是面不改色。

沈從軍之所以只往地上看，并希望借此找到剛才扯了他一把的那個人影，是因為他認定那個人已經死了。在那種情況下，第一個沖出來的人又豈有幸存之力。

當沈從軍又翻過來一具尸體時，突然就停了下來，因為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他手下的一個排長，剛在城門洞里還緊緊跟著他的王鐵樹。雖然是滿臉的白面粉，但沈從軍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不過，此刻的王鐵樹已經身中數彈，奄奄一息了，隨時都有可能會死去。

不知為何，沈從軍有一個預感，而且還是非常強烈的預感，王鐵樹就是那個在城門洞內扯了他一把，從而救了他一命的人，哪怕他的手中并沒有任何的證據。

就在這時，王鐵樹的嘴唇突然動了動，似乎是想要說些什么。沈從軍見狀，趕緊把耳朵了貼了過去。

“連…....連長，趕緊帶著部隊繼續向前進攻吧，你是連長，你得…….你得活下去才行！”

沈從軍哭了，一個七尺高的漢子哭的像個淚人。

外人看了，可能會以為沈從軍是因為隊友的犧牲而感到悲傷，但其實那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真正的絕大部分原因，是在為他自己而哭。

城門洞內，其實在沈從軍被拉住并往后扯去的那一瞬間，他是完全可以掙脫開或者不停頓繼續向前沖的，但他卻并沒有，像是非常順從那股力道。甚至在站定之后，沈從軍的內心竟然有一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所以，沈從軍是在為自己的懦弱、自己的膽怯而哭，沈從軍甚至都無法形容自己現在復雜的心情。

但是，很快沈從軍就放下王鐵樹，從地上站了起來，又一次像個瘋子一般，大聲怒朝周圍吼道：“兄弟們，敵人已經支撐不住了，聽我的命令，都跟著我一塊殺進城去，把這幫混蛋都殺個精光！”

沈從軍這聲撕心裂肺的怒吼效果很好，甚至是比沖鋒號的效果還好，原本還散落四周各自為戰的四連軍官、士兵們，立刻紛紛響應起來，趁著常山縣西城門還未完全關閉之際，跟著沈從軍頂著槍林彈雨硬生生地沖了過去。

這一次，沈從軍是真的徹底豁出去了，因為心中的羞愧，也因為他要重拾自己已經碎了一地的驕傲。這一刻，沈從軍覺得哪怕死了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在戰場上發出怒吼的沈從軍卻并不知道在他走后，處于彌留之際的王鐵樹的想法。那個在他眼中無比偉大的王鐵樹，其實已經后悔了。

王鐵樹不想死，他真的不想死，他想好好地活著，如果再有一次選擇的機會，王鐵樹一定會選擇讓自己活下來。也是直到此時，王鐵樹才知道活著這件事情是有多好，多么彌足珍貴。

其實，直到這一刻，王鐵樹也沒想明白自己剛剛為什么要那樣做，可能是一時的頭腦發熱，也可能是為了四連在這場戰斗中的存活著想，亦或者是其他的原因。不過，這些事情王鐵樹并沒有想太多，因為想了也沒用。

最后的最后，王鐵樹在想一個女人。去年滁槎的那場戰斗，當時成功從死人堆里爬出來，并且被送到55團團部醫院的王鐵樹，遇到了一個女護士。

從小在鄉村長大的他，從來沒講過那么漂亮的女子，第一眼，王鐵樹的臉就紅了，而且頭上的傷仿佛在那一刻也跟著痊愈了。

之前頭還疼的要死要活的王鐵樹，甚至感覺自己可以出去跑上個幾公里。文化不高的王鐵樹并不知道一見鐘情這個字，所以沒法形容自己當時的心情，只知道當時的心里有什么東西突然動了一下。

王鐵樹也不知道，自己當時兩眼發直的形象，并不會為他迎來什么好感，反而讓醫院的其他醫生、護士，認為又多了一個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

升職以后的王鐵樹，依舊對自己那天的遭遇一直念念不忘，心中像是一直由一塊石頭堵在了那里，真的是讓他吃吃不好、睡睡不好，沒一天安生的日子。雖然偷偷打聽到了那個女子的姓名，但也僅僅止步于此了，王鐵樹一直想找個機會說出自己心中的感情，卻一直沒什么機會，更沒有那個膽子。

王鐵樹有預感，自己一定會遭到失敗，但卻并不愿意死心。后來，王鐵樹不知從哪里得知了有情書這種東西，于是就決定寫一封情書，以此表達自己的心情。但是王鐵樹沒什么文化，扁擔倒了都不知道是個一字，所以只能偷偷地求助于人，也就是四連的黨代表。

對此，四連的黨代表雖然心中好笑，但俗話的好，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所以沒有拒絕，挑選了個時間，情書由王鐵樹口述，他負責一本正經書寫并且加以修飾。一開始的時候，四連的黨代表覺得自己肚子很疼，畢竟那種場面也的確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了得，但他卻硬生生堅持了下來。

不過，在從王鐵樹嘴里聽到一個名字以后，四連的黨代表卻停下了筆，并把寫好的信撕碎窩成一團，有多遠扔了多遠。他告訴王鐵樹，關于寫情書的事情就此打住，就算寫了也絕對不可能成功，而且也絕對不能寫。

至于原因，王鐵樹也從其口中得知，竟然真的打消了這個念頭。但是，王鐵樹卻堅持要把情書寫下來，算是給自己留個念想，絕對不會其他人看。如此，四連的黨代表才算是答應了下來。

現在，那封情書還在王鐵樹的身上，被他用針縫在了軍裝的內側，以便隨身攜帶而且還不會丟失。而這封注定送不出去的情書，也將隨著王鐵樹這份沒能說出口的感情，永遠地長眠于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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