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詩傻了。
感受著馬庫斯熱情的擁抱，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看向羅素的眼神就充滿茫然。
啥玩意兒啊，咋回事兒啊！
“這個，說來話長……”
羅素按著額頭，無奈嘆息。
好久，馬庫斯才終于松開了自己的懷抱，可是不等槐詩反應過來，又握住了槐詩的手，好像生怕他是幻影，會隨時消失一樣。
難以置信。
“羅素，你變得年輕了好多！”他震驚的說：“就連人種都變了！”
“……”
槐詩已經(jīng)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而馬庫斯卻仿佛終于明白了什么，后退一步，看了看槐詩，又看了看槐詩身旁的羅素。
“原來如此！“
他恍然驚嘆：”你這個家伙，竟然悄悄的去做整容了嗎？還把大夫帶過來介紹給我？
快，大夫，給我整個和他一模一樣的……”
“呃，馬庫斯先生，他……不是大夫……”
“那難道是令尊？”
“令尊個屁！”槐詩惱怒：“我爹早死很多年了！”
馬庫斯了然頷首：“也對，你跟我說過，令堂早逝……”
“咳咳。”羅素咳嗽了兩下之后，走前來，認真的說：“馬庫斯，我們這一次過來是有要緊……”
“什么都不必多說，我已經(jīng)明白了！”
馬庫斯打斷了他的話，喃喃自語：“我已經(jīng)感覺到了！”
槐詩想要趁著他自言自語的時候把手抽回來，可是那一只手卻驟然伸出，再度握緊了他的手腕，那么用力，像是鐵鉗一樣。
“是戰(zhàn)爭。”
馬庫斯呢喃，漆黑的眼瞳里像是燃燒著火光，“戰(zhàn)爭的味道！對，你們在策劃一場戰(zhàn)爭，羅素，我知道……一場你死我活的戰(zhàn)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個時候終于還是來了！”
他興奮的呼喊：“至福樂土的末日到了！！！”
槐詩茫然。
不知道他在說個啥。
“咳咳，馬庫斯……那個……針對牧場主的戰(zhàn)爭計劃已經(jīng)被取消了。”羅素低聲提醒：“那個計劃因為預算不足，需求太夸張，而且不具備可能性，被否了很多年了。”
“誰敢？！”
馬庫斯驟然回頭，瞪著他：“是統(tǒng)轄局，對不對？我就知道是那群狗東西！還有存續(xù)院的那幫只會拖后腿的廢物！”
漫長的寂靜里，槐詩回頭，看向羅素。
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困惑。
你管這叫‘溫文爾雅’？
你是不是對東夏語有什么誤解？
“馬庫斯，冷靜，冷靜……”
“不是至福樂土攻占計劃，那是綠日序列？”馬庫斯追問：“地獄邊境化開發(fā)要實現(xiàn)了？”
“呃……雖然綠日實現(xiàn)了，但地獄邊境化還是遙遙無期……”
馬庫斯沉思片刻，再度恍然：“難道是探求深淵本源的金色黎明計劃終于要馬了？”
“啊，某種意義……但也不是這個？”
“總不會是天國降臨吧？”
“天國都已經(jīng)沒了多少年了，降都沒的降啊，朋友。”羅素嘆息：“數(shù)據(jù)中心無何有之鄉(xiāng)都已經(jīng)沉進地獄里了……”
“放肆！！！”
馬庫斯咆哮，面孔之青筋迸起，怒不可遏：“簡直是奇恥大辱！羅素，叫維塔利和歐頓，我們去把那群悖逆者燒成灰！”
說著，他扯著槐詩往外沖了幾步，可槐詩卻不動。很快，老人回頭，惱怒的看著他們：“愣著干什么，走啊。”
“維塔利和歐頓都已經(jīng)死啦，馬庫斯，這不是你親手發(fā)布的訃告么？”
羅素憐憫的看著他：“天國已經(jīng)不存在了，我們曾經(jīng)一切的偉大計劃和希望已經(jīng)蕩然無存，隨著理想而一同隕落。
已經(jīng)七十年了，你究竟還要在這一場夢里沉浸多久？”
“我……我……”
馬庫斯愣在了原地，許久，好像無法理解他說的話一樣。
就好像迷路的小孩子一樣。
找不到方向，卻再也無法逃避現(xiàn)實。
“他們都已經(jīng)不在了的話……”
他呆滯的問：“可我又要去哪里才好呢？”
羅素沉默著，沒有回答。
“你又在哪里？羅素？你是羅素嗎？你也是我想象出來的么？像過去一樣。”馬庫斯茫然低語，“我……是不是又犯病了？”
“對不起，我很想念你們……我真的很想你們……”
他低下頭，早已經(jīng)老淚縱橫，“可是我已經(jīng)……我已經(jīng)……沒有地方可以去了……請你們告訴我，我的家在哪里？”
“這一次不是幻覺。”
羅素按著他的肩膀，認真的告訴他：“我就在你的面前，馬庫斯，我來找你回去了。”
那個男人捂住臉，無聲的大哭。
槐詩移開視線，不忍心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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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當馬庫斯終于平靜下來之后，仿佛就變成了一個木頭人。
呆滯的坐在椅子，沉默的，不發(fā)一語。
好像失去了魂魄。
“他究竟怎么了？”
槐詩站在遠處，看著那個孤獨的背影，輕聲問：“……瘋了？”
無法形象，理想國的隕落究竟給他帶來了多大的沖擊。
竟然令一個升華者陷入癲狂，令昔日那個睿智而優(yōu)雅的外交官變成如今的這副樣子。
“是啊，瘋了。”
羅素低頭抽著煙，“畢竟是羅馬人嘛，經(jīng)常抽風，不奇怪……你見過發(fā)瘋的羅馬皇室難道還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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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詩無言以對。
這也是傳遍了整個現(xiàn)境的古怪傳聞。
歷代羅馬的皇帝之中不乏顯明之君，也不乏堅定睿智之人，但沒有幾個例外——越是顯明越是睿智，越是富有遠見，那么到了晚年之后，就越是昏庸和暴虐。
不，幾乎可以說是瘋狂。
窮奢極欲到還好，有幾任皇帝直接掀起了內亂和大戰(zhàn)，將羅馬數(shù)次推到了分崩離析的邊緣。
難以想象這樣的偶然是如何匯聚在一處，幾乎快要形成不成文的傳統(tǒng)。
如果說是血脈的缺陷的話，也無法解釋，畢竟羅馬重要的是帝位，卻也不是非要血脈傳承，還有好幾任皇帝甚至都是奴隸出身，或者選帝侯擔任。
但一旦坐那張椅子，就完全沒有什么好下場。
歷代皇帝，毒死的，被刺殺的，暴病而亡的數(shù)不勝數(shù)……
至于皇帝的子嗣和親族，更是已經(jīng)多到數(shù)不清了。
“應該說權力使人瘋狂么？”他好奇的問。
“不，這是詛咒啊，槐詩。”
羅素說：“帝位的詛咒，皇冠的重量，成為至至尊的代價……”
在羅馬，歷代皇帝在登基之前，都會被賦予天父朱庇特的圣痕和奇跡，成為羅馬譜系之主。
而在登基的瞬間，他便會理所應當?shù)某蔀椤芗用嵴摺^承有史以來所有羅馬皇帝所積攢的修正值。
一個人，不論之前是否是升華者，經(jīng)歷過這樣的儀式之后，都會一躍成為全境屈指可數(shù)的強者。
歷代皇帝的記憶，無數(shù)斗爭的精髓和體驗都會隨他調取，讓他融會貫通。
而延續(xù)千年之后，羅馬的修正值已經(jīng)抵達了百分之三百之，這一份力量配合神跡刻印與威權遺物，已經(jīng)可以稱得是半人半神。
這在各大譜系的高層，這并不是什么秘密，可槐詩還是第一次知曉，為之震撼和不解。
更重要的是，既然他這么強……那還有什么詛咒能夠威脅的到皇帝？
“能夠毀滅羅馬的，不同樣只有羅馬么？”
羅素回答：“這世界可沒有天掉餡餅的好事兒，槐詩——除了繼承所有的修正值之外，也會一并背負起整個譜系和羅馬所產(chǎn)生的‘歪曲度’，這是皇帝的職責。”
一手掌握著這世最強的力量，而另一只手，卻手握著足以毒害整個世界的恐怖詛咒。
對于常人而言，面對其中的一個都無法承受，更何況兩者兼有呢？
在戴皇冠的瞬間，皇帝的生命就將進入倒計時。
在漫長的時光中，直到生命、靈魂和意志被消磨殆盡，再也不堪重負。
“這一份力量和詛咒所帶來的壓力都太過于龐大了，甚至將會蔓延在親族之……所謂的癲狂不過是最好的下場而已。
就算是并非血脈所出，只要有著親情的聯(lián)系，就絕對無法擺脫。
你以為陪伴在皇帝身旁的禁衛(wèi)軍是做什么的？是為了保護這個世界最強的皇帝么？不，是為了保護羅馬。
倘若元老院確定皇帝陷入了癲狂，那么禁衛(wèi)軍就要負責砍掉皇帝的頭顱，杜絕凝固和災難的蔓延……
倘若皇帝確認了自己的親族無藥可醫(yī)，那就要親手將他殺死——馬庫斯能夠被容許活到現(xiàn)在，除了諸多人領受過他的恩情之外，也已經(jīng)是提圖斯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因為天國隕落的刺激，失控了？”
“或許吧，也或許是對我們這些人的失望，讓他無路可去……”
羅素悵然嘆息：“以前的時候，我們所有人都以為他會不一樣。因為他實在太沉穩(wěn)了，又那么溫和，讓人喜愛和信賴，也成功的營造出一種假象。
一種他很堅強的假象……”
“叔叔他確實很堅強。”
說話的人是歸來的皇帝。
不知何時，他已經(jīng)站在庭院外，靜靜的眺望著那個男人的背影，卻沒有前。
“在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和其他的人不一樣。”
提圖斯回頭道：“在羅馬的宮廷里，叔叔從來都是個異類——不執(zhí)著享樂，不追逐奢靡，也沒有放縱過**。如果沒有他的教導，就沒有今天的我。“
他停頓了一下，冷漠的說：“羅素，他變成這個樣子，是你們的錯。”
“是的。”
羅素頷首，未曾有絲毫的推諉。
“你已經(jīng)見過他了，那也應該明白，他已經(jīng)排不用場，沒有任何價值了。”提圖斯再問：“你還堅持原本的想法么？”
“沒錯。”
羅素鄭重回應：“倘若他不在的話，天國譜系的重建就沒有意義，那里才是他的家，陛下，他為自己所選擇的家。”
“……那就，帶他回去吧。”
提圖斯沉默了許久，輕聲說：“他是我的老師，也是我最為敬愛的長輩，他要回家，我不能阻攔。
他已經(jīng)很老了，羅素，癡呆，癲狂，健忘癥，意識含糊不清，甚至不記得我這個侄子，可他還記得你們。
我不會要求你如何去讓他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也不打算讓你們給他蓋個無微不至的養(yǎng)老院，我只希望他的一切犧牲能夠有所意義。
他的……死亡，能夠有價值。”
“必然如此。”
羅素肅然頷首。
于是，在離別的寂靜里，皇帝走到了老人的身邊，彎下腰，握緊了他的手，最后一次親吻他的臉頰，擁抱了他一下。
“叔叔，你可以回家了。”
他輕聲道別：“我會想念你的。”
馬庫斯呆滯了許久，好像明白了什么，露出喜悅的笑容。
提圖斯沉默著，最后用力的擁抱了他一下，轉身離去。
再不曾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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