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注意到,附近一個僻靜的巷子里有兩個民工打扮的人正在冷眼看著他們。
“看來石翁的法術沒兌現啊。”一個看上去在碼頭扛大包的民工看著對面的人說道,“這才多久,瘟疫沒鬧死多少人就完蛋了。你們這所謂的邪術一點用也沒有。”
“你也不看這瘟疫給髡賊鬧出多大麻煩。”對面那個挑夫模樣的人抬眼一瞪,“光這鋪面關停這么多,一關就幾個月,髡賊得少賺多少銀子?難不成貴上還認為我們只會說空話?”
“這話你留著到石翁面前去請功吧。”扛大包的輕蔑地一笑,“要說空話,還真是空話。你以為這瘟疫是你們弄來得道士在六脈渠里放點邪祟之物鬧得?我就老實告訴你吧,這是鼠疫!髡賊不知死活,從遼東進口毛皮,瘟疫是從毛皮里帶進來的——和你們弄得那些亂七八糟刨墳掘墓的事有屁關系。”
“若沒有石翁請來的法師……”
“你就別扯那個法師了——我看他能活的日子不太久了,澳洲人要把他拉出來示眾,公審公判。恐怕這廣州城要人頭滾滾。”
民工說著慢悠悠地從懷里掏出一盒“大生產”,一邊摸火柴一邊說著:“髡賊關防一日勝似一日地嚴密,再搞這些陰的手段怕是不會有戲了。只能在髡賊的銀錢上多動些腦筋了……”
“你是說造假幣的事?”
民工“噗嗤”一笑,吐出個煙圈來,說:“我真是不知道該說石翁什么好。搞什么不好非要造假幣——我替保羅先生先再勸告你們一句,假幣,你們造不來……”
挑夫一臉不服,冷笑道:“既如此,還要請先生指點一二了,這髡賊的銀錢上有什么腦筋可動?”
“這事,保羅先生也不在行,可是你們大明有人在行,請石翁多去向山西屋子的老西兒多多請教吧。”
他還想說什么,抬頭一看,幾個巡警正拖著警棍向巷子這個方向走來,便搖搖頭,迅速把手里的一個蠟丸遞給了挑夫的,低著頭走了。挑夫望著他的背影一哂,低頭點起一根“大生產”,抽了幾口之后,也撿起杠棒向巷子外面走去。
戒嚴解除之后,整個市政府立刻全速運轉起來:積累下來的事情太多了。光擺在劉翔面前的重要事情就有好幾樁:巫蠱案的審判結案;因為瘟疫被迫延期的公務員考試;第二次治安整肅運動……
因為巫蠱案本身就和關帝廟人馬有著很深的牽扯,而關帝廟人馬作為廣州城內盤踞多年的黑惡勢力,實際又和許多其他刑事和治安案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可以說,它實際扮演著廣州各種刑事犯罪分子的總后臺的角色。
在沈睿明等人整理案卷的時候,發現其中交錯的部分非常之多。許多審訊記錄中都牽扯到關帝廟人馬。
“這可不是拔出蘿卜帶出泥了,簡直就是拔花生……”沈睿明翻著案卷,用紅藍鉛筆不時的做著標記。
“拔花生?”正幫他整理案卷的張允冪歪著頭問道。
“你見過在地里拔花生嗎?沒見過吧,那東西一拔出來,上面牽著許多花生,有時候藤蔓還會延伸的很深很遠。”沈睿明指著案卷,“這么牽一發動全身的案子,真是罕見。”
“你以前不是當律師的嗎?應該見多識廣啊。”
沈睿明心想我當得是律師,又不在檢察院工作。這種“窩案”還真沒機會見識到。
一個名字會牽扯到多樁案件,而一樁案件又會牽扯到許多名字,猶如無數個蜘蛛網被重重疊疊的交織在一起。有些案子,甚至牽扯到許多年前的往事,牽扯到社會的方方面面。
廣州的元老們經過討論,決定從巫蠱案入手,通過對關帝廟人馬的深挖,通過這個案子,徹底的對廣州進行一次社會層面上的“大掃除”。
廣州是元老院進入的第一個大城市。進城之前,元老院的名聲無非是一伙講信譽的海商/海盜,舉起反旗之后更是成為亂臣賊子。巫蠱案是元老院徹底爭取廣東民心的大好機會。
采生折割案、拐賣婦女兒童案,主要危害對象是城市中下階層平民。民憤大,危害面廣。嚴重影響社會安定。徹底查辦此案不但為民除害,更是爭取市井階層支持的大好切入點。元老院爭取了民心,想在廣州城搞事的任何團團伙伙就是無源之水,無根之樹。
通過案件偵破,集中力量,發動群眾徹底解決關帝廟人馬的影響。特別是通過對關帝廟人馬的偵訊,對過去許多陳年積案進行一次滌蕩。進一步的爭取百姓民心。
通過對巫蠱案和關帝廟人馬的偵訊,深挖背景。名正言順處理一幫非暴力不合作縉紳。
最后,利用該案的轟動性效果,禍水北引,將采生折割的受益對象指向藩王,太監,明國皇帝。反正明朝歷代皇帝酷愛煉丹是史實,加上嘉靖差點被宮女勒死,紅丸案這些黑材料,徹底把明國正統拉下馬,將其徹底放至民眾的對立面。
劉翔指示宣傳部門要對此案大書特書,相關報道寫的越恐怖越好,加上物證,配合照片這一金手指手段,舉辦巡回展覽。民眾越恐懼,就可以通過宣傳將對案件本身的恐懼和仇恨轉移到對明國政權上。造成這些血案的根本原因就是腐朽落后的社會,并趁機加快社會改造進度。元老院以此為契機,徹底在廣東站穩腳跟。
警務部門開始了日以繼夜的工作。因為要審訊的犯人實在太多了,審訊場所從市內被轉移到東校場的明軍營房內。戴著鐐銬的囚犯們被成批的押解到這里。
原本廣州一府兩縣的皂班衙役們,不管是留用的,還是退職的,都按名冊被征調來了。由警察局預審科的干部指揮,分十三處日夜審訊。晚間,便在門前燃起篝火。
在各種案件中被捕的囚徒,關帝廟人馬里的大骨和骨干分子,先剝光衣服押上拷問架受鞭刑,然后他們被吊起來拷問。過去皂班的衙役們,一個個賣弄精神,嚴刑逼供,拶指和夾棍吱嘎作響,慘叫、呻吟和怒吼隨著風聲傳遞中回蕩著,猶如大錘一般,重重的敲打大東門東皋大道到元運街一帶的縉紳大戶們的心頭。
在嚴刑拷打下暈過去的人被拖到校場上,用稻草火熏醒,然后給他們灌下烈酒或者讓他們恢復神智。當他們的身子再也承受不住拷打的時候,就會有醫療人員給他們治療,免得他們一命嗚呼。
審訊的內容,是根據目前已經掌握的線索展開的。進城以來,各部門在處理各種事務中掌握了不少類似的線索,特別是在風俗業整頓案和采生折割案中都有大量的線索出現,但是要么缺少證據,要么沒有實質性的內容,都無法進行詳細的查證。這次經過沈睿明的梳理之后全部拿出來訊問。
偵訊是按照“瓜蔓抄”的原則,在審訊中獲取的口供中只要牽涉到其他案件線索,立刻就會整理出來交給相關人員繼續審問。劉翔下達的指示是“有一條線索查一條線索,直到沒有口供為止!”
經過幾天幾夜的審訊,被牽扯出來的人愈來愈多。記錄口供的案卷已經堆積起來。偵察員們一刻不停的梳理著這些口供線索,整理出具體的頭緒來。
很快他們就發現了第一個有用的陳年舊案的線索。
這個案子,便是幾個月前賀熙親自到慕敏面前來告狀的案子。文瀾書院的院董給王秀才下套的往事。
此事是莫容新指示,這是賀熙親口指認的,但是單憑她的一面之詞,顯然不能定罪。這次審訊,卻意外的從關帝廟人馬的一個大骨口中得知了來龍去脈。
原來此事是莫榮新托到高天士那邊,花了五百兩銀子。高天士便叫手下找來幾個專門弄腥賭的騙子去勾搭王秀才賭博,又弄了個貼嫖的浮浪子弟勾引賀熙。
即牽扯到具體的人名,當下發出傳喚令,將幾個賭棍和浮浪子弟都拘來,每人四十大板便什么都“想起來了”。
“慕局,要不要將莫容新拘起來?”有人來請示。
“暫時不用,先監控著。如果發現他有離開廣州的跡象就立刻抓捕。”慕敏看著墻邊的一排架子。架子被分為一格一格,每一格下面都有寫著人名的小木牌,這些格子里或多或少的插著紙片,每張紙片都一個卷宗索引號——都是與其相關的案件
莫榮新的格子里,紙片已經堆積起來,少說也有三四十張了。另外一個鐘艾教老爺的格子里也不少——這兩個廣州城內縉紳大戶們的白手套果然已經染得發黑了。
慕敏知道,莫榮新跑不掉了。然而,有那么一些人的格子卻還空著。特別是劉翔希望抓到關鍵性的證據,或者至少是可以打開缺口的線索——梁家大公子的格子里,卻始終沒有一張紙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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