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虱子多了不癢那樣。
槐詩發現,當你要面對的問題太多了的時候,人竟然也會奇異的淡定了起來。
近期以來,他沉浸在對于未來的迷茫和不安之中,可當他被拋入荒野的時候,便對自己不知不覺中浮躁的心態恍然驚覺。
不止日益膨脹的信心,也還有一路以來漸漸積累的焦躁。
如今的苦難旅程,好像一個巴掌猛然朝著槐詩打過來。
耳光響亮。
用來自社會之外的毒打將他從已經沒有多少意義的沉思中驚醒。
——傻逼,別墨跡那么多了。
快想點你能解決的吧!
不論過去多么的復雜和黑暗,令人無法逃避,也不論未來多么的飄渺遙遠,讓人無從抉擇……
這些毫無疑問都是值得人去認真面對、慎重考慮的事物。
但更重要的應該是當下才對。
惡劣的現實環境強行將槐詩重新按在了大地上,逼迫著他和其他人一樣,使用自己的雙腿開始艱難跋涉,重新找回了曾經生存的實感。
槐詩為此而感覺到欣喜和充實。
體會到自己的無力和極限,并沒有讓他沮喪,反而越發的愉快起來。
隨著時間的流逝,度過了艱難的前期之后,槐詩漸漸地對這一片過于荒蕪的世界變得熟悉了起來。
那些來自澳洲邊緣的污染云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消失不見。
但新的麻煩漸漸凸顯。
水源。
當第六天晚上的時候,槐詩在起床后慣例清點了一遍自己的儲備,忽然發現,自己的飲水已經消耗了三分之一了。
路程還沒走到五分之一。
水就不夠了。
反復核算了三次,并再三削減了接下來每天的飲水配額,哪怕減到僅僅足夠維持生存的基準之后,依舊還有一個巨大的缺口存在著。
槐詩的鉛筆敲打著手里的本子,陷入苦惱的思索中。
實際上哪怕再怎么減少攝入,依舊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目前擺在他面前的選擇只有三個。
第一,是立刻掉頭回返,算上路上存在的風險和迷路的可能,剩下三分之二的水怎么都足夠支撐他回來達爾文去,再進行一輪補給。
幸運的是,他的錢還夠。
大不了在鎮子附近找個帶壞人,執法一波,什么都有了,說不定還能撈一輛車。
第二,從現在開始起,修正方向,往東走,倘若控制攝入的話,在目前的水喝完之前,他能夠到達昆士蘭海灣。到時候多少水源都能夠從容補充。
但最大的問題是,昆士蘭海灣到現在都是輻射區,而且還屬于天文會重點監控的范圍。隔了一百多年了之后,那里的輻射依舊沒有回歸到安全范圍內,但多多少少還在山鬼的承受范圍內。
但槐詩不知道自己硬吃了輻射區的水和食物之后,究竟還能不能保持目前的體力和精力,是否還有可能再穿越面前的沙漠,抵達堪培拉。
要賭。
而倘若第一個最保險,第二個還能算小賭怡情的話,那么第三個選擇就是大賭傷身了。
那就是頭鐵向前硬莽。
賭一波自己能夠在以前城市的廢墟里找到新的水源。
賭成了那就順利抵達堪培拉吃頓大餐,要是賭不成……他就只能坐在天文會的緊急救援隊的板凳上吃冷飯了。
這也不算性命攸關,畢竟天文會的效率擺在那里。
但就太丟人了。
不自量力想要挑戰大自然,結果干翻了之后還要等好哥哥們來救——比業余驢友瞎幾把走結果出了事兒打110還要可笑。
三個選擇。
槐詩陷入糾結之中。
第一個最安全,第二個最穩,第三個最快。
可就沒有一個辦法能夠既安全又穩又快了嗎?
烏鴉在旁邊端詳著他想屁吃的天真樣子,終于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嘆氣:“你能稍微自覺一點么……你好歹是個山鬼誒?”
“嗯?”槐詩茫然。
“你體內那么多植物生命是白攢的么?”
烏鴉翻了個白眼:“一路上那么多生態圈的結構是給你白看的么?理論上來說,但凡有一個能扎根的地方,你都不至于渴死餓死,你怎么就這么丟人呢?”
“哈?”
槐詩目瞪口呆,“還能這樣么?”
“為什么不能?”
烏鴉反問:“陰魂都能特化成地縛靈、紅衣鬼、無頭鬼呢,山鬼為啥就不能調整一下自己的科屬?”
感受著烏鴉‘全家對你都很失望’的眼神,槐詩將信將疑的閉上了眼睛。
嘗試著……將自己變成植物人。
好吧,他本來就是植物人了,但這一次,他要將自己從原本屬于‘亞熱帶季風性氣候地區’的套娃型混合植物人進行再次修正。
暫時先封存掉其他沒有必要的種類和棵樹,然后特化為‘熱帶沙漠性氣候’的單一型生存類植物人。
最大程度上降低自身水分的消耗,并提升消化的效率,以適應沙漠里高溫和高寒交替的惡劣環境。
主要組成種群——景天科、仙人掌科、番杏科、百合科等等……
肉眼可見的,槐詩身上的源質波動開始飛速的下降,好像跳水一樣。
他本來就沒有怎么儲存過相關的深淵植物,如今將其他的科類生態從自己的體內剝離封存之后,他就感覺到自身的實力開始跳水一樣的下降。
山鬼的圣痕在迅速的收縮和干癟,到最后,僅存的植物種類只足夠他胸前裂口中蔓延出來的繁復根系撐起四寸左右的領域,甚至難以覆蓋全身。
可不可思議的是,槐詩竟然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輕快起來。難得的感受到了……空氣中游離的那么一絲絲細微的水汽。
變弱了,可是卻又體會到難得的暢快。
困擾著自己的燥熱和干涸在迅速的削弱,雖然沒有徹底離去,但卻穩穩維持在了只是稍微有點熱和干的程度。
而他本身的忍耐閾值卻在飛速的上升,往日難以忍受的口渴如今也變得微不足道。
當槐詩睜開眼睛的時候,便感覺到了不對。
他的頭發在迅速的收縮,變短!
在槐詩驚駭的神情中,原本齊腰的長發已經收縮到連發繩都扎不住的程度,變成了久違的簡短。
自己脫發了!
“你見過哪個沙漠里的植物枝繁葉茂的?”烏鴉無奈搖頭:“慌什么?你以為變得只是頭發么?”
然后,槐詩就注意到了。
自己的皮膚在迅速的粗糙,不復往日的韌性和柔軟,而是迅速的硬化,變得堅硬起來,色澤枯黃。
而渾身的毛孔也在迅速收縮,到極限之后,一層根本難以察覺的細碎絨毛就從毛孔中延伸出來,隨著槐詩的動作微微在空氣里做出肉眼難見的搖擺。
靈活的捕捉著每一縷的水分。
槐詩拿起勺子,倒了一點水在自己的手背上。
便看到那一滴水在無數小絨毛的吸收之下迅速的變少,到最后徹底被他的皮膚所吸收。
耐性翻倍之后,對于水分的吸收和儲備能力也得到了驚人的提升。
雖然受限于人體本身的極限,無法真正的像是胡楊那種渴到假死之后等幾年再澆點水還能生龍活虎的程度。
但對于飲水的消耗需求已經降低到原本的五分之一左右。
這還是因為槐詩這一類型所儲備的所有植物生機都是一般貨色,如果能夠多來點深淵里的沙漠植物,恐怕他現在自己便能就地生根,連水都不用。
實際上,槐詩也可以強行掠奪其他植物的生機和水分來供養自己。
只不過做了這么久的山鬼之后,槐詩實在不想對那些一直以來對自己多有幫助的植物們動手。
足夠槐詩喝一口的水,它們能活半年以上。
哪怕是再怎么排斥外地植物人的沙漠植物,也并沒有徹底拒絕為槐詩服務。
山鬼本身依托植物生態而存,倘若生態被破壞了的話,山鬼也沒有任何立足之地。除非是死到臨頭,不抽不行,否則槐詩一般都不會考慮這么殘忍的方法。
經過了先后三次調整,槐詩體內嶄新的沙漠生態圈終于構建完成。
而此刻,鏡子里的槐詩已經變得臉色枯黃,皮膚粗糙的短發少年,就連嘴唇也隱隱透出一絲棕色。
他的眼瞳之上,又覆蓋了一層全新的膜狀物,最大程度的縮住了水分的流失。
特化完成。
他成功的將自己變成了熱帶沙漠植物人。
而山鬼圣痕也不復往日的遲鈍和緩慢,而是再度順暢的運轉起來,完全完成了沙漠環境的適應。
槐詩忍不住開始反思。
自己是不是頭鐵的有點慣了?
習慣了凡事拼一波之后,竟然到現在,才領會到這幾種尋常山鬼們最常用的技巧。
每一種圣痕都有其長處,尤其是天文會窮搜了全境的神話源典所打造出的天國譜系,每一條道路的每一個圣痕早在誕生之前,就已經被賦予了諸多的特點。
可以說每一個都有其獨當一面的領域。
倘若不是烏鴉提醒,槐詩從來都沒有想到過,自己竟然可以調整自己體內的生態圈,反過來去適應外界的環境。
“知道氪金的好處了吧?”
烏鴉瞥了他一眼:“想想一般山鬼的承受范圍多大,再對比一下你的。平民版的能夠裝下三種生態圈就已經算是計劃周詳了。哪里能有人像你一樣見草就捋,毫不節制,一路狂摸到體內足夠模擬現境所有生態環境的?”
“氪金玩家這么厲害的嗎?”槐詩目瞪口呆。
“不然呢?那種被無氪海豹吊打的丟人貨色,只能說明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氪的還不夠多。”
烏鴉搖頭,撲打著小翅膀,踩在槐詩的頭頂上:“行了,別臭美了,走著走著,路還長著呢。”
槐詩收拾好了東西,再度扛起了馬鞍包,感覺腳下一沉。
自身的肌力竟然也有所退化?
幸好,虛弱的并不算多,還在承受范圍內。
伴隨著暮色漸漸升起,槐詩再度踏上了旅途。
不知道為何,他回過頭的時候,總能聽見天空盡頭回蕩的隱約聲響。
那是仿佛幻覺一樣的雷鳴。
“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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