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羅老在此,說不定會夸獎槐詩你無恥的樣子頗有我年輕時的幾分風采。
但對于羅嫻而言,究竟是另有原因還是槐詩可能是真正的天才其實都無所謂,并沒有什么區(qū)別,反而更加的興奮了起來。
“這樣的話,我不需要放水也沒問題了吧?”
羅嫻的笑意所帶來的寒冷忽然竄上了槐詩的后腦,死亡預感從顱骨中瘋狂地擴散開來,瞬間的恍惚幾乎令槐詩的意識都懾服在那恐怖的殺意之下。
緊接著,她便突兀地來到了槐詩的面前,倒持短劍,向著槐詩的面孔刺落。
那動作太過于輕柔和順暢,以至于會讓人產(chǎn)生聯(lián)想,感覺這是溫柔的撫摸,可實際上,在行云流水的動作之中所貫穿的是不折不扣的殺意。
迅捷而快速,縱然有虛無之鏡的預判,槐詩依舊險些被這一招劃爛面孔太快了,她的速度,快到自己無從預判,在預讀浮上心中的第一個瞬間,她就已經(jīng)近在眼前。
崩!
劍刃被格擋開來了。
沒有采用任何技巧,而是使用最粗暴的方式。
以強對強。
熾熱的血氣從槐詩的左臂之上升起,狂亂的力量自他的軀殼中涌動著,為他帶來了焚燒的痛楚和近乎雷霆一般的力量。
槐詩咆哮,踏前,竟然再度將羅嫻逼退了一步。
羅嫻的眉毛挑起。
未曾想到山鬼的圣痕和超限狀態(tài)結合之后,竟然能夠抵達如此不可思議的程度。
斧刃劈落,粗暴地掀起颶風,撕裂了腳下的大地,裂口筆直地向前延伸,瞬間數(shù)十米,一直延伸到了羅嫻的腳下。
奢侈地揮灑著這一份力量,槐詩探索著自己所能夠接受的上限,瞬間,破空而至!
肌肉是有其極限的,哪怕是傳說中每個人使用的力量只不過是肌肉的多少分之一,只要解開束縛就能夠爆發(fā)到令自己都害怕的程度。
但依舊是有極限的。
山鬼圣痕本身的等級就注定了這一份上限的存在。
但源質本身,是不存在所謂的極限這種說法的,忽略掉了每個人的特殊性質、位階的轉化和源質的總量之后,源質這一誕生自靈魂和意識的力量,本來就是違反了物理學和熱力學基礎的。
它能夠達到顛覆現(xiàn)境三大封鎖的程度,只要有足夠恐怖的數(shù)量,在創(chuàng)造主的手中改寫這個世界未必不可能。
而鼓手與禹步的突破就在于此,它是全世界數(shù)千種源質運用中,和**銜接最為緊密的幾種之一。
它能夠通過純粹的技藝和源質應用的結合,幫助人突破本身肌力的極限,釋放出遠超本身的破壞力。
通過無止境地抽取著四周的生機,槐詩得以轉化出大量的血氣,源源不斷地灌溉入虛無之鏡中,憑借這開掛一樣的力量提前了數(shù)年可能十數(shù)年自己才能夠嫻熟掌握的這一技藝。
此刻的他,能夠感受到隨著源質不斷地消耗,自己的力量在不斷的提升,一步步地摧殘著這一具早已經(jīng)遍布暗創(chuàng)的軀殼。
他會死。
在虛無之鏡的輔助之下,吝嗇又充分地利用每一條肌腱、每一支骨頭,每一個關節(jié),直到最后,迎來全盤崩潰。
精確地走向滅亡。
在如此瘋狂的運作之下,他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壽命在迅速地縮短,就好像將一輩子的力量都揮霍在這短短的十幾分鐘之內。
不,還有十幾分鐘么?
留給他的時間還有多久?十分鐘?五分鐘?還是三分鐘?
在這一條虛假生命揮霍完畢之前,他還能夠享受這種超越極限的力量多久呢?
他早已經(jīng)拋之腦后。
“來!”
美德之劍與祭祀刀摩擦,迸射火光,照亮了山鬼破碎的笑容,少年胸前的裂隙中迸射出熾熱的光芒。
他在燃燒,為自己的粉絲獻上表演。
“時不待我。”他輕聲呢喃,“珍惜這最后的見面會吧!”
劍刃,劈斬而來!
崩!
轟鳴中,羅嫻抬起雙臂,遍布裂痕的長短雙劍劈斬而出,自空中燒出了數(shù)十道銀白色的鋼鐵輝光,殘缺的弧形好像銘刻在了空氣中那樣,撕裂了颶風,和槐詩手中的鋼鐵碰撞在了一處。
火花飛迸!
長劍破碎,槐詩踏錢猛攻,可羅嫻卻后退了一步,好像早有計算那樣,隨著踐踏,有時一柄鐵錘自地上飛起,落入了她的手中,隨著她的揮灑,自空中劃出了一道弧形,再度和斧刃碰撞在一處。
刺眼的光芒,一閃而逝。
“早知道你能夠這么強的話,我就不用等這么久了”
羅嫻的神情越發(fā)地愉快起來,自破碎的靈魂之中,深淵的沉淀狂舞,化作漆黑,噴涌而出,幾乎將槐詩吞沒了。
殺意刺骨。
“你知道么?”自刀劍的碰撞中,她凝視著面前的少年,忽然說:“父親他,本來是想讓你殺死我的。”
“總有人對我寄托這種不切實際的期待。”
槐詩劈斬,面無表情地反駁:“從一開始我好像就說過,我學這些東西,不是為了殺死任何人!”
“笑話。”
金屬碰撞,迸發(fā)尖銳的聲音,卻無法壓下面前羅嫻的笑聲:“難道有人是為了天下太平來學習殺人的方法么?”
“或許你不太想相信”槐詩忍不住嘆息:“我只是那會純粹有空而已啊。”
“我真喜歡你這種口是心非的樣子,好像情話一樣,總能騙到那些沒有見識過的女孩兒,在你的計劃中,這包括我嗎?”
羅嫻輕笑著,上前,手中的兵器隨著她的腳步不斷地輪換,甚至空手,雷霆、霹靂、天崩、地陷,凌厲地將槐詩壓制在了下風。
一拳!
槐詩手中的斧頭脫手而出,飛到了空中,不等它落地,就消散,再度從槐詩的手中凝結,擋住了她自地上抄起的匕首。
近乎貫穿了厚重的斧背,尖銳的鋒芒距離槐詩的眼瞳只差一線。
他瞇起眼睛,凝視著眼前的一點寒光。
毫無動搖。
“對,就是這樣的眼神。”
羅嫻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好像輕聲呢喃一樣,隨著水晶鞋的踩下,閃爍那樣從槐詩的背后出現(xiàn),在他耳邊輕聲述說:“從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覺得,我們是一樣的人”
“我們是依靠著殺死了什么東西而活到現(xiàn)在的,槐詩,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去殺死更多。”
她微笑著,凝視著同類的側臉,告訴他:
“我們都一樣。”
“你也有魔法長發(fā)嗎?”
槐詩反問,轉身,自這半步之間,向著她斬落祭祀刀。
“你有魔法雙手嗎!”
斧刃劈斬而下。
“有小動物會跟你說話嗎!”
長槍橫掃。
“會有小姐姐像幫我一樣,幫你解決麻煩嗎!”
轟!
憤怒的劍刃刺出,貫穿空氣,筆直的風自遙遠街道的盡頭留下深邃的刻痕。
槐詩喘息著,任由血液從臉上落下,凝視著退步至遠處的羅嫻,一字一頓地告訴她:“我們不一樣!”
“我是槐詩,男,十七歲,東夏高中生兼專業(yè)大提琴手兼天文會行動干員兼樂園王子、災厄樂師、見習除魔一大堆有的沒的的頭銜。”
槐詩昂起頭,告訴她:“我,有一個夢想!”
“我要保護我的家人,我要靠著自己的努力去活下去,去出人頭地,我要受人尊敬的度過我的一生,在我七老八十的時候,在老婆孩子和孫子的陪伴下幸福的死掉,最好死了都能進到什么狗屁游戲的卡池里,讓人為我氪金!”
“我要活著,我要活得更好,我要更多的人也能像我一樣!”
“所以”
槐詩踏前,劈斬,向著羅嫻斷然宣言:“我和你不同!”
奮盡全力,踏破了風,踩碎了腳下的大地,追逐著羅嫻變幻不定的影子,全力斬落了手中的長劍、短刀與斧刃
這是拼盡了一切的和弦。
這是未曾抵達的高峰,燃燒的源質附著在鐵的鋒刃之上,迸射出雙目不能直視的輝光,好像隨著鋼鐵一同呼吸那樣,圈禁之手的力量施加在了每一寸鋼鐵之上,令鐵迸發(fā)出了與槐詩呼應的轟鳴。
羅嫻后退,再退,那一瞬間,槐詩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
在虛無之鏡的映照中,竟然看不見她的蹤跡了。
只能夠看到她近乎飛翔那樣地輾轉在燃燒的鐵光之間,回旋,起落,輕盈地不可思議,自空中落地,腳尖輕點著地面,雙手優(yōu)雅地展開。
自龍驤的進攻中,毫發(fā)無損。
那不是什么出乎預料的技藝,甚至沒有動用凌駕與槐詩之上的速度,倒不如說,更像是自然而然的反應,宛如應和舞伴的呼應那樣,邁動輕巧地步伐,同熱情地追求者保持了最矜持的距離,又若即若離地留給他一親芳澤的機會。
槐詩錯愕地看著她,不可置信,幾乎忽略了四肢上傳來的痛苦。
“嗯?”
羅嫻疑惑地歪頭看著他,笑容似是促狹:“芭蕾,沒有見過么?”
她再度踮起腳尖,自原地完美地向著槐詩展示了基礎的動作,眼神飄忽又專注:“剛剛你選擇演奏的曲子,我聽過是圣桑的天鵝,對吧?”
槐詩沉默著,不知道如何回應。
自己的節(jié)奏,完全被她看破了。
不,或許從一開始,就像是戲耍那樣地沒有當回事兒吧?
“我很喜歡芭蕾。”羅嫻認真地說,“可惜,我只學過兩天,老師就把我趕走了不過在那之前,我就學會天鵝湖。”
說著,她帶著輕柔地微笑,踩著無聲地節(jié)拍,自血泊中跳躍,回旋,嫻靜的背影轉身,舒展修長的雙足和手臂,輕巧地回旋。
好像隨著無聲的旋律起舞那樣,美得不可方物。
最后,她轉過身,看向槐詩,輕聲問:
“怎么樣?”
“很美。”
槐詩頷首,“真的像天鵝那樣美。”
沒錯,好像自血色的湖畔起舞的天鵝一樣,明明是令人害怕的顏色,明明是令人恐懼的景象,可有她在,一切好像都變得美好了起來。
紅天鵝。
“不止是芭蕾,繪畫也好,歌唱也好,哪怕是小提琴我也學過。”
羅嫻忽然說:“我都很努力的學過,哪怕學得不好看電影、聽音樂、做菜、織毛衣、幫助老人和小孩,向需要幫助的人捐款、追星、談戀愛。所有能夠讓人快樂起來的東西,我?guī)缀醵家呀?jīng)嘗試過了。”
她看著前方的少年,不知何時,笑容已經(jīng)消失了。
“可我從來沒有體會過你們說的那種快樂,這究竟是為什么呢,槐詩?”
她踏前一步,鄭重地凝視著槐詩的眼瞳:“究竟怎么樣才可以像你這么快樂呢?可以,請你告訴我嗎。”
“我應該,怎么樣才能變得幸福起來呢?”
“求求你告訴我。”
她說,“不論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
近乎祈求的那樣,她期冀地看著槐詩的雙眼,懇請著他的慈悲:“請你告訴我吧!”
“”
槐詩沉默,憐憫地看著她,看著她千瘡百孔的靈魂,還有已經(jīng)將她吞沒了的黑暗。
嘴唇開闔,卻無從訴說。
只能無力地沉默。
于是,羅嫻了然地垂下眼眸,就好像早有預料的那樣。
“你也沒有辦法,對吧?”
從生下來開始,她就一直期待著,能夠體會到那些別人口中的東西,學前故事中所說的快樂、童話里說的愛,和存在于每一個故事結尾中的幸福
可什么是快樂?什么是幸福?什么是又是所謂的愛呢?
“這些東西,都是騙人的,對吧?”
就好像終于領悟了那樣,羅嫻恍然地呢喃。
那些都是騙人的東西。
都是謊言!
是所有人用來欺騙她一個人的謊話。
那是只有別人可以拿來跟自己炫耀的寶物,而她,什么都沒有。
“”
自漫長的沉默中,槐詩不敢在去看她的眼睛,無力地嘆息:“對不起。”
“是這樣么?”
羅嫻的眼神漸漸地冰冷了下去,不復剛剛的熱誠與期待,漸漸地,變得好像深淵一樣,空空蕩蕩。
“你為什么不走呢?槐詩,游戲不是已經(jīng)結束嗎?”
她漠然地問:“從來沒有沖著名次而來的你,只要愿意的話,隨手可以從這里離開,對不對?為什么要陪一個女瘋子留下來做游戲呢?”
“我本來是想跑的,但沒跑掉,后來不想跑了。”
槐詩說:“我想救你。”
羅嫻愣住了。
在沉默中,好像聽到了一個絕佳的笑話那樣,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震動肺腑,拉扯著聲帶,發(fā)出了嘲弄又促狹地笑聲。
大笑。
“原來如此嗎?”
好像終于明白了他一直以來徒勞的努力究竟想要做什么,可是卻因此而更加的不可置信,更加的感覺荒唐!
“你真的是王子殿下啊,槐詩。”
她輕聲呢喃著,自低語中抬起眼眸,向著面前的少年,展露出宛如深淵本質一般的猙獰和死寂。
無數(shù)的血水動蕩著,因為遠方有雷鳴的聲音響起。
破碎長街之上的寂靜被撕裂了,堆積成山的尸骸在沖撞之下分崩離析,血雨的幕布被撼動,卷向四方。
有尖銳的陰影自血雨的盡頭浮現(xiàn),呼嘯而來,自虛無中凝聚了自己的形體,在水晶鞋的踐踏之下應召而來。
墨綠色的燭火映照之下,枯朽干癟的龐大南瓜飽蘸血水,在骸骨之馬的拉扯之下,六個巨大的車輪碾壓著大地,迸發(fā)雷鳴。
在灰姑娘的祈禱之下,來自噩夢的南瓜馬車重新浮現(xiàn)在這一片地獄之中,帶著令人不寒而栗地氣息。
“那就請與我起舞吧,王子殿下。”
羅嫻伸手,撫摸著骷髏巨馬的面孔,回頭向著遠處的槐詩發(fā)出邀請:“就像那個時候站在舞臺上的你一樣,閃閃發(fā)光的,好像能拯救每一個人一樣。
請和我跳舞吧。”
如此,登上了死亡的馬車,向著槐詩投來最后的冷酷一瞥:
“我可是深深的愛著你的啊。”
于是,骷髏戰(zhàn)馬嘶鳴,馬車之上有血色的火焰升騰而起,形成如有實質的兇戾和狂暴。在不顧忌自身的力量和瘋狂,樂園之路的奇跡被喚醒了,猙獰地向著槐詩吐出了死亡的氣息。
深淵之愛,寄托其上!
在寂靜中,槐詩嘆息,拔出美德之劍,劈斬。
鐵蹄踐踏在破碎的馬路之上,白馬再度從虛空中歸來,嘶鳴了一聲,看到遠處的馬車上的灰姑娘,便忍不住倒退了一步,不快地朝著槐詩打了個響鼻。
一雙眼睛瞪著槐詩。
為什么你總能惹到這么麻煩的對手?
“是啊。”
槐詩撓頭,“為什么總是會碰到這么棘手的敵人呢?”
思來想去,似乎只有一個原因。
大概這個世界對自己不好吧。
可相比其他人而言,他難道不是幸運的嗎?
他還沒有倒下,沒有迎來自己所無法承受的苦難、折磨和蹂躪,沒有被不講道理、突如其來的死亡所帶走,也沒有被這個世界所磨滅。
他還活著,還能夠爬起來,還能繼續(xù)向前走。
所以哪里還有什么借口可以抱怨呢?
現(xiàn)在,苦水已經(jīng)倒完了,他還未曾死去,所以,還不能在這里放棄。
“我要去履行王子的職責了。”
槐詩望著白馬,微笑著問:“能不能幫個忙?”
白馬瞪著他,不知是惱怒還是沮喪,很快,打了個響鼻,哼了兩聲之后,驕傲地挺起胸膛,示意他搞快點,不要磨蹭。
自是神駿非常。
槐詩咧嘴笑了起來,翻身上馬,望向馬車之上那個黑暗中的身影。
“準備好了?公主殿下。”
樂園的王子手握著韁繩與劍,輕聲宣告:
“我要上了!”
血色的馬車之前,兩匹骷髏戰(zhàn)馬不快地嘶鳴了起來,無聲咆哮。
馬車之上的黑暗中,似是有愉快地笑容浮現(xiàn)。
“只有你能給我?guī)磉@樣的快樂了,槐詩。”
羅嫻抬起手,灰燼之中有痛苦的火焰浮現(xiàn),覆蓋了整個馬車,樂園之路的力量在此行駛,與她的手中展現(xiàn),將龐大的力量寄托在這一輛戰(zhàn)車之上。
她凝視著槐詩的面孔,等待著他最后的表演,自己所能尋求到的最后一絲稀薄的快樂。
來吧,王子殿下。
請為我?guī)碜詈蟮男腋0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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