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湖市干休所。
楊山同志背著手,在大槐樹下轉圈,轉兩圈,就用背撞一下樹,跟他一起做的還有兩個人,都是有有笑的驕傲模樣。
在這個院子里,能繞著大槐樹轉兩圈而不暈,撞樹而不倒的老頭,值得驕傲。
9點鐘,楊山覺得身體鍛煉的可以了,就慢悠悠的和另外兩個老頭去食堂吃飯,路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
聊天的內容保羅萬象,有關于兒女孫子的,有關于國家政策的,也有關于往事回憶的。
不過,他們現在談兒女孫子的時候比較少了,楊山有一只讀北大的大孫子,就這么一點,就讓其他人懶得再這個話題了。
干休所的食堂,提供的飯菜,比體校的食堂還像是運動員餐,就是論蛋白質的供應,不定都要有多,早晨就有魚有肉有蛋有奶。
楊山同志的胃口也不,吃了一碗稀飯,還喝了一碗牛奶,又吃了些菜之后,才拍拍肚子,笑道:“誰能想到,新中國都成立多年了,我們幾個還能吃能睡的。”
“是你這個老子能吃能睡的,我今早5點多就爬起來了,睡不著。”坐他對面的崔老頭一口氣吃了兩個餅,抹抹嘴,道:“再,我就愛喝米粥,他們偏不給。”
“那是怕你把胃給喝傷了。”楊山沒好氣的道:“哪里有人一天到晚喝四頓米粥的。”
“怎么了?我看他們是怕我把他們給喝窮了。”崔老頭將面前的碗一推,道:“天天就吃這些,還不讓人點菜,解放前,你們這樣開店的,都得把自己餓死嘍。”
后一句,他是向著窗口大聲喊的。
窗口后面的服務員和廚師都裝沒聽到,一臉傻笑。
放在外面的國營飯店,就這么一句話,店員能和你吵一天的架,但在干休所里,和老干部吵架是最不劃算的,甭管你吵贏了沒吵贏,老干部氣壞了身子,領導要處分你,老干部沒氣壞身子,他多半要揍壞你的身子。
好脾氣的老頭在外面常見,在干休所里就不一定了。
楊山樂呵呵的,也喊道:“我看一定是有人貪污**。”
“的對,應該徹查。”
“徹查!”
“仔細找找。”
一群人唯恐天下不亂的叫嚷了起來。
在食堂的干部趕緊跑進來,一陣好勸,才將各位安撫了。
過了會兒,所長也過來了,手里還拿著個袋子,笑著喊道:“收信了啊,吃完的都來取信。”
他這么一喊,沒事做的老干部們頓時圍了上來。
楊山亦是慢吞吞的挪步過來,戴上老花鏡,從一堆信件中翻找自己的。
他們都是習慣了信件的一代人,連座機都很少用,更青睞信件上的字跡。
楊山從軍多年,又做了數任的鄉黨委書記,門生故舊不知凡幾,幾乎每周都有新的信件過來,讓他能夠了解到更廣闊的世界。
“老楊,你的。”旁邊的崔老頭沒翻著自己的,倒是找到了楊山的,立即遞了給他,然后好奇的站在楊山后面,道:“哎,是軍區的信啊。”
楊山有些驕傲的點點頭,道:“大概是哪位老戰友想我了。”
楊山著卻是轉了一個圈,自己坐邊上看信去了。
崔老頭就坐他對面,好奇的盯著紙背。
楊山突然“呦”了一聲。
“怎么了怎么了?”崔老頭比楊山還著急。
“老營長的信。”楊山一揚手,哈哈大笑,道:“老營長還記得我。哈哈,老營長的親筆信!”
“不可能吧!”
“真的假的?”
“老楊,你這個慌的沒水平了。”
“我看看我看看。”
食堂里都亂成了一鍋粥。
崔老頭也是不能置信的道:“咱們老營長是當了將軍以后才退休的吧,現在還在二線忙活著呢,他哪里有時間給你一個閑人寫信。”
楊山此時也有些自我懷疑,戴著老花鏡往下看了一點,篤定的道:“不會錯了,只有老營長才叫我傻山的,他的字我也認得,我當年給他當通訊員的時候,見過他的簽名。”
“就你那眼睛,還認得簽名,你分得清紅燒肉和紅燒雞塊嗎?”歸,其他人還是都湊了上來。
“別搶別搶,我來讀我來讀。”楊山同志將攻擊通通化解為被嫉妒,得意已經不是掛在臉上了,而是飄散了出去,溢滿城。
他所在的干休所里的老干部,就算不是一個部隊里出來的,也差不多都是相鄰的部隊,“老營長”也是南湖地區走出去的有數的將軍,大家就是退休前不知道,退休后也早被安利了無數次了。
“你讀你讀。”崔老頭站在楊山后面,也戴上老花鏡幫忙看。
楊山清清嗓子,道:“聽聽看啊,開頭是:楊山同志,你好。”
“沒錯。”崔老頭抬抬眼鏡架,證明自己的眼睛尚好。
楊山同樣抬抬眼鏡架,卻是滿面笑容的用有些鄉音的普通話,讀道:“現在叫你傻山好像不合適了,畢竟,我們年紀都大了。聽你在鄉長和鄉黨委書記的任上做的很好,像是我們大湖營的兵。”
楊山讀到這里,干脆站了起來,環視四周,嘿嘿的笑了起來。
有幾位平時和他喜歡別苗頭的,現在都將視線轉開了。
楊山更是興奮,再重重的咳嗽一聲,道:“我繼續念了啊。”
“念!”
老頭們不服的多,但還是想聽。
楊山再嘿嘿的笑兩聲,低頭再繼續緩緩的念道:“我一直在關注你的工作與成長,也希望你能在接下來的人生中,繼續工作,繼續成長。”
頭花白的楊山讀到這里,自顧自的點頭道:“我一定會繼續工作,繼續成長的。”
“你再長就要老成渣了。”崔老頭低聲了一句,引起一陣笑聲。
楊山沒理他,反而提高了一些聲音,道:“我很羨慕,你對子女的教育……聽到沒有,老營長很羨慕我對子女的教育!”
楊山恨不得仰天長嘯三聲。
他年紀大了,中氣不足,于是大笑三聲,再道:“老營長,我們這一代人,生活的重心在于工作,而少了對子女的管教。我的兒子不成器,讀了高中以后,就參了軍,到現在也沒有上過戰場。我的女兒女婿在南方工作,于國于民,沒有太大的貢獻。孫子輩也有工作的,但是,他們還需要很長時間的積累……我很羨慕你……”
楊山停頓了下來,強調道:“第二次羨慕了。”
“是,我們也羨慕你。”有老頭忍不住了,有些怒的征兆。
楊山才不在乎呢,滿足的享受著周圍的氣氛,再道:“我很羨慕你……還是剛才的第二次羨慕,老營長,你教導出了一個好孫子,楊銳同志堅持原則,忍受壓力,為了人民的健康而工作的態度,值得我們學習,而且,也是我們大湖營的驕傲。”
楊山讀聲音大,在食堂的密閉環境下,簡直有令人震耳欲聾的感覺。
有位老頭自此徹底受不了了,再也不想聽他話,轉身要出去。
楊山哪里能讓他跑了,老當益壯的一下子站到了凳子上,驚的干休所所長沖上去扶他。
楊山推了一下所長的手,沒推開,也不管了,只是高聲朗讀:“最后,我誠摯的邀請你,在身體允許的情況下,來北a京參加十月一日的國慶慶祝活動,屆時會有一些部隊的老長和老戰友,我們一起把酒言歡,追憶往事,展望未來……”
要出門的老頭掩耳欲走。
楊山以迅雷之勢,再次高喊:“老子要去北a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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