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鋼鐵碰撞的轟鳴中,裂隙自銀斧和鐮劍之上擴散。
破碎的斧刃迸飛,而鐮劍之上的荷魯斯之眼也隨之破碎。
那一瞬間,老肖嘶吼。
兩人不約而同的丟棄了手中的破碎的兵器,再度掄起了拳頭,猛然撞在了一處。在奇美拉的嘶吼中,槐詩猛然閃過了橫掃過來的一拳,然后抬起并起的五指戳在他的嗓子眼上,把那一聲咆哮堵了回去。
緊接著,隨著手腕的收縮,并起的五指猛然緊握成拳,再度前突,在轟鳴聲里砸在斯芬克斯的腦門上。
這就是最后壓垮駱駝的稻草。
這一次,脆弱的顱骨再也支撐不了這一拳的轟擊,自沉悶的聲響之中破碎,最后一個腦袋也快要報銷了。
可緊接著,槐詩陡然一震,身不由己地彎下腰,看到奇美拉的長尾如鐵錘一般砸在了自己的腹部,幾乎就像是要將鋼鐵也抽斷那樣的,裂隙蔓延。
他踉蹌后退,喘息一瞬,又和老肖不約而同地一同撲向前方。
戰斗再啟。
這一次不再是刀和劍的兵擊和飛翔在海天之間的爭斗,而是面對面的搏殺。
拋去一切無關的要素之后,回歸了野獸的領域。
以骨斷骨,以血洗血!
每一次碰撞、跺腳、揮拳的時候都有轟鳴聲迸發,哀鳴的帆船不斷地動蕩著,崩裂縫隙,旺盛燃燒的火焰中有濃煙升起。
灰燼落在權天使破碎的裝甲之上,槐詩眼中的光芒漸漸閃爍和黯淡。
在暴戾的爭斗之中,那些無窮盡的力量仿佛也被揮霍殆盡,難以抵御黑暗源質的猛毒。裝甲之下漸漸恢復了血肉之軀的感知。
感覺到了撕裂的痛楚,還有昏沉和疲倦。
可對面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那兩根礙眼的尾巴已經被槐詩徹底扯斷了,最后一顆斯芬克斯的腦袋業已被槐詩打得稀爛。
揮拳,揮拳,再揮拳!
自轟鳴聲中,權天使宛如一臺不知疲倦的機器那樣,硬撼著奇美拉的狂風暴雨,然后以暴制暴地增以鐵拳!
在沉悶的聲響中,奇美拉胸前的外骨骼徹底破碎,露出里面的滿目瘡痍。
老肖踉蹌,后退了一步。
可槐詩再進,再度奮起一拳,砸出!
嘭!
“來啊!”
槐詩咆哮,向前,步步緊逼,揮手撒去手背上的血,再度握緊,鋼鐵摩擦的聲音如此猙獰:“你不是做了很多準備么?拿出來啊,老肖!讓我看看你究竟怎么才能贏!”
“哈,哈哈哈哈哈!”
奇美拉好像被槐詩的話逗笑了,捂著肚子大笑,樂不可支。哪怕被槐詩扯起來一拳,又一拳,砸進艦橋的廢墟里去。
“你果然”
嘭!
他猛然伸手,握住了槐詩砸下來的鐵拳,緩緩地收緊五指,笑意猙獰:“什么都不知道啊!”
巨響迸發。
隨著獸化臂膀的揮舞,槐詩被他扯起,砸碎了地板,落進了下層的艙室里。可緊接著,奇美拉抬起腳,猛然向著他的面孔踩落!
槐詩翻滾,躲閃,踉蹌爬起,劇烈地喘息。
感覺到一陣陣眩暈,眼前發黑,可令他不安的是艾晴的沉默,還有顱骨中所迸發的陣陣灼痛,那是背誓之懲。
哪怕軀殼之上的鎖鏈被砸碎,可源質之中的信條和戒律依舊存在,此刻,隨著他的衰弱,再次浮現,折磨著他的靈魂。
就像是冰冷的鋼鐵一樣,一次次地敲下,撼動他的意識,令他眼前陣陣發黑。
“猜猜看啊,槐詩!”
老肖咆哮,揮拳,將他打飛:“猜猜看,為什么雅嘎會發瘋!”
槐詩后退,雙腳在破碎的甲板上劃出兩道深深的痕跡。
“猜猜看!”他再次怒吼,“寇斯切在感覺自己快死的時候,會瘋狂到會想要殺死一整船的人?”
轟!
槐詩被砸碎到墻里。
“再猜一猜為什么,這一艘船死的人越多,就越快!”
他獰笑,抬起腳,猛然向著前方踹出,恐怖的力量迸發,將槐詩直接踢破了數層艙板,楔入了墻壁之中。
“最后,你猜猜”
他緩緩地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了槐詩破碎的斧,踉蹌地向前,笑容惡意又猙獰:“明明只是一夜的航程,可為什么到現在,還看不見所謂的新大陸呢?”
低頭俯瞰著槐詩破碎面甲之后的面孔,老肖失望地搖頭。
緩緩舉起了斧子,斬落!
斧刃在槐詩的眼前戛然而止。
握柄的末端被一只驟然抬起的手掌握緊了,不得寸進。
“你拿我的斧頭來砍我?”
槐詩緩緩地抬頭,凝視著那一張猙獰的面孔:“誰給你的自信?”
鋼鐵摩擦的聲音迸發。
斧刃后退。
向上。
在槐詩舉起的五指之間,一寸寸地挪開。
自昏沉和鎮痛之中,槐詩咆哮,猛然抬起手,握緊,砸在老肖的臉上,然后,再一拳,又一拳!
直到那一張殘缺的面孔被自己砸的血肉模糊。
最后,在奮力握緊拳頭。
揮出!
轟鳴聲里,奇美拉倒飛而出,砸破了船艙之后,落在了千瘡百孔的甲板上,落在火焰里。
槐詩喘息著,從地上爬起來,拖曳著斧子,一步一步地向上,爬出。
到最后,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敵人。
好像已經沒有了力氣。
他依靠在斷裂的軌桿上,艱難地睜開眼睛,看著向自己一步步走來的槐詩,不知為何,忍不住沙啞地笑了起來。
“是想起了什么笑話嗎?”槐詩漠然地問:“為什么不講出來,大家一起聽聽?”
“我面前的,不就是么?”
老肖喘息著,向著他露出嘲弄地笑容:“真嘲諷啊,槐詩,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唯獨你,你不能贏。哈哈哈哈。”
他說,“你可以殺了我,但你逃不過那個詛咒。”
在昏沉之中,槐詩的頭顱一陣劇痛,腳步踉蹌了一下,憤怒地咬牙,向前,踏出,沙啞地問:“一個莫名其妙的笑話?這就是你的遺言?”
“是嗎?”
老肖昂起頭,啐出一口黑血,獰笑:“難道還要說得再明白一點么,槐詩?或者說,你為什么不去問問艾晴呢?”
艾晴沒有說話。
眼眸低垂。
“看到了嗎?”
老肖嗤笑:“只有你一個人被蒙在鼓里啊,不對,還多了一個。”
他滿是惡意地凝視著槐詩的身后,那個臉色蒼白的少女。
“放棄吧,槐詩。”
老肖搖頭,發出嘲弄的聲音:“哪怕你再怎么掙扎,也改變不了最后的結果究竟是我的提問不夠簡單,還是你不愿意從思考中得到結果呢?
“從一開始就注定了”
他放聲大笑,“這艘船上,能夠抵達新大陸的人,只能有一個!”
這就是艾晴所沉默的真相。
神明們在斗爭之中最后所定下契約,在種種激烈或者隱秘的試探之后做出妥協。
諸神大可殘酷地對這些背叛者降下懲戒,而白冠王也并不慷慨他想要的并不是只會夾著尾巴的喪家犬和失意沉淪的失敗者。
神明們的阻礙和詛咒他反而求之不得,只有通過如此殘忍和冷酷的方式,才能徹底令逃亡者們掐滅不切實際的妄想,去面對冰冷的現實和慘烈的廝殺。
從一開始,這一艘船,就不是逃亡者們的理想鄉。
而是自渣滓和廢物之中熔煉出奇跡之金的大釜。
從一百個失敗者中選出一個成功者,從這無數被拋棄的塵埃中挑選出真正的強者,真正足以幫助自己完成大業的人。
這就是白冠之主的詛咒與賜福。
在這船上所有的罪人中,只會有一個人得到白冠王的特赦。
只有一個。
當五月花號揚帆起航的時候,最終的結果便已經注定,一切都不容逃避,往后所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步步走向既定的結局而已。
只為迎來最終的勝者。
當恍然的那一瞬間,槐詩感覺到顱骨之中宛如熔巖一般爆發的劇痛,幾乎難以站穩。劇烈的波瀾回蕩在他的源質之中。
就好像有鐵的筆落下,一劃一劃地在他的靈魂之中刻下了不容違抗的命令。
令他顫抖,慘烈咆哮。
“終于明白了么?槐詩。”
“那么,最后,我們再猜猜看”他怪笑著,輕聲呢喃:“我們所這一段歷史,又是記錄在誰的賢者之石中的呢?”
那一瞬間,槐詩怒吼,斧刃斬落。
徹底斬碎了他的狗頭!
破碎的頭顱滾落在地上,依舊殘留著最后的嘲弄笑容。
“帕拉塞爾蘇斯的一切將會埋葬在此處。”
破碎的頭顱自血中抬起眼眸,嘴唇無聲地開闔,憐憫地凝視著面前的槐詩和莉莉:“她死在你的手中。”
“亞伯拉罕范赫爾辛,不要忘了,這就是你的使命。”
他閉上眼睛。
自槐詩的斧刃之下,分崩離析。
就在漸漸冰冷的尸體手中,五指緩緩攤開,露出了那一枚遍布劃痕的流浪者硬幣。
硬幣之上,大天使的圣像漠然地凝視著槐詩的面孔,笑容嘲弄。
槐詩無力的倒地,再也無法握緊斧子。
有無數的聲音回蕩在他的耳邊,如雷嘶吼,或是輕柔呢喃,千萬人的聲音重疊在他的意識之中,下達了不容違抗的使命。
殺死帕拉塞爾蘇斯!
殺死莉莉!
這就是范海辛必須完成的任務,這就是賢者之石里所留下的結局,這就是曾經你親手所做的一切!
那一瞬間,槐詩自魂魄撕裂的痛楚中恍悟。
忍不住笑出了聲音。
嘲笑自己。
當他竭盡全力,撿起了落在地上的槍,緩緩從地上爬起的時候,眼神就變得陌生起來。
就好像從一場漫長的夢中驚醒那樣的。
莉莉呆呆地看著他的樣子,許久,許久,好像終于明白了什么,蒼白的臉上卻依舊帶著令人難過的迷惑。
“原來你是來殺死我的嗎,槐詩?”
“是啊。”
槐詩頷首,忍受著顱骨中鎮痛,面色漸漸猙獰。
緩緩地抬起了手槍。
對準了少女的面孔。
擊碎了她最后的希望,令她再忍不住眼淚。
“究竟為什么啊!”她哽咽著吶喊:“我只是、我只是想要活下去啊。”
槐詩沒有回答。
只是沉默地凝視著她流淚的樣子,許久,輕聲嘆息:“是啊,為什么只是想要幸福生活會那么困難呢。”
他說,“大概這個世界便是這樣吧。”
從一開始,便籠罩在地獄的陰影里自由只不過是稍縱即逝的幻覺,卑微的生命乃是神明們指尖的貨幣。
這樣的世界里,哪里有什么幸福可以去追尋呢?
槐詩垂下眼睛,感覺到軀殼之中有什么東西在分崩離析。
”對不起,騙了你。“
他輕聲呢喃著,這就是最后的道別和歉意。
既然從一開始,這一場游戲就已經注定了結局,那么現在,就讓它結束吧。
于是,往日的溫情不再。
槐詩,扣動了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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