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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啟預(yù)報 第一千四百三十三章 追逐者們

作者/風(fēng)月 看小說文學(xué)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xué) http://www.pluralapp.com ,就這么定了!
    <b>最新網(wǎng)址:</b>    “我沒有欺負(fù)她。”

    “真的啊,我總不可能再把她打一頓吧?我們都是藝術(shù)家,藝術(shù)家!”

    在吉賽爾哇哇大哭的時候,槐詩正撓著頭跟艾晴解釋:“我們只是友好的交流了一下啊。我還給她找出了不少能力的缺陷,她要跟我說謝謝呢。”

    “喔?”

    艾晴看著吉賽爾的樣子,“她那表情可不像是要對你說謝謝的樣子啊。”

    “良藥苦口,忠言逆耳啊。”

    槐詩震聲說:“我還教她唱歌呢!她已經(jīng)會唱小星星了。”

    “真的嗎?”

    正在安慰同伴的弗朗西斯科眼睛一亮,心中大喜,這樣以后自己豈不是可以跟吉賽爾交流音樂了?

    還有這種好事兒?

    他說:“謝謝嗷!”

    “你看。”

    槐詩向艾晴無辜攤手,我都說過了。

    而艾晴用一種一言難盡的神情看了他半天之后,了然的點頭:“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你的話……倒也正常。”

    那你為什么會露出這種看臟東西的眼神!

    槐詩捂臉。

    感覺這事兒解釋不清了。

    而艾晴,審視著如今槐詩的樣子,看不出什么憔悴和疲憊的樣子,問道:“沒事?”

    “嗯,狀態(tài)絕佳。”

    槐詩點頭,看向了弗朗西斯科:“那么,接下來呢?來一場樂師之間的對決?提前說好,手風(fēng)琴我可不會。”

    “免了,大提琴我也不行。”

    弗朗西斯科安慰完了吉賽爾之后,忍不住搖頭:“帕格尼尼先生對我說,純以大提琴而論,你已經(jīng)足以擔(dān)任協(xié)會低音部的首席了。”

    “你的演奏我聽過。”

    他坦誠的告訴槐詩:“實話說,我沒有贏你的把握。”

    槐詩問:“那么,要投降么?”

    弗朗西斯科斷然搖頭:“事先說明,這純粹屬于負(fù)隅頑抗,你覺得不識好歹也沒有關(guān)系。但是,只要你能演奏出這一份樂譜,我就認(rèn)輸。

    到時候想怎么談都沒關(guān)系。”

    說著,他伸手,當(dāng)著槐詩的面解開了領(lǐng)口,然后,好像拉拉鏈一樣,扯開了自己的皮膚和肋骨,從搏動的心臟之中,取出了一個小小的方塊。

    在拇指大小的金屬方塊出現(xiàn)的瞬間,所有人的眼前就開始隱隱的搖晃,意識飄忽。而當(dāng)方塊層層解開之后,落入了他的手中的,便是一疊殘破而古老的樂章。

    艾晴已經(jīng)移開了眼睛。

    她看不清上面的字符,也不愿意多看。

    只是本能的能夠感受到,纏繞在上面的源質(zhì),或者說,已經(jīng)形成實質(zhì)的執(zhí)念,如此純粹的詛咒!

    她皺起了眉頭。

    而槐詩,同樣也皺起眉頭。

    這是一份……

    “小提琴樂譜?”

    槐詩捏著下巴。

    感覺有點麻煩。

    即便形制相同,看上去沒啥太大的區(qū)別,但大提琴和小提琴依舊是兩種不同的樂器。

    就算同樣是五線譜,也有高音和低音之分,兩者之間雖然無分高下,但從表現(xiàn)上來說,完全可以說是不同的領(lǐng)域。

    萬幸的是,之前指點原緣的時候,槐詩已經(jīng)有了不少經(jīng)驗。

    根本沒有考慮過拒絕。

    他端著曲譜,凝視著上面紛繁變化的樂章,許久,忽然問:“我用大提琴可以么?不過,很多旋律需要稍微的進(jìn)行音域的變化和調(diào)整。”

    “只要是這一份譜子就行。”

    弗朗西斯科眼看他同意,頓時也松了口氣,可依舊慎重警告:“先說好了,它對演奏者的條件很苛刻,一旦開始,失敗的后果也很嚴(yán)重。如果你沒有把握的話,可以拒絕。

    我們另外想其他的解決方式。”

    槐詩沒有回答,只是看著手中的樂章,忽然問:“這一份譜子對你而言,很重要么?”

    弗朗西斯科沒有說話。

    而槐詩也沒再問,只是沉默的閱讀,許久,忽然看向身旁:“演奏廳借來用一下?”

    角落里,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負(fù)責(zé)人已經(jīng)等待已久。

    此刻聞言,蒼老的面孔上浮現(xiàn)了欣喜和期待。

    “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隨時恭候您的駕臨,閣下。”

    三分鐘后,演奏廳的大門緩緩開啟。

    纖塵不染的舞臺之上,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所有。

    準(zhǔn)備完美無缺。

    而負(fù)責(zé)人遺憾的看著空曠的坐席位,無聲嘆息。可惜時間太過倉促,沒有觀眾,否則自己還能召集到足夠的老朋友們來欣賞這一場演出……

    “不必,這樣就好。”

    槐詩無所謂的擺手,走了兩步,疑惑的看向身后的艾晴。

    她還站在門外,似乎并沒有觀賞的想法。

    “你不來么?”

    “不了,你去吧,反正也不會有什么意外。”艾晴說,“正好有時間,我打算和吉賽爾小姐好好談一談。”

    雖然沒有明說,但她似乎依舊對演奏廳懷有抵觸。

    不愿意靠近。

    “那我很快回來。”

    槐詩揮手,走向了演奏臺。

    大門在他身后關(guān)閉。

    聚焦的燈光之下,晦暗的樂章仿佛活過來一樣,千絲萬縷的陰暗氣息從其中延伸而出,已經(jīng)盤踞在了整個演奏廳之內(nèi),令槐詩的動作有所停滯。

    還是,低估了。

    這一份樂章里所蘊(yùn)藏的執(zhí)念和詛咒。

    就連觀眾席的最前方,弗朗西斯科也有些坐立不安,咬著自己的指甲,比槐詩本人還要更加緊張。

    他從未見到過這一份樂章如此活躍的樣子。

    兇暴的,仿佛其中的詭異之物要掙脫枷鎖,擇人而噬。

    恐怖的寒意氤氳。

    仿佛有無形的手掌從身后的黑暗中伸出,撫摸著自己的臉頰,拉扯著他的靈魂,一點點的向著呢喃之中。

    過來!過來!

    那個熟悉的聲音在呼喊。

    向著他。

    ——到這里來!

    弗朗西斯科搖頭:“要不……”

    “開始吧。”

    槐詩坐在了椅子上,握住了大提琴的琴弓,垂眸凝視著眼前的樂章。

    還有,那些流動的音符之后,隱隱向著此處投來的陰冷面孔。

    宛如衡量著來者的資格那樣。

    僅僅是隔著那一卷殘缺的樂章,仿佛隔著死亡之門一般,逝者的執(zhí)念和癲狂和生者的技藝和才能彼此對視著。

    潛伏在樂章之中的執(zhí)念和詛咒在蘇醒。

    亡者的靈魂所構(gòu)成的樂章,睜開了虛無的眼睛,審視著自己的挑戰(zhàn)者。

    正在那一瞬間,槐詩微笑著,拉響了第一個音符。

    死寂自這一瞬被打破,凄厲尖銳仿佛泣血吶喊的弦音自槐詩的手中升起,仿若利刃那樣,貫穿了弗朗西斯科的身體。

    令他被‘釘’在了觀眾席之上。

    災(zāi)厄樂師的本能控制了他的身體,讓他瞪大眼睛,放棄猶豫,全神貫注的見證著這一場靈魂所演繹的表演!

    他下意識的啃食著指甲,忘記手指已經(jīng)鮮血淋漓。

    眼瞳倒映著聚光燈之下的演奏者。

    忘記了呼吸。

    “真美啊……”

    那宛如太陽一般,燃燒的靈魂!

    還有,刺痛了他眼瞳的輝煌之光……

    當(dāng)宛如蹂躪耳膜一般的凄厲聲響消散之后,宛如悲泣一般的低沉旋律自琴箱的鳴動之中響起,虛無的聲音化為洪流,吞沒了一切。

    覆蓋了整個演奏廳。

    宛如墜入深潭一樣的窒息緊隨其后,將那寄托在其中的苦痛意味銘刻在了每一個聽眾的靈魂里,而首當(dāng)其沖的……

    是演奏者!

    凄婉又悲涼的旋律之中,槐詩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

    在恍惚之中,他仿佛看見了眼前的樂章無聲的翻動,自旋律的演繹之中,虛無的輪廓從其中浮現(xiàn),仿佛貪婪又殘忍的怨靈那樣,纏繞在他的身上。

    一點點的,覆蓋了他的身體。

    就好像是,獻(xiàn)祭一樣!

    叩問著演奏者的靈魂。

    那錯亂而詭異的音符重疊在一起,匯聚在靈魂之中,施以痛楚和折磨,帶來了永不滿足的饑渴要求。

    它說:

    給我,你的眼睛!

    演奏并未曾停止,甚至,未曾有絲毫的猶豫和停頓,那悲鳴的旋律向前演進(jìn),做出了最直白的回應(yīng)。

    拿去!

    那一瞬間,虛無的旋律,仿佛被賦予了生命。

    空曠的演奏廳中,此刻卻顯得如此擁擠。

    就在最前方,弗朗西斯科明明感覺自己孤身一人,可此處卻又變得如此擁擠。好像有數(shù)之不盡的觀眾從死亡的盡頭投來了自己的目光。

    見證著這一切……

    而槐詩,已經(jīng)看不見了。

    眼眸空洞。

    大提琴所演奏出的旋律已經(jīng)被賦予了生命,以舍棄眼眸為代價,開啟了第二樂章!

    歇斯底里的欣喜和狂熱,自顫音和連頓弓的交錯之中,演繹出譜寫者扭曲靈魂內(nèi)的癲狂歡喜,就好像打開地獄的大門一樣。

    虛空之中,傳來了回應(yīng)的頌唱。

    自槐詩的身后,一個個殘缺的輪廓浮現(xiàn),專注狂熱的頌唱——曾經(jīng)葬身在這一部樂章之下的樂師們,那些在聆聽之中奔向末路的觀眾們,正在一步步的歸來,加入這酣暢淋漓的狂熱演奏之中去。

    而代價是——

    右足。

    槐詩的動作依舊在繼續(xù),演奏未曾停止,他微笑著,沉浸在這演奏之中,全神貫注,甚至就連自己什么時候失去了右腳也都毫不在意。

    拿去!

    在臺下,弗朗西斯科的表情扭曲。

    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分裂。

    有一半是有幸聆聽著絕妙演奏的慶幸和歡喜,可還有一半,是對槐詩的悲憫和懊悔。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這都是我的錯!

    可是,已經(jīng)……停不下來了。

    那一首樂章會不斷的索求,向著演奏者所求更多,用來填補(bǔ)自身,完成自己,直到演奏者失去所有,無以為繼。

    仿佛惡魔一樣。

    可所謂的藝術(shù),難道不就是這樣么?所謂的災(zāi)厄樂師,就應(yīng)該如此才對!

    他顫栗著,憧憬著,仰望著臺上的身影。

    沉浸在他所演奏出的旋律里,那如鋼鐵鳴叫一般的鏗鏘,天地輪轉(zhuǎn)一樣的宏偉低吟,乃至焚燒所有的壯烈曲調(diào)。

    那一瞬間,饑渴的樂章再度伸出了手掌。

    給我,你的心臟!

    槐詩無言,恍若未聞,殘缺的面孔之上,無聲的咧嘴,動作未曾有絲毫的停滯,全力的演繹,補(bǔ)完著這未盡的旋律。

    拿去!

    于是,仿佛雷霆一般的鳴動從演奏中迸發(fā),令那虛無的旋律被賦予了心臟,宛如焚燒的巨人一樣,自演繹中,大步奔行。

    向著死亡和未知的盡頭,向著世界發(fā)出了自己的咆哮。

    就在空曠的演奏廳之中,一個又一個的身影浮現(xiàn),來自地獄中的觀賞者們被這遠(yuǎn)方的呼喚所吸引。

    而就在觀眾席的最后方,無聲的多出了一張椅子,椅子上枯瘦的男人撐著自己的下巴,專注傾聽。

    在旁邊,負(fù)責(zé)人察覺到了他的背影,大驚失色,想要說話,卻看到了他撇來的不快眼神。

    一根骸骨一般的手指微微抬起。

    “噓!”

    保持安靜。

    因為,以生命為代價的演奏,正在繼續(xù)!

    而就在那一瞬間,樂章之中的詛咒,最后一次伸出了自己的手。

    給我,你的靈魂!

    短暫的樂段隙間,一晃而過,而激昂且癲狂的演奏繼續(xù)。

    槐詩依舊低著頭,未曾有絲毫的停頓,殘缺的面孔似是無聲的大笑。

    回答是——

    ——拿去!

    .

    .

    此刻,肉眼可辨的黑暗,已經(jīng)從演奏大廳的門縫中傾瀉而出。

    整個龐大的建筑已經(jīng)被層層的秘儀所封鎖,壓制和保存著那擴(kuò)散的旋律。倘若如此接近的距離,令那其中所蘊(yùn)藏的萬分之一的癲狂意味泄露而出的話,恐怕第一時間就會讓統(tǒng)轄局拉響警報。

    即便是隔著大門,也能夠察覺到,其中詭異而恐怖的變化。

    卻無法想象……

    究竟在發(fā)生什么!

    在會客室里,吉賽爾已經(jīng)坐立不安,根本無法專注的應(yīng)對艾晴的詢問和談判條件,時不時的看向了演奏大廳的方向。

    當(dāng)艾晴平靜的將紙頁再度翻過一張的時候,吉賽爾在壓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和迷惑:“你難道就一點也不擔(dān)心么?

    弗朗西斯科那一份樂章,已經(jīng)吞噬過不下六位災(zāi)厄樂師的靈魂了,那是一個陷阱!只有弗朗西斯科是個傻子,覺得它有完成的希望。

    可十幾年了,他找了不知道多少人,根本沒有一個人能完成演奏!”

    “那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艾晴反問:“演奏的又不是我,擔(dān)心又不會有用,況且,我為什么要擔(dān)心呢?”

    “……”

    吉賽爾呆滯,難以理解。

    “難道……你討厭他?”

    “是啊,討厭,每次看到他都會覺得麻煩,每次被他甩了爛攤子過來,就會覺得頭疼。和他說話的時候,壓抑不了自己的脾氣。

    只要看到那一張洋洋得意的臉,就想要冷嘲熱諷。

    發(fā)自內(nèi)心的不理解,世界上為什么會有這樣的人。”

    艾晴坦然的回答:“怎么,難道你喜歡他?”

    吉賽爾無言以對。

    但卻無法否認(rèn)——即便是此時,對弗朗西斯科的執(zhí)念有所擔(dān)憂,但同時,也在隱隱的擔(dān)心著那個剛剛還兩度戰(zhàn)勝了自己,折磨了自己半個小時的對手。

    不是擔(dān)心天國譜系后續(xù)有可能的報復(fù),也不是因為害怕眼前這個女人會因此對自己有所敵意……

    只是,不忍心看到他自尋死路而已。

    她覺得自己一定哪里有問題。

    “再沒有什么,比藝術(shù)更加殘酷了,吉賽爾小姐,你作為末日畫師,應(yīng)該深有體會才對。”

    艾晴看著她,平靜的說道:“不論是音樂還是繪畫,都絕非看上去一樣的美。恰恰相反,你所能從其中得到的享受,百倍的低于你所受到的折磨。

    傾盡全力的努力,苦思冥想的煎熬,日復(fù)一日的練習(xí),依舊無法向前一步……那樣的絕望,你應(yīng)該早已經(jīng)熟悉。”

    吉賽爾閉上了眼睛。

    指節(jié),已經(jīng)捏的發(fā)白。

    誠然如此。

    她無法辯駁。

    被藝術(shù)所鐘愛的人,只不過是被藝術(shù)所詛咒的可憐蟲而已。

    沉浸與所謂的美學(xué)和藝術(shù)之中,忘我的狂奔和追逐,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經(jīng)一無所有。

    而藝術(shù)依舊如此的冷酷,不曾垂憐分毫。

    這樣的苦痛,艾晴也曾經(jīng)感同身受。

    在槐詩成為母親的學(xué)生之后。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母親拒絕教她大提琴了……

    從能記得自己的名字開始,憧憬著母親的樣子,日復(fù)一日的苦練和勤習(xí),自以為有所成就和得意。

    源源不斷的得到獎杯和贊賞,每一張笑臉,每一聲贊美和掌聲,都讓她產(chǎn)生了某種幻覺——啊,自己是被藝術(shù)所鐘愛的。

    或許。

    或許是這樣呢?

    但,一定有的人,會被偏愛更多。

    當(dāng)自己私下里苦練了四五年的大提琴,被槐詩以兩三個月的時間輕而易舉的超越時,她終于感受到了那種無能為力的絕望。

    從母親那里得到的愛,從自己的家里得到的位置,還有自己最引以為豪的音樂天賦,全都被那個家伙超過了。

    自己所得到的,只有一個槐詩為了討好自己而裝模作樣放棄的‘第一’。

    一個可憐兮兮的安慰獎。

    哪怕母親猝然去世,槐詩僅僅只是掌握了基礎(chǔ),可這么多年之后,依舊只靠著自學(xué),在無人指點的情況之下,走到了這種程度。

    倘若自己依舊如同曾經(jīng)那樣,一定會妒恨到發(fā)狂吧?

    可是,不論如何厭惡和抵觸,每當(dāng)回憶過去的時候,所想起的卻只有那一張陽光下的稚嫩笑臉。那么蹩腳的握著琴弓,抱著過于龐大的樂器,展示著那些剛剛學(xué)會的技巧。

    那樣期盼的凝望。

    向著自己……

    艾晴垂下了眼眸,無聲嘆息。

    “即便如此痛苦,可你們卻依舊那么熱愛,不是么?”

    而相比之下,學(xué)會了放棄的自己,或許從一開始,就未曾有踏入那樣的領(lǐng)域之中的機(jī)會吧?

    “放心吧,吉賽爾小姐。”她翻過了一張完全沒看過的紙頁,仿佛自言自語:“我對他討人厭的程度有信心。”

    在那一瞬間,渺小的大門,在無從束縛那源自靈魂的狂熱奔流。

    高亢而浩蕩的旋律,自黑暗中噴薄而出。

    于此,向世界高歌!

    即便世界痛吻與我……

    驚怖詭異的意味已經(jīng)自旋律之中消失不見,槐詩已經(jīng)脫離了曲譜的束縛,補(bǔ)入了創(chuàng)作者未曾完成的領(lǐng)域。

    以自我的靈魂,演奏出嶄新的樂章。

    就像是在黑暗荒蕪的世界里,龐大的日輪緩緩升起時那樣,灑下了耀眼熾熱的輝光。琴弦的鳴動中,演奏在繼續(xù)。

    即便,已經(jīng)被奪走了一切。

    眼睛、四肢、肺腑、心臟,乃至靈魂!

    槐詩已經(jīng)一無所有。

    可在弗朗西斯科的凝視之中,仿佛能夠看到,死者的亡骸自臺上起舞。哪怕被取走了一切,演奏依舊未曾停止!

    不,正因為被取走了一切,這演奏才真正的迎來了高潮!

    拿去吧!

    全部拿去,即便是失去所有,我依舊將追逐。

    我將演奏!我將歌唱!

    哪怕失去靈魂!

    可現(xiàn)在,存留在此處的是什么呢?

    那演奏這一切的又是什么?

    自己所聆聽到的是什么?

    弗朗西斯科抓著自己的臉,鮮血淋漓,可是卻感受不到痛楚,因為他已經(jīng)被卷入了那旋律之中去了。

    沉浸在了這狂熱又莊嚴(yán)的洪流中。

    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仿佛奔跑一樣,舍棄了一切,忘我的追逐……

    直到自我的靈魂在槐詩的光焰中,焚燒成灰燼。

    他終于看到了,道路盡頭所等待著自己的東西!可是不論自己如何的努力,如何的追逐,卻始終無法靠近,始終無法跨越這絕望的距離……

    但他已經(jīng)忘記了絕望,也忘記了猶豫。

    只是狂奔著,狂奔著。

    直到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卻不感覺害怕。

    心滿意足的,自這一場苦痛又漫長的夢境里,迎來了終結(jié)。

    當(dāng)最后的余音消散在黑暗中時,聚光燈緩緩熄滅。

    一片死寂中,有風(fēng)暴一般的掌聲響起。

    不止是從夢中醒來的弗朗西斯科,就自空曠的演奏廳之內(nèi),那些逝去的亡魂,地獄中觀賞的樂師們,還有樂章中那些殘存的執(zhí)念……

    此刻,都毫無保留的,向著這源自渴望和追逐的演奏,獻(xiàn)上了自己的掌聲和敬佩。

    歡呼。

    “我就說他有這個才能,哈哈哈,我就說過。”

    在觀眾席的最后面,遲來的觀賞者鼓著掌,樂不可支:“雖然比起我來,還差得遠(yuǎn),但起碼比那些只會熬時間湊數(shù)的家伙強(qiáng),對不對?”

    大汗淋漓的負(fù)責(zé)人在旁邊低著頭。

    不敢贊同,也不敢說話。

    直到那一張椅子的投影消失無蹤,才緩緩的松了口氣,坐倒在了旁邊的椅子上,為演奏者獻(xiàn)上了遲來的贊賞。

    而就在那一張空空蕩蕩的椅子上,虛無的輪廓再度浮現(xiàn)。

    眼睛,雙腿,雙手,心臟,乃至靈魂……

    隨著樂章再度恢復(fù)殘缺,槐詩的一切再度歸來,恢復(fù)了完整。

    剛剛所經(jīng)歷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場幻夢。

    只是,當(dāng)回憶起那幻夢中的一切時,便讓人不由自主的微笑:“真是一場,暢快淋漓里的旅行。”

    想要再來一次。

    哪怕自己已經(jīng)疲憊的無法握緊琴弓。

    可那樣美妙的體驗,已經(jīng)令他深深著迷。

    遺憾的是,眼前的樂譜已經(jīng)不再回應(yīng)他了。原本以槐詩的源質(zhì)所補(bǔ)全的樂章,已經(jīng)消失無蹤。

    是樂章本身的執(zhí)念拒絕了他的補(bǔ)全。

    這令槐詩迷惑的撓頭,百思不得其解。

    是自己做的不夠么?

    還是哪里不對?

    完全想不通!

    “果然,跟帕格尼尼說的一樣。”

    弗朗西斯科撫摸著歸還到自己手中的樂章,感慨萬千:“你具備補(bǔ)完它的能力,槐詩先生,謝謝你。”

    他猶豫許久,最終還是問道:“你覺得這首曲子……是在說什么?”

    “唔……”

    槐詩沉吟片刻,點頭回答:“我想,大概是祝福吧。“

    弗朗西斯科愣住了。

    “是的,祝福。”

    槐詩確定的說道:“像是詛咒一樣的祝福和期盼,只不過,那樣的執(zhí)念,未免太過夸張了一些。會讓人害怕也是理所當(dāng)然。

    只不過,它之中存在著祝福,是絕對沒有錯的!”

    他凝視著弗朗西斯科手中的手稿,無聲感慨。

    就仿佛能夠再度聽見,其中所寄托的魂靈在耳邊咆哮。

    去追逐啊!

    不要再猶豫。

    跨越絕望,忍受折磨,走向未來,哪怕失去一切。

    即便道路的盡頭空無一物。

    因為所謂的追逐之路,就是這樣,注定坎坷,毫無意義,或許通往的只有懸崖和毀滅,毫無意義。

    可在追逐身而言,追逐本身便已經(jīng)是全部的意義。

    所以,不要害怕,不要彷徨。

    莫要猶豫啊,遲來者,快快踏上前路!

    因為終有一日,你也能夠領(lǐng)略這般浩瀚的風(fēng)光!

    在恍然醒悟的這一瞬間,弗朗西斯科,已經(jīng)淚流滿面。

    “他的作者是誰?”槐詩好奇的問。

    “是我的老師。”

    弗朗西斯科閉上眼睛,顫聲的回答:“眾多弟子中,他唯獨將這個指名留給了我。我原本以為他……我原本還懷疑過……”

    他對自己,或許,早已經(jīng)失望。

    這樣的猜想,無數(shù)次浮現(xiàn)在輾轉(zhuǎn)難眠的深夜之中、

    可現(xiàn)在,當(dāng)謎團(tuán)揭曉時,他卻更加的悔恨。

    為何沒有早些醒悟這一點。

    為何,在老師彌留之際,自己沒有能夠親口給出答復(fù)?!

    “……”

    漫長的沉默之后,槐詩嘆息:“抱歉,看來是我做了多余的事情。”

    或許,這才是樂章拒絕了自己補(bǔ)全段落的原因。

    這一部樂章,只有弗朗西斯科自己補(bǔ)全才有意義。

    樂章的創(chuàng)作者,希望自己最驕傲的學(xué)生能夠完成自己的遺作。

    他希望未來的弗朗西斯科,能夠超越自己!

    這便是追逐者所遺留下的傳承。

    “沒關(guān)系。”

    弗朗西斯科搖頭,擦去了狼狽的眼淚,微微一笑:“即便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但追逐依舊充滿樂趣,不是么?”

    “謝謝你,槐詩。”

    他小心翼翼的收起了曲譜,“我會親自印證它的。”

    總有一天……

    他會走到老師未曾去過的路,去看到他們未曾見過的風(fēng)景。

    像是過去的那些追逐者一般。

    如同未來即將出發(fā)的追逐者們那樣。

    他已經(jīng)迫不及待。

    ------題外話------

    我曾經(jīng)的夢想是去列賓。

    時至今日,我依舊對那些洋溢著天才和美妙的繪畫作品,懷有深深的羨慕和敬佩,以及難以啟齒的渺小妒恨。

    為何我不能夠?

    可能是因為我已經(jīng)放棄了吧。

    或許列賓也沒有我想的那么好,或許我實在不是這塊料。

    但我有時候依然會夢到它。

    不過,會做夢是一件好事,我是這么覺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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