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下以后,竟然久久地不能人睡。雖然她對這個丈夫談不上有什么感情,但是既然嫁給了他,就生是莫家的人,死是莫家的鬼。自己再有不滿,也只能和眼淚一樣自己咽下去忍著。
當晚她很晚才迷迷糊糊的睡著,但是天剛剛蒙蒙亮,高慧春便已經(jīng)醒了過來――大戶人家早晨自有一番功夫要做。無非是調(diào)理水火,服侍公婆丈夫,就算是呼奴使婢之家,這也是兒媳的每日功課。尤其是晨昏定省,更是重中之重。
莫家原算不上大戶人家,莫容新的父親沒中舉前不過是個普通市民,家中以商販為業(yè)。直到莫家老太爺中舉才抖了起來,像模像樣的算是個“縉紳人家”了。莫容新雖連個秀才也沒考上,捐個監(jiān)生也算勉強維持住了體面。但是他家在廣州城的“正派縉紳”看來,只能算是“西貝貨”。更有深惡他家的,直接叫莫家是“破靴黨”。還有人給他家做了句口號:“父做太監(jiān)兒,兒做乞丐翁”。只不過莫家把持文闌書院幾十年,手中有錢,父子兩代又都是長袖善舞之輩,總算沒有公然把他們趕出“縉紳”的隊伍,但是廣州城里的頭等縉紳們,是從不和他們交往的。有事情要和書院打交道也只和山長話。
大約是因為被“正牌”的縉紳鄙夷的關系,莫家最重“禮節(jié)進退”,拼命想證明自己是“詩書傳家”。她剛嫁到莫家的時候為了這套“禮節(jié)”吃了不少苦頭,被妯娌們嗤笑,被公公的妾們戲弄。甚至家中得臉的丫鬟也在背地里她是“花子姐”。
熬了這幾年,高慧春在禮數(shù)上總算被人挑不出毛病了。她一早起來。盥洗梳妝完畢,照例要去公公的正房去請早安。
高慧春由丫頭陪著進得院中。見正房的隔扇門都已經(jīng)打開了,她的吃了一驚――別看莫容新自己講究個“禮數(shù)”,實際他每晚聲色犬馬,就寢都要到三更前后,一大早自然是起不來得,有時候在外冶游根就沒回家。因而莫家又鬧出個新式的花樣來,輩們來請安不進正房,在廊下磕個頭就算是到了。
沒想到今天這公公已經(jīng)起來了,只見他端坐中央。正由三姨太伺候著用早飯,只是面色不大好,有些清白。
高慧春進去磕頭,莫容新頭,道:“起來吧。”
照理下一句便是“你去罷。”然后莫新容并不這話,高慧春也不敢自個退出去。只好垂手聽候吩咐。
好半天,才聽得公公開口問道:“慧春,你爹最近身子可安泰?”
這又讓她的吃了一驚:非年非節(jié)的,又不是場面上的禮數(shù)。公公怎么關心起爹的身子了?
其實高天士身子好不好,她根無從知曉。高慧春很少回娘家,一年也就回去一兩次。而且高天士對她也不怎么在意,回去之后除了照例磕個頭之外。父女之間再無其他話可。除了和母親話的時候能大概知道一父親的事情之外,簡直和陌生人差不多。
但是這話她不能不回。趕緊道:“多謝老爺,我爹他身子骨還安泰。”
“你很久沒有歸寧了吧。”莫容新放下手中的調(diào)羹。接過三姨太遞來的澳洲毛巾擦了擦嘴,“你明個歸寧幾日。順便也帶些禮物回去。”
這下高慧春更摸不著頭腦了。非年非節(jié)的,怎么突然讓她回家省親?既然是公公的意思。她自然不能問為什么。回去一趟也好,起碼可以和母親體己話。
當下謝過了退出去。回到房中不久,只見管家?guī)е颂魜硪粨鷵Y物,照例兒媳回家歸寧,隨帶的禮物不過是些燒臘風鵝、各式細之類的“水禮”,最多有些綢緞尺頭。然而這次不但水禮照舊,又多了許多蘇杭綾羅,洋廣雜貨之類的貴重禮物,內(nèi)中還有遼東人參二斤。高慧春粗看了看這份禮物價值在五百兩銀子以上,已經(jīng)不是一般的“重禮”了。
“這些都是老爺關照給五少奶奶歸寧用得禮物。”管家一臉諂媚,“還有老爺親筆書信一封。煩請五少奶奶帶去請親家老爺呈覽。”
高慧春已經(jīng)明白,公公必然有什么要緊的事情求教父親。不過,往日多半是公公自己去和父親密議,這次為什么突然要借自己歸寧的名義?聽聞最近髡賊進城了,難道和這事情有關?
她心中有了無數(shù)個問號。面上不露聲色,道:“我知道了。”
“勞五少奶奶費心了。”管家笑得熨貼極了,她嫁過來這么久,還從沒看到管家對她笑得如此溫暖和煦――照例都是皮笑肉不笑――著他又請了一個安,“老爺已經(jīng)吩咐了:打這個月起,您的月例錢漲一兩銀子,官中的伙食銀子也給您加了五錢……”
高慧春起身道:“代我向老爺謝過了。”
管家道:“這都是老爺?shù)亩鞯洹_要請五少奶奶日后多多照應的――”又老爺吩咐五爺房中的伺候的人太少,要再撥幾個仆婦過來聽差。還他們夫妻住得院子要修繕,另外撥了一處院落,請她不日就搬過去。
新得院落不僅大,位置也比現(xiàn)在好得多。這種殷勤讓她很不適應――高慧春過去房中少個粗使仆婦,要補個新得都等了很久。最后不得不給管家一筆好處才算補上--她在莫家地位的突然看漲令她暗暗狐疑,莫非莫老爺要求教父親的是一件天大的事情?想到這里她不由的擔心起來。
林佰光站在俗稱雙門樓的報時臺上。這座宋代始建的樓閣長十丈四尺、深四丈四尺、高三丈二尺,上為樓,下為兩個并列的大門,俗稱“雙門”。宋代廣州冶鑄工匠冼運行等人制作報時器“銅壺滴漏”放于樓上,白天懸掛時辰牌,晚上擊柝打更,成為廣州的重要報時體系。
現(xiàn)在,承宣大街拆違指揮部就設在在雙門樓之上。幾道血紅的橫幅掛在雙門樓上,用斗大的宋體字寫著:“違章照拆!”、“暴力抗法,死路一條!”、“違章建筑不受法律保護”。
雙門樓上下到處是殺氣騰騰的偵緝隊員,他們手中拿著撬棍、鐵鏟、大筐,一個個摩拳擦掌,準備在新主子面前好好的表現(xiàn)一番。
他們的外面是副武裝的國民軍士兵。今天一早,國民軍士兵突然出動,將承宣大街兩端和各條支路路口部封鎖,嚴禁人車出入。
林佰光在一群人的簇擁下登上了雙門樓。依著欄桿站定。看著下面的街道,把大街擠成一線天的棚屋和昨天他登上雙門樓看得時候沒什么變化,他又舉起望遠鏡往遠處看了看,依稀似乎有些地方已經(jīng)拆掉了,可是大多數(shù)地方都沒動。
一個歸化民干部跑過來報告:“報告首長,一切準備就緒!”
林佰光問道:“宣傳效果怎么樣?”
“只有很少的鋪戶自己拆了,”干部為難道,“許多鋪戶都很客氣,也答應自己會拆,可是到現(xiàn)在也沒動。”
林佰光頭,這在他的意料之中。所謂“以理服人”是必需在“有力”的基礎上的。他轉(zhuǎn)身對著跟在他身后的一群大歸化民干部道:
“同志們,這是我們改造舊廣州,造福廣州人民的第一場戰(zhàn)役。我們一定要把仗打好,不但要順利的拆掉這些違建,還大家一個暢通清潔的承宣大街,更要讓廣州人民了解我們的決心,凸現(xiàn)我們是一個文明進步,以造福市民為己任的新政權(quán)!所以,在整個拆違過程中,大家一定要遵循我們在會議上宣布過的三紀律:不準破壞店家生財家伙和貨物;不準私拿建材、貨物;不準以任何理由拿取鋪戶錢財――就是喝水也不可以。”
“是!”干部們一起應聲。
“至于你們,”林佰光轉(zhuǎn)過頭看著十幾個偵緝隊的中隊長、隊長,“紀律是一樣的。”他緩緩道,“我知道你們素來有混賬規(guī)矩,這種事情都是發(fā)財撈外快的好機會。我勸你們都放明白些,不要再撈這油鍋里的錢。誰要是敢擅拿一塊瓦片半塊磚頭,就卷鋪蓋和你們的班頭們做伴去吧。”
“的們不敢!”偵緝隊的隊長們一聽要去和班頭們做伴,一個個肝膽俱裂,趕緊表態(tài)。
“現(xiàn)在宣布行動計劃!”林佰光命令道,“解布遼,你來!”
解布遼趕緊出列,打開門樓上大展板上的遮布,露出一幅大比例的承宣大街拆違行動示意圖。上面標注了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jù)和顏色。
他開始詳細解各隊的工作區(qū)域和工作內(nèi)容:
所有拆違隊都分好了地段,每隊承包一段,每一隊中分為不同的工作隊,有專司拆除的,有搬運棚屋中貨物和生財家伙的,有運輸建筑垃圾的,還有專門防止店鋪老板和伙計鬧事阻撓的。各司其職,分工明確。(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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