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嬤嬤一看到我就整個呆在那里沒了動靜,我們站在雪地里,也安安靜靜的看著她。rg
一別這些年,她老了不少,過去飽滿的臉頰現在微微的凹陷下去,額頭上、眼角和嘴角的皺紋都多了起來,連那雙眼睛也耷拉著,比過去了很多了,頭發白了大半,整個人看上去非常的蒼老。
但幸好,并不憔悴。
我微笑著看著她:“錢嬤嬤,我來看你了。”
“你……”沉默了不知多久,我們站在雪地里腳底都發涼了,她才終于開口,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似得:“你,你是——”
“是我啊,錢嬤嬤,我來看你。”
“阿彌陀佛,我的佛祖嘞!”
她一跺腳,念了一聲佛,一把將我抓了過去。
雖然年紀大了,她的力氣倒還不,我被她拉著踉蹌著進了屋,吳嬤嬤也跟著走了進去,屋子里還是很暖和的,她似乎剛起,床上的被子也還沒疊,但這個時候也根顧不上失禮了,拉著我到屋里坐下,吳嬤嬤也走進來坐下,看著她抓著我的手不放,眼睛也盯著我不放,好像害怕一失手,一眨眼,我就會不見一樣。
她:“老天啊,你居然還活著,又回來了!”
我微笑:“我當然活著,還活得好好得呢。”
“活得好好的?”她一聽這話,看著我似乎真的是“活得好好”的,又忍不住白了我一眼,刺我道:“你以為你是貴妃娘娘啊,還活得好好的。”
我心里淡淡一笑。
她一定也知道今天是南宮離珠晉升貴妃的日子,所以用這話刺我,但實話,我并不覺得成為這后宮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妃有什么好的,若論我現在的生活,十個貴妃給我,我也不會搬離那座劉府。
但這話也就在心里想想,我沒出來,而是微笑著:“嬤嬤,嬤嬤這里可有熱茶么?我們剛剛走過來,都要凍壞了。”
錢嬤嬤一聽,急忙起身去給我們倒熱茶,一轉頭才發現自己的被子沒疊,她有些不好意思,但這個時候要過去疊被子更是大失待客之道,只能順手把兩邊的簾子放下來一遮了事,然后給我們倒了兩杯熱茶,一杯放到吳嬤嬤手邊,一杯直接塞到我手里。
我微笑著拿起來喝了一口。
還是老樣子,和以前一樣的茶水的味道。
“還冷嗎?”她一邊問,一邊把放在里面的爐子拿了出來放到我們面前,雖然年紀大了,但手腳還是相當的麻利,看看我微微發紅的臉頰,似乎是真的覺得我“活得好好”的,連下巴頦都是圓潤的,這才松了口氣似得。
旁邊的吳嬤嬤笑道:“哎喲,我來了這么多回,怎么也沒見你這么孝敬我啊。”
錢嬤嬤一聽就火了:“就你個老東西,半年才來看我一次,也配?”
“哎喲,我半年來看你一次就不配,那姑娘呢,姑娘可四年沒回來了。”
錢嬤嬤冷哼了一聲:“要不是看著她還記得我,我才懶得呢。”
我被他們這兩個老孩斗嘴逗樂了。
一時間,大家的心里其實也多有些感慨,錢嬤嬤和吳嬤嬤兩個人斗了一回嘴,又回頭來看著我,道:“姑娘看起來是比當年要好多了,人都年輕多了。姑娘這一次怎么又回來了?我們當初都以為姑娘這一走,只怕一輩子都不會回京城了,更別回宮。”
我淡淡一笑,我何嘗不是這樣以為,這樣希望?只可惜——
“我的女兒在宮里啊。”
“啊,對了,妙言公主,我差點就忘了。”
錢嬤嬤著,神情也有些黯然:“前陣子我也偷偷去看了她一回,可真漂亮……”
聽她這么起來,我的心情也有些黯然,吳嬤嬤一看我們的樣子,急忙對錢嬤嬤道:“好了,姑娘好好的過來看你,不要些引得姑娘不好過的話。”
“也是。”
錢嬤嬤著,勉強打起笑容,又和我閑聊了兩句,吳嬤嬤看著時候不早了,便道:“你們先聊著,我把東西拿過去了。”
“要我過來幫忙么?”
“不用,你好好跟姑娘話吧。”
“也好,你這老東西,我還懶得幫你呢!”
聽她們又斗了幾句,吳嬤嬤這才抱著那些東西出了門,錢嬤嬤關上門,回過頭來看著我,微笑著坐到我的身邊,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像是才把我看清一樣,道:“姑娘這些年過得怎么樣啊?怎么明明走了,公主又回來了,你又回來了呢?”
我將這些年經歷過的事草草跟她了一遍,想來她深居冷宮,有一些事連吳嬤嬤他們都知道得并不清楚,她就更不知道了,聽我嫁給了裴元修,又是過西川,又是出海,這樣南來北往的跑,聽得她眼睛都瞪圓了,半晌,長出了一口氣:“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海上觀音托生的。”
我笑了起來。
她又道:“要這么起來,公主的病癥,還需要高人才能治得好了?”
我點點頭,又回頭看著她:“我聽,護國法師就是一個高人啊。”
“他?”錢嬤嬤微微一怔,想了一回,道:“他,倒真的是個高人,當年若不是他,只怕南宮婕妤今天,也沒有這么好的命了。”
“那,嬤嬤有沒有見過他。”
“這可沒有,這宮里只怕也沒什么人見過他的。”
“那召烈皇后呢?召烈皇后見過他嗎?”
這似乎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明白的起“召烈皇后”,一聽到這四個字,錢嬤嬤整個人都顫栗了一下,差點從凳子上跳起來,愕然的看著我。
我微笑著看著她:“嬤嬤是當年服侍召烈皇后的人,這也不是什么秘密,嬤嬤總不認為我什么都不知道吧。”
她怔怔的,又慢慢的坐定下來,看了我好一會兒,輕輕的道:“嗯。”
我笑道:“當年,我就聽嬤嬤和吳嬤嬤起過,還,我很像召烈皇后。”
她看看我:“是有些像。”
“到底哪里像啊?”
她想了會兒,明明是當年他們自己過的話,但這個時候經我一問,卻反倒回答不出來,只坐在那兒不動,像是跌入了回憶的漩渦當中。
不知過了多久,她開口的時候,也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帶著一點迷茫的情緒,輕輕的道:“皇后是一個好人,又溫柔,又善良,對我們這些下人也是恩多威少,從我跟在她身邊起,那么多年,她從來就不輕易的生氣,做什么事都是笑瞇瞇的。”
“……”這么一聽,倒真的和我是一路的。
“她特別的感恩,又很少會記仇。”
“……”
這話有些沒頭沒尾的,但想象當年召烈皇后身處的位置,和她貴為皇后的身份,也多少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
一個人,對待弱者的態度,往往詮釋的是他一生的修行和修養,能做到對所有的事懷著感恩的心,而不去記仇,甚至報復,那是一種大德。
“她常,這一生能遇上太上皇,是福分。”
我微笑著道:“聽當年太上皇非常的寵愛召烈皇后,甚至到了專寵的地步,這不管對任何一個女人來,都是大福分了。”
“專寵?”
錢嬤嬤聽到這兩個字,卻不知為什么,像是有些刺耳似得,半晌,淡淡的一笑。
“是啊,專寵……”
我微微蹙起了眉頭。
聽她的口氣,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但,難道不是那樣嗎?我甚至記得當初連皇太后起召烈皇后來,也過“專寵”這件事,甚至,她念了那么多年的佛,都壓抑不住內心那無名的憤懣和不平,召烈皇后當年明明得到過最多的專寵,卻總是一副不滿足的樣子,讓她很討厭。
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我望著錢嬤嬤,也不發問,就這么看著她,錢嬤嬤卻沉沉的回憶了許久,才慢慢的道:“若專寵,的確是專寵,當年太上皇十天里倒有五天都留在桂宮,而且吃飯的時候,娘娘她吃得清淡,太上皇也陪著她素食,那段時間,人都消瘦了一圈,為這事,宮里的那些娘娘們都憤憤不平,私下里罵了很久。”
“這樣啊……”
我不由的有些感嘆。
若這還不是專寵,那什么算是專寵呢?
太上皇不是在中原出生的,當初高皇帝南征北戰的時候,他的年紀就已經不了,是跟著高皇帝騎馬入京城的人,他的飲食應該還是和草原上的人相近,喜食葷腥,但這樣的人竟然會去吃素,這不要對一個皇帝,就算對一個普通的草原上的人來,都是非常不容易的了。
為了自己所愛的人,改變自己的習慣,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
也不是每一份愛,都能支撐的。
我柔柔的道:“這樣看來,他們真是夫妻情深啊。”
“夫妻情深……?”錢嬤嬤著,倒像是有些恍惚,沉默了許久之后,慢慢的道:“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就好了。”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聲。
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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