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扯了!”
這是槐詩的第一反應(yīng):老哥你在想啥?
可緊接著,他又覺得,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但……這未免也太慘烈了一點吧?
槐詩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骸斑@跟把人當(dāng)做柴火燒有什么分別?”
“區(qū)別就在于,我們至少還有柴火可以燒。”不死鳥平靜地回答:“不然就凍死。”
“我反對。”槐詩直接了當(dāng)?shù)卣f,“還沒到那個時候。”
“你的反對有用么,槐詩?”
不死鳥漠然地瞥了他一眼:“如今你已經(jīng)被緊急征召了,我是你的直屬上級,我命令,你執(zhí)行,不要多說屁話。”
如今的他終于像是軍人了,說話的時候平靜又冷酷,不容任何人反駁。
眼神蠻橫又粗暴。
槐詩沒有再說話。
“有可行性么?”金牛座再問:“我們目前沒有做過這一方面的技術(shù)儲備。”
“雖然有一點難題,但困難不大。”
臉色蒼白的狐貍將報告發(fā)到了每一個人的面前,每個人都有一份:“接下來,不死鳥會變成火種,開始焚燒——保守估計的話,如果平穩(wěn)地最低限度釋放熱量,以我們?nèi)缃竦臒崃W(xué)設(shè)備,大概可以保證四千年的穩(wěn)定燃燒。”
有人問,“四千年之后呢?”
“四千年之后就換人。”
不死鳥說:“按照自身種類和屬性來,我是第一個,青鳥第二個,第三個是……具體的名單在這里,如果有意見的話就在這里提出來。”
沒有人說話。
大哥帶頭犧牲,你他媽排后面的人還敢嘰霸多嘴,人都丟死了。
探索者里怕死的人不少,更何況又不是真得死。
“那就這么定了。”
不死鳥拍板:“接下來,槐詩輔助工程隊進行礦物開掘,同時負(fù)責(zé)冶金中心的巨型框架制造——狐貍這邊帶隊把技術(shù)問題解決掉,一個月之后我們開始。”
“我走了之后,狐貍繼續(xù)負(fù)責(zé)城市管理,原有職權(quán)不變,而我的職權(quán)交給槐詩,有意見么?沒意見就散會。”
“等一下。”
槐詩愕然地將狗頭努力貼近了會議室的窗戶:“咋就給我了?還有,為啥我在名單上排最后一個?”
“排最后一個是因為你只有十七歲,可以的話,我盡可能的不想你死在他們前面。如果你不愿意接受的話,還可以告訴你另一個原因,因為你體量最大,能夠燒得最久。”
不死鳥不緊不慢地解答:“領(lǐng)隊交給你,是因為你能夠把控局勢,說難聽點,再不濟也能把不愿意進爐子的家伙塞進去……你滿意了?”
槐詩無話可說。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不論槐詩情愿不情愿。
盡管中間過程中出了一點問題,但中央熔爐終究還是在兩個月之后建成了,經(jīng)過測算之后,比原本設(shè)計中的預(yù)計效果要差一點,但還在容忍范圍之內(nèi)。
“那么,大家,再見吧。”
投入寂靜的熔爐之前,不死鳥最后環(huán)顧了所有人一眼:“能夠和大家共事,著實令人暢快。”
他停頓了一下,誠懇地說道:“希望諸位能夠繼續(xù)努力,不要放棄。”
沒有等待其他人的回答。
它緩緩地合攏了六翼,投入了爐心中的黑暗里。
隨著一重重爐心閘門緩緩合攏,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只有溫暖的風(fēng)從熔爐之中緩緩吹出,一輪耀眼的日輪重新懸掛在城市內(nèi)側(cè)的天穹之上。
就好像太陽重新回歸了這一片被遺棄的大地那樣。
沒有迎來干脆利落的死亡,在四千年的漫長痛苦焚燒中緩慢地結(jié)束……倘若只犧牲一個人就能夠讓整個世界延續(xù)的話,實在是再劃算不過了。
“這是它自愿的,你不必難過。”
狐貍說:“天文會的職責(zé)不就是這樣么?就算是一場演習(xí)也不是逃避的借口。”
“就沒有其他的辦法了么?”槐詩問。
“當(dāng)然有。”
狐貍平靜地告訴他:“只不過那些方法都不如這個效果好,也不具有這樣的性價比罷了。”
槐詩沒有再說話,只是沉默著,啃著嘴邊的石柱,嘎嘣嘎嘣的聲音擴散開來。
不死鳥的光芒照耀在他身上,好像滲入骨髓的寒意也被驅(qū)散了那樣,讓槐詩暖和了起來。
他靜靜地吃完了這一頓午飯,然后起身,小心翼翼地將框體內(nèi)的城市提起來,安在了自己的后背之上。
他說,“我們繼續(xù)走吧。”
“去哪里?”狐貍問。
“反正哪里都和這里一樣,為什么不出去走走呢?”槐詩問:“說不定能夠找到還存留熱量的地方呢。”
狐貍搖頭:“概率實在太小。”
“閑著也是閑著,對不對?”
槐詩笑了笑,收緊了固定框體的帶子,感受到后背上傳來的陣陣暖意:“不論有沒有地?zé)釒Ф己茫覀冎辽僖^續(xù)往前。”
狐貍沒有再反對,只是嘆息:“那就如你所愿吧,’阿特拉斯’先生。”
阿特拉斯,羅馬地區(qū)往昔的神話中撐起世界的巨人。
這樣的稱呼倒也不賴。
槐詩端詳著前方?jīng)]有盡頭的黑暗,再度踏出腳步。
“長得像狗一樣的大哥哥,加油啊!”
在寂靜里,再度傳來了幻聽一般地遙遠(yuǎn)呼喚,槐詩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就加油吧。
做一條合格的雪橇犬。
背負(fù)著僅存的世界,槐詩的旅程再啟。
走進更深處的黑暗。
.
時間再度開始加速。
槐詩繼續(xù)往前走,一千年,兩千年,三千年,好像恍惚了一下打了個盹就過去了。一路上見證了眾多莊嚴(yán)奇景。
有沉浸在黑暗最深處,散發(fā)著致命惡意的恐怖堡壘,也有著高懸在天空之上陷入死寂的干涸星辰。
更多的是一片片廢墟和一座座巨像。
那些死去的文明在最后的時刻,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雕琢巖石,遺留下了自身的形象,期待可以流傳后世。
還有的干脆在一場場內(nèi)斗和戰(zhàn)亂中毀滅。
在槐詩背后,泰坦帝國依舊在不斷地發(fā)展中,這些年恒定了數(shù)百萬的人口之后,它的體積一度提升到原本三倍大,緊接著又不斷地縮小,甚至只有原本的一半。
進化的速度越來越慢,而每一次進化的跨度卻越來越大,到最后,相比原來的體型,他們已經(jīng)縮小到原本的三分之一,眼瞳之中亮著宛如火焰的源質(zhì)之光。
“這很正常。”
渾身毛發(fā)已經(jīng)掉光了的狐貍躺在病床上,如是說道:“進化的趨勢并不是越強越好,而是越合適越好。在如今的情況之下,體型變小,減小消耗再增長不過了。”
“你看上去好像要死了。”
“老死而已,畢竟我沒有經(jīng)歷神化蛻變,而且所有進化點數(shù)全都投入了演算模擬方面。”
狐貍依舊平靜:“我死了之后,城市的管理就交給金牛座吧。”
金牛座是唯一一個不在名單上的,因為它根本沒什么好燒的,如今它本身就在源源不斷地焚燒著,控制著整個城市的能量供應(yīng)。
可以說它就是這個城市的心臟也不為過了。
“城市里的事情你們自己決定就好。”
槐詩走得差不多了,停下腳步,在地上趴下來:“困了,我睡一會兒。”
“醒了之后呢?”
“繼續(xù)走。”槐詩說:“閑著也是閑著。”
狐貍被他執(zhí)著的樣子逗笑了:“還不放棄希望么?”
“希望什么的倒是沒怎么想過,只是不想認(rèn)輸而已。”槐詩說:“至少我還活著呢。”
還活著,就要繼續(xù)往前走。
這不是什么值得別人去欽佩的堅定,對槐詩而言,只是再簡單不過的本能。
“那么祝你旅程愉快。”
狐貍說:“晚安。”
“晚安。”
槐詩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夢里,夢見了一座湖泊。
等他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是被金牛座喚醒的。
“狐貍呢?”
“二百年前死了。”金牛座說:“你睡了八百多年左右吧。”
“時間真是不靠譜啊,感覺我只睡了兩三分鐘而已,開始上路不過半個小時。”槐詩笑了笑:“什么事兒?”
“火焰快要熄滅了,這一次輪到青鳥了。”金牛座說:“我想喊醒你來看看。”
槐詩點頭。
經(jīng)過了這么多年,很多巨獸也已經(jīng)放棄了,陷入了自我沉睡之中,等待自己入場的時候到來。
青鳥好像有些不安,對所有人勉強地笑了笑之后,走進了火爐里。
隨著一層層閘門的開啟,火光照亮了槐詩的眼睛。
他再一次地看見了不死鳥。
已非往昔的模樣。
在火焰之中,一個略顯蒼老的中年人端坐著,感覺到爐門開啟,便抬起眼睛看過來,愣了一下,旋即露出微笑,向著青鳥。
“到你了嗎?”
青鳥點頭,“我有點害怕。”
“害怕是正常的,但沒想象的那么孤單,只是稍微有點疼。”
不死鳥伸手,和煦地抹了抹她的腦袋:“習(xí)慣了就好,就當(dāng)做個噩夢吧,有一天會有人走進來將你喚醒——到時候,你也要像我一樣微笑,知道嗎?”
他的動作輕柔,可青鳥卻忍不住流下眼淚來,用力地點頭。
“好。”
于是,不死鳥笑了笑,好像解脫了那樣,化作灰燼消散。
青鳥沐浴在火焰里,回頭,向著爐心之外的同伴們揮手道別。
爐門關(guān)閉了。
在沉默里,槐詩收回了視線,只是從地上爬起來,再度踏上了前方的路。
大地轟鳴,奏響了這死寂世界中最后的倔強旋律。
他要繼續(xù)向前。
他們還活著。
他們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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