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詩做了一個夢。
夢見自己其實沒有來到黃昏之鄉,而是去了一個濕熱又瘋狂的地方。
在那里遍布地獄的叢林中生長著無數兇惡植物與侵蝕種,乃至地獄猛獸和怪物。而就在宛如海洋的叢林之間,則零星點綴著無數大大小小的大群部落。
在那里,他帶領著鐵晶座,去挖掘隕落諸神所存留下來的遺跡——遍照之處·回光池,可是卻在密林之間遇到了一支信奉著牧場主的詭異教團,其中甚至還有牧場主麾下的六大冠戴者之一的愈使。
掌控著瘟疫和生命力量的愈使果然很難對付,但渾身是毒的槐詩也不是省油的燈,在鐵晶座的輔助之下,他們開始飛快的散播病毒去感染那些大大小小的聚落,將那群野蠻狂熱的大群收編之后加以武裝,彼此攻伐。
在戰爭之中,雙方的手段不斷升級,無數病毒更是推陳出新。其中有讓人遇到太陽會自焚的自燃之素,有遇到黑夜會石化的美杜莎之毒,吸入之后會迅速衰老的血色菌株,以及讓人源質流失的迷離之夢等等……
雙方你來我往,斗得好不酣暢。
就在最危險最絕望的時候,槐詩拔出了回光池祭壇上的石齒劍,反身向著愈使發起背刺!
背水一擊,逆轉絕境!
槐詩,大獲全勝!
然后……他就醒了。
呆呆的看著天花板,感覺枕頭一陣濕冷。
而他抬起手摸向自己面孔的時候,發現自己在夢里竟然眼角都哭腫了。
那個夢竟然有這么美好么?
明明感覺很普通,為何他的心情卻如此辛酸?
“你醒了?”
旁邊,麗茲的腦袋忽然支出來,低頭,俯瞰著他,面無表情。
“嗯?”槐詩愕然的瞪大眼睛:“你怎么在我的牢房里?”
“你以為我稀罕進來么!”
麗茲不快地挑起眉頭:“你睡覺就睡覺,說夢話就算了,已經把看守都嚇到了!整個飛空艇因為你上調了兩檔防衛等級,你說呢!”
“……我……我說了什么?”槐詩反應不過來。
然后,麗茲就撇了撇嘴,從口袋里拿出手機,對準他的臉,播放視頻。視頻里正是槐詩的牢房。
可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就在他的床上,薄薄的被子下面,一具軀殼在痙攣的蠕動著。
好像觸電了一樣。
面目扭曲。
槐詩簡直辨認不出那是自己。
就連他身上的陰影都失控的游走在了墻壁之上,跳躍,像是蛻皮時的蛇。在忽然之間緊繃,弓起身子的時候,他的表情就變得猙獰的可怕。
好像有什么東西在殺死他。
視頻里的那個囚犯在嘶啞的喘息,咆哮,喉嚨里發出尖銳又沙啞的聲音。
那是未曾聽聞的語言,充滿了混沌和瘋狂的意味,令人聽過一次就難以忘卻。不可思議的,槐詩竟然聽懂了!
屏幕好像是鏡子,讓他窺視到隱藏在自己軀殼之中的某種猙獰。
一開始是囈語和呢喃,到最后是瘋狂的咆哮。
“吾等……包羅萬有……吾等創造一切……”
在含糊的笑聲里,槐詩好像在啼哭,他伸手想要抓緊無形的空氣,癲狂質問:“可是鑄日者啊……如何才能改變……改變這樣的石頭本性?”
無人回應。
可‘槐詩‘卻憤怒的尖叫起來,怒吼。
那尖銳的聲音,哪怕是隔著手機的轉錄,也刺痛了槐詩的耳膜。
突如其來,又戛然而止。
古怪的尖叫,難以理解的錯亂低語,到最后,癲狂化作悲涼,絕望最后所殘存的只剩下卑微的祈求。
“請救救我們……懇請您的慈悲……鑄日者啊,請你……請你……”
那細碎的聲音伴隨著淚水的流盡而迅速消失,
寂靜里,只有門外面傳來的匆忙腳步聲。
再然后,他就醒了……
睜開眼睛。
好像從地獄中歸來,可是卻發現依舊身在地獄。
“你還好么?”
麗茲低頭俯瞰著他,審視著他的樣子:“哭哭啼啼的,真不像話。”
“男人總有不堪回首的過往,特別是像我這種,尤其不堪……”
槐詩揉了揉頭發,爬起來問:“有煙么?”
“沒有。”
麗茲冷漠搖頭,“對身體不好,趁早戒了吧。”
她最后看了槐詩一眼,警告道:“不要亂搞事情。”
“難道我不是一直都很配合么?”槐詩神情無辜,在床上大字攤平了:“你不喜歡的話,我換個姿勢也行……”
十分配合的,槐詩翻個面。
“……希望如此。”
麗茲冷聲說,“雖然很想殺了你,但我不希望是在你手無寸鐵的情況之下。”
“反抗越激烈越夠味是吧?”
槐詩瞇起眼睛笑起來:“真這么可惜,到時候讓我一招怎么樣?”
“看我心情。”
麗茲收回視線,轉身離去。
牢籠內回復寂靜。
沒過多久,槐詩再度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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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淀侵蝕,一種常見的現象,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壓力。感知敏銳的升華者在地獄里往往會遭受這種狀況困擾,幻聽和幻象,但并不是什么離譜的東西寄生在你的身上。
硬要說的話,更像是一種心理學上的‘排毒現象’。”
翌日,常青藤聯盟的學者看完槐詩的檢查報告,得出結論:“天國譜系和深淵的相性過高,導致你在和萬變者的戰斗里接受了太多的訊息。
或許其中有很多就連你自己都沒有察覺,但靈魂本身會拒絕這種不屬于你自己的事象記錄,在積蓄到一定規模之后,就會產生排斥,進而導致昨晚的狀況發生。
你看,就好像一個人長期處于高壓環境之下就會易怒和抑郁一樣,這是正常的反應,說明你靈魂的免疫系統正在運作。”
“是這樣么?”
槐詩愕然:“我還做了一個很奇怪的怪夢來著。”
“高燒的時候也會做奇怪的夢,對吧?”學者笑起來:“不必擔心,怎么說呢……你靈魂的穩定性遠遠超出了同等升華者的平均水準,幾乎快要趕上四階了。而且你本身的精神結構和抗壓能力就強的有點不正常。深淵沉淀的侵蝕對你來說可能連個小感冒的狀況都比不上。真讓人羨慕啊。”
聽到來自醫護室的專業學者得出這樣的結論,槐詩頓時松了口氣。
只要沒有被什么亂七八糟的妖魔鬼怪附體就行了。
他倒是不擔心對方有沒有騙自己,因為在她的手腕之上有一個很明顯的雙蛇徽記——希波克拉底誓約。
不同于現境某些醫生們只是在嘴里隨便念念當繞口溜,真正發下誓約的學者往往都會引以為傲,并發自內心的遵循其中的誓言。每一個不曾褪色的希波克拉底印記都是高尚道德和圣潔靈魂的證明。
況且……更重要的是……
槐詩抬起眼睛,趁著醫生給自己做檢查的時候,悄悄看向她的頭頂。在長發的兩側的間隙里,彈出一雙微微抖動的貓耳。
貓耳!!!
貓耳大姐姐!
雖然知道盯著人家的身體特征看十分不禮貌,但槐詩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而且很想要去揉一揉……
“很奇怪么?”學者有些不太好意思,躲閃著槐詩的視線:“不好意思,我今天沒有戴帽子。”
“啊,沒事兒,沒事兒。”槐詩努力收回視線,擠出嚴肅的樣子。
獸化特征。
在部分深度過低的邊境中經常會出現在新生兒身上的現象。或者是五官,或者是毛發甚至有可能多出一條尾巴。長久以來,普遍的歧視存在于獸化特征者的身上,不少地方都在公開表示不歡迎獸化特征者,并對內部產生獸化的人進行驅逐。不止是因為異于常人的生理特征,也是因為他們的深淵抗性天生低下,而且在極端情緒刺激之下很容易靈魂失控,導致異常狀況的發生。
諸多血粼粼的案例證實了這一份不祥。在疫苗和穩定劑出現之前,獸化特征者便已經像是傳染病人一樣,被列入不受歡迎的行列。而在那之后由于天文會的管理法案,狀況也并沒有什么改變。
因此有眾多獸化特征者產生報復社會的念頭也不奇怪。
眾所周知,綠日的成員中,有百分之四十以上都是各個邊境的獸化特征者……而這些人在進行恐怖活動時也會尤為激進。
槐詩在金陵被風評打悶棍之后,就在綠日的據點里見到過一個產生獸化特征的學者。那個人獸化的特征很輕微,只不過是眼瞳而已,后來還被他當做禮物送給了社保局的達瓦里希們。因為那一次戰斗,他才有了進入果園健身房的機會,從而認識了羅老和師姐……
只能感慨命運實在是奇妙。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后,今天的血樣分析就已經完成了。
收起工具的貓耳大姐姐為槐詩解開了取血帶:“今天身體也很健康,放心吧……雖然血里塞了幾乎一整本地獄病毒大全。”
提起槐詩的血樣和體液,大姐姐頓時一言難盡的樣子。實在克制不住想要抄起消毒工具把槐詩從內到外刷一遍的沖動。
在她向門外點了點頭之后,便有另一個人進來,打開醫療箱,開始嫻熟的調配起各種藥劑,為槐詩準備特制的鎮定劑。
物理囚禁,源質閉鎖,圣痕封印,二十四小時毫無間斷的六層監控,地下三層的監獄,渾身詳細到每一個毛孔的身體檢查……常青藤就差把他帶上幾百斤的鐐銬塞進冰柜里凍起來了。
饒是如此,他們依舊采用了最高規格的待遇來招待槐詩,就算病毒沒有辦法奇效,每天七次虛弱詛咒是絕對不會少的。
連鎮定劑都是雙倍劑量,而且為了避免抗藥性每天更換配方,保證他除了褲腰帶之外什么東西都提不起來。
而就在注射的時候,槐詩隱約感覺到大地深處遠方隱隱的震蕩。
又開始打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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