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要完犢子了。
槐詩前所未有的體會到了這一點。
他仰起頭,看到紛紛揚揚的雪花從天上落下來,落在他的鼻子上——很快,鋪成了灰灰的一層。
那是肉眼難以窺見的細(xì)小塵埃。
一顆顆漆黑的雪。
從一周之前,黑色的雪從天空上落下來,一直持續(xù)到現(xiàn)在,就好像是什么東西燃燒殆盡之后的爐灰一樣。
直到將一切徹底覆蓋。
就好像葬禮結(jié)束之后往棺材上添土一樣的,不急不緩地將一切都埋葬。
現(xiàn)在槐詩仰起頭來,便能夠看到在慘白的天空之下,已經(jīng)變成漆黑一片的大地。
漆黑的大地之上,裊裊的霧氣氤氳著,緩緩升起。
背后傳來隱約的笑聲。
槐詩見怪不怪地繼續(xù)往前走,順著風(fēng)吹的方向,在他身旁,霧氣中隱約地浮現(xiàn)出一座村莊的模樣,在溫柔的火光中,有模糊的人影在向他招手,示意他往過走,靠近一些。
槐詩回頭看了一眼,霧氣哀鳴,破碎,幻象消散。
這樣的幻覺這兩天他已經(jīng)見得太多了,整個世界在被灰燼覆蓋之后,好像就徹底變成了這一付令人不爽的吊樣。
每一處似乎都是詭異的陷阱和牢籠,等待人自投羅網(wǎng)。
然后被槐詩筆直地碾了過去。
片瓦不留。
不過這樣碾過去的人似乎也還有不少。
在前進(jìn)中,槐詩的腳步一頓,看到了周圍龐大的溝壑還有一個個深邃的印記。
等他爬上了一座山梁,向下俯瞰的時候,才看到那一道道有數(shù)米深的溝壑竟然是充滿規(guī)律的印記,就好像是……龐大的車轍一樣。
可就算是車轍的印記也有些巨大的過頭了。
簡直就好像有一座城市給自己裝上了履帶和輪子了之后從這里慢悠悠地經(jīng)過,逆著狂風(fēng)的吹拂,向著南方去了。
槐詩試圖抬頭眺望車轍的去處,可是什么都沒有看到,明顯他們已經(jīng)從這里經(jīng)過了好久?赡呐率菬o窮盡的黑雪都無法淹沒他們所存留的痕跡。
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之后,槐詩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有些開心了起來。
縱然是毀滅的征兆也無法淹沒曾經(jīng)存在的痕跡。
必然有什么東西是能夠遺留下來的。
哪怕是殘骸和廢墟都好。
那便是生命存在過的證明。
他繼續(xù)上路,背后狂風(fēng)吹拂。
反正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什么主線任務(wù)可以做了,他就好像通關(guān)了之后在沙盒游戲里到處閑逛一樣。
漫無目的。
最近這一周他都在朝著這個方向走,因為從一周開始前,黑雪灑落的時候,狂風(fēng)就開始吹拂。
一開始的時候隔的距離很遠(yuǎn)感覺不到什么氣流,可越是向著空氣流動的方向前進(jìn),風(fēng)速就變得越來越猛烈。
卷著漫天的黑雪,讓人完全看不清前路。
他想要知道這些風(fēng)究竟吹向什么地方。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干嘛不運動一下呢?于是槐詩就干脆果斷的上路了,一走,就走了一周……
在看到車轍的印記之后,他再度向前走了一周。
走到最后,背后的狂風(fēng)已經(jīng)好像天災(zāi)一樣了,不斷有龐大的石頭飛起來,被卷向了空中。
而槐詩依舊像是沒事兒一樣地繼續(xù)往前。
好像某個作品里的行星發(fā)動機一樣,餓了就啃石頭,嘎嘣脆,而且頂餓。
他現(xiàn)在吃一頓能從山這邊直接掏一個洞,吃到山那邊去,吃一頓就管好長時間,但其實……似乎不吃也沒什么問題。
如果要是渴了……渴了他就不知道怎么辦了。
因為最近水源真得越來越難找了。不過他上次一口氣喝掉了一整個湖之后,后面就再沒有渴過,一點口干舌燥的感覺都沒有。
而且體積越來越大,大到最后,他已經(jīng)對自己的體型喪失了實感。
狂風(fēng)根本吹之不動,就好像是一座小山一樣,周圍最高的山脈對他來說好像也就是圍墻一樣的高度,只要扒拉兩下就可以翻過去。
沒見到有什么東西比自己更大。
每走一步,大地都發(fā)出轟鳴巨響,很多山包在他靠近的時候就自行坍塌,更多的時候他反而需要注意一點,輕手輕腳,不然他就會陷到地里去。
“這也未免有些太不科學(xué)了吧?”
槐詩回頭,問光背之中吟唱贊歌的魂靈們:“長到最后不會突破大氣層吧?不過話說回來,你們這邊兒有大氣層這個玩意兒么?天根本是無限高的,連個外太空這個概念都沒有吧……”
“圣哉!”
蜥蜴人們的魂靈齊聲贊頌。
槐詩撓了撓頭,問:“你們有什么頭緒嗎?”
“圣哉!”
逝者們激昂的夸贊著。
“……”槐詩的狗頭抽搐了一下,忍不住嘆息:“你們除了圣哉之外還會說點別的嗎?”
“圣哉!圣哉!圣哉!”
光背里靈魂們唱歌唱的越發(fā)狂熱了,好像被槐詩所激勵了一樣,令槐詩分外無力。
“……行吧,你們繼續(xù)唱,也還能當(dāng)個BGM呢是吧。”
如今,所有蜥蜴人的意識和靈魂都被承裝在槐詩的軀殼里,他們的源質(zhì)則奔行在槐詩的血液中。
簡而言之,槐詩就好像一個小盒子,裝著蜥蜴人們最后的意識……雖然這個比喻有些奇怪,但總歸是這樣沒錯了。
他們的意識正沉睡在槐詩的骨骼之中,而所殘存的本能和信仰則化作了這一道光輪,時刻贊頌著槐詩的圣潔和偉大。
指望他們能夠有所回應(yīng)就太異想天開了,能給自己唱個歌已經(jīng)不錯了。
起碼有點聲音響動,還不算太寂寞。
就這樣聽著蜥蜴人的單曲循環(huán),槐詩繼續(xù)向前。
直到最后,他終于停下了腳步。
抬起頭,凝視著遠(yuǎn)方的天空。
好了,他總算知道這些風(fēng)是往哪兒出的了……天上,破了一個大洞。
所有的空氣都盡數(shù)從那個巨大的裂口之中流失,消失在了不知名的黑暗中。
槐詩嘗試著往那邊丟了一片鐵片過去,可到鐵片飛入其中之后就迅速消散了,最后傳遞回來的感覺只有一片極度的空虛和冰冷,根本無法讓任何東西存在與其中。
可以預(yù)想,如果空氣按照這個速度流逝下去,很快整個世界都會變成一片真空吧?
就在他站在原地?fù)项^的時候,看到了天穹之上,隔著一層層黑色的飛雪所亮起的點點光芒。
星辰好像變得大了一點。
然后,又大了一點,再大了一點……
直到最后,槐詩終于反應(yīng)過來,驚愕地睜大了眼睛。
他終于明白了。
——那是星辰在墜落。
.
.
四天之后,燃燒的六翼不死鳥從天而降,落在干涸的沙漠之上,看到了等待在這里的海德拉。
“你不是說在海邊等我么?”不死鳥疑惑地問。
“我是這么說的。”
海德拉的九顆頭顱面無表情地回答:“在兩天之前,這里就是海邊!
“……”不死鳥沉默了許久,聲音干澀地問:“你要給我看的東西呢?”
“跟我來!
海德拉調(diào)轉(zhuǎn)龐大的身體,向著干涸的海洋深處緩緩走去。
他們向前走了三天,然后停在龐大的鋼鐵之山前面。
那一枚粗糙的黑鐵塊從天而降,砸碎了一具鯨魚的骨架,然后又碾碎了不知道多少藤壺和珊瑚,在海床上留下了一道深邃的溝壑之后,深深地楔入了破碎的海底之中。
龐大的鐵塊之上,依舊殘存著一絲絲幽藍(lán)色的火光在緩慢地燃燒,宛如風(fēng)中殘燭那樣。
“你不是要看掉下來的星星么?”
海德拉抬起尾巴尖指了指,在不死鳥難看的臉色之中說:“這就是了……”
在遠(yuǎn)處,仿佛荒漠一樣的干涸海底中,不知道多少大大小小的鐵塊已經(jīng)沉入了泥沙里,再看不見曾經(jīng)莊嚴(yán)輝煌的模樣。
這便是群星最后的歸宿。
“召集所有人吧。”
漫長的沉默之后,六翼不死鳥展開了巨大的翅膀,騰空而起:“這不是一個人所能夠解決的事情了……”
.
.
槐詩佇立在已經(jīng)停止落下的黑色雪花之中。
這里應(yīng)該是霧之國的邊緣,他曾經(jīng)沉浸在幻境之中的地方,甚至他還和兩個不知道哪兒來的哥們在這里斗過地主。
可如今,這里卻已經(jīng)什么東西都沒有剩下了。
只有一片死寂。
在消散的迷霧最深處,槐詩找到了幾具彼此依偎在一處的骸骨。在末日到來之前,它們已經(jīng)相擁而眠。
從恐懼和絕望中解脫。
槐詩呆呆地站在原地,許久,許久,抬起尾巴尖,給他們掘了一個土坑,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放進(jìn)了這里,為他們蓋上了泥土。
因為不知道他們的名字,槐詩甚至不知道怎么給他們立一個墓碑。
“我原本是想要帶著你們一起的來著……”
槐詩撓了撓頭,郁郁地嘆息了一聲,轉(zhuǎn)身離去,在走了幾步之后,他回過頭,誠摯地道謝:“謝謝你們的燉菜!
無人回應(yīng)。
在裊裊的霧氣中,似乎有貓祖母蒼老的輪廓浮現(xiàn),向著他揮了揮手,又消失不見了。
槐詩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了。
整個世界好像都在終結(jié)。
一路走來他根本就沒有看到過任何活的東西,只能夠在越來越嚴(yán)重的深度指數(shù)里發(fā)現(xiàn)頹敗和畸變。
整個世界都在緩緩地死去,就好像真正地變成了死后的世界那樣。
成為了地獄。
而就在槐詩沉思的時候,感覺到頭頂?shù)奶炜瘴⑽⒍秳恿艘幌隆?br />
他以為是幻覺,天空又抖了一下。
當(dāng)他抬起頭的時候,便看到,在天穹的正中央,那個大火球的光亮迅速地衰減起來……如同一個老舊的電燈泡,奮力地閃耀了兩下。
熄滅了。
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太陽沒了。
槐詩呆滯地張大嘴。
他開始慶幸自己隨身還帶著一個巨大的電燈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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