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昏睡不像是往常那樣閉上眼睛再睜開,一晚上就過去了。
槐詩感覺自己好像真的睡著了。
沉浸在那種仿佛源質(zhì)分裂的痛苦之中……
背誓之懲帶來的痛苦依舊徘徊在軀殼之中,縱然在無數(shù)破碎夢境的片段中依舊如此清晰,甚至將連貫的意識都打碎了,如同鐵片在鐵氈被鐵錘敲打時那樣。
以痛苦的火焰重鑄,以保證這一柄鋒銳的工具能夠繼續(xù)完成自己的使命。
但槐詩而言,卻是無法逃避的酷刑。
意識每時每刻都在忍受著痛苦的蹂躪,直到最后,在昏沉中忘記自己是誰,沉浸在了那些碎散的記憶片段中。
到最后,只聽見無數(shù)肅穆的聲音回蕩在黑暗里。
“亞伯拉罕,今日你的手飽蘸了不義的血,這將是你贖罪之證,也是你罪孽中的一分……”
“你弄臟了自己的手,避免了更多的手觸碰到黑暗里。你背負了罪惡,令更多的魂靈得以踏上天國的階梯……”
“你的罪孽倘若不被允許,你的救贖將遙遙無期。”
“已有的事,便將見證者清除;已行的事,就必須將記錄抹去……陽光之下并無新事,陽光之外的地方也不會有。”
……
到最后,那些宛如雷鳴一般的聲音在他耳邊回蕩,仿佛要在他的魂魄之中刻下不容辯駁的定律:
“此世亙古如一。”
槐詩睜開眼睛,恍若隔世地看著陌生的天花板,腦袋里空空蕩蕩。
我是誰?
我在哪兒?
我要去做什么?
“你終于醒了?”艾晴的聲音從他耳邊響起:“好長的一覺。”
“我……是槐詩?”他終于自從混亂的記憶中分辨出屬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命運之書重新將一切梳理完整,可他依舊難以從混亂中拔出自己的思緒。
“我睡了多久?”
“二十七個小時。”艾晴嘆息:“整整二十七個小時。”
在漫長的二十七個小時里,她用盡所有的辦法試圖讓槐詩蘇醒過來,奈何游戲之外的一切干涉統(tǒng)統(tǒng)石牛入海。
不斷地有骰子的聲音響起,無數(shù)紛繁復(fù)雜的判定在艾晴的面前流過,難以尋找到重點。
自始至終微笑著,靜靜地欣賞著她陰沉的樣子,手握著那一張克萊門特的人物卡,等待著她的投降和放棄。
只要她愿意,游戲隨時可以重新開始。
倘若槐詩再沉睡不醒的話,艾晴甚至不知道自己這一份毫無意義的堅持還能延續(xù)多久。
可堅持實際上已經(jīng)毫無意義。
當(dāng)將底牌在她面前翻開的時候,她就知道,或許自己一直以來的掙扎都已經(jīng)宣告失敗。
就在沉吟中,她忽然聽見槐詩的聲音:
“艾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嗯?”
她下意識地皺眉,看向,可卻微笑著,手里拈著自己的骰子把弄,只是微微聳了聳肩表示無辜。
“你的指示太少了。”槐詩說:“如果是以前的話,你就算保持沉默,也不會放任我亂來吧?”
“……”
艾晴沉默了許久,只是說:“我在思考。”
“有結(jié)果了么?”
“有啊。”艾晴不快地回答:“思考的結(jié)果就是發(fā)現(xiàn),這里和外面的現(xiàn)實一樣,在絕大多數(shù)時候的思考都毫無益處,只會讓自己深受其害。
我并沒有辦法去解決目前的困局,說實話,我也很想為你提供那種行之有效且能夠解決問題本質(zhì)的建議,但你恐怕不會喜歡。”
她停頓了一下,不甘地垂下了眼眸:“如何完成你的任務(wù),就由你自己決定吧。”
“嗯?”
槐詩愕然:“我的任務(wù)?帕拉蘇斯塞爾么?他不是半年前就已經(jīng)死了么?”
艾晴憐憫地搖頭,“你很快就會明白了。”
那一瞬間,槐詩的表情驟然抽搐了一下,感覺到自心中涌現(xiàn)的瘋狂殺意和胸臆之間難以克制的燥熱和饑渴。
那是對血與死亡的渴望。
因為他看到了莉莉。
心臟在瘋狂的跳動,好像要炸裂了一樣,大量的激素不可抑制地分泌令他陷入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狂暴狀態(tài)中。
好像變成了野獸那樣。
劇烈地痙攣著,抬起手,好像癲癇病患者,掙扎著想要爬起來。
倘若不是此刻四肢無力的話,他可能已經(jīng)直接跳起來撕開了她的喉嚨。
“你怎么了?”
莉莉愕然地低頭看著他,伸手扒開他的眼睛,低下頭仔細端詳:“呼吸困難,瞳孔收縮,心律不齊……是沒有被記錄的副作用么?”
輕柔的吐息吹在他的臉上。
好像地獄中的風(fēng)一樣。
令他的犬齒緩緩地增長,紫黑色的毛細血管自慘白的面孔之上浮現(xiàn),如此猙獰。
“別怕。”
莉莉低頭,重新取出了腰包中的針管還有槐詩留下來的那一套煉金儀器,動作飛快,很快,無色的藥劑便注入了他的頸動脈之中。
“放心,只是一些鎮(zhèn)定劑和調(diào)和型血清。”
莉莉伸手試了一下他的體溫,輕聲說:“可能是體內(nèi)的毒沒有清理完畢,這大概會讓你好一點。”
“不,不是……”
槐詩艱難地喘息著。
刻骨的殺意被困倦迅速沖淡了。
痙攣的四肢漸漸平復(fù),隨著臉上那些消退的紫黑色網(wǎng)絡(luò)一起,槐詩再度恢復(fù)了平靜,或者說,終于能夠壓下心頭那一片難以控制的瘋狂殺意,強行鎮(zhèn)定了下來。
可無數(shù)雷鳴一般的嘶吼依舊徘徊在他的意識之中。
好像鐵一般的戒律一樣,不斷地帶來鞭撻的劇震和雷霆一般的灼痛。
殺了她!
必須殺了她!
必須殺死帕拉塞爾蘇斯!
“可是那個老頭兒半年前就死了!”槐詩在心中怒吼:“我找了一年,有半年都在找一個死人!任務(wù)早已經(jīng)完成了!”
“但他還留下了什么東西,不是么?”
艾晴的聲音響起,如此憐憫:“仔細想一想,槐詩,你,不,亞伯拉罕范赫爾辛的任務(wù),真得是殺死帕拉塞爾蘇斯么?仔細想一想……”
“找到那個人,緊跟那個人,然后殺死那個人!”
恍惚中,那個威嚴而蒼老的聲音又一次在耳邊響起:“不惜一切代價,讓那個瀆神者的作品,讓那個只會玷污神明偉績的畸形兒粉身碎骨!”
他的……作品?
“是的,他的作品。”
艾晴輕聲說,“被譽為締造出賢者之石的煉金宗師留下的唯一作品……”
賢者之石?
奇跡在人間的化身,萬能結(jié)晶,不死之藥,無數(shù)祈愿和天命的結(jié)合體,全中之一,之一……不止是用來形容五階升華者。
自古至今,這一存在被無數(shù)人給予了崇高的厚望和期冀。
從一開始,它便是近乎不可能實現(xiàn)的奇跡高峰。
在先導(dǎo)會淪為教團的眼中釘,神創(chuàng)論和天演論漸漸水火不容的時候,還有什么作品會被冠以如此崇高的稱謂呢?
在被撕裂的意識之中,槐詩艱難地思索著,終于感受到了那種仿佛面對著一片無限黑暗的孤獨和痛苦。
就好像終于體會到了艾晴的無力那樣的。
想想,槐詩,好好想想……難道留給你的線索不夠多么?
思考吧,體會一下我思考時的痛苦……你就會明白……
那個唯一的真相。
“莉莉。”
那一瞬間,槐詩不可置信地呢喃,“她是……帕拉塞爾蘇斯……制造出來?”
“還有第二種可能么?”
艾晴反問。
明明需要諸多昂貴材料契合靈魂屬性才能締造出來,可在她手中卻變得如此輕易的二重身……
明明需要各種配方才能夠締造出的珍貴藥劑只要她抽一點自己的血就能夠轉(zhuǎn)化制造成功……
明明看上去已然成熟,可是有時卻如此幼稚的行事風(fēng)格……
明明帕拉塞爾蘇斯早已經(jīng)死去,可當(dāng)槐詩察覺到莉莉和他的關(guān)聯(lián)時,心中就無可抑制地涌現(xiàn)出了如此狂暴的殺意。
“這就是最后的真相了,槐詩。”
艾晴嘆息。
在你的眼前,注冊名為海拉的少女學(xué)者莉莉,便是帕拉塞爾蘇斯最杰出的成果!
只是存在便徹底推翻了神創(chuàng)論,將天演論推進至全新高度的奇跡。
自燒瓶中所誕生的賢者之石,憑空創(chuàng)造而成的靈魂,不被晝夜輪回、朝生暮死的規(guī)則所束縛的……人造之人!
倘若是虛假的生命的話,無從迎來二度的朝陽。
倘若不存在靈魂的話,那就無法自白銀之海的支流中回朔升華,成為升華者。
倘若沒有心存憐憫和善念的話,就無法成為圣靈譜系中的信徒!
一個人造之物擁有了生命,一個空殼被賦予了靈魂,一個異端成為了諸多圣靈的信徒!
不論和這三條中那一點扯上關(guān)系,圣靈譜系都不會允許她活到第二天的早上!
她必須死去。
只要她活著,就是對神創(chuàng)論、對教團、對眾神的否定!
這便是她生來的原罪。
帕拉塞爾蘇斯所締造的原罪之子!
“!”
贊嘆地獻上掌聲,不帶任何保留的表示出了自己的贊賞:“你是一位出色的調(diào)查員,艾女士!
恭喜你,解開了這一模組中的隱藏謎題帕拉塞爾蘇斯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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