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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 作者:烽火戲諸侯 第三百九十六章 竹籃打水撈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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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快樂~)

    都察覺到了陳平安的異樣,朱斂和石柔對視一眼,朱斂笑呵呵道:“你先說說看。”

    石柔強忍心中不適,這老匹夫老色胚的眼神,估計再過一百年還是這么令人作嘔,低聲道:“我是陰物,先天被京城重地克制,公子視野所及處,出現了讓我更加心神不安的東西。你呢?”

    朱斂點頭道:“方才少爺心生感應,轉頭望去,石柔姑娘你隨之舉目遠眺的模樣,眼神恍惚,很是動人。”

    石柔惱火道:“連裴錢都知道以誠待人,你這老不羞不懂?”

    裴錢有些委屈,“石柔姐姐,什么叫‘連’,我讀書寫字很用心的好不好。”

    石柔只得報以歉意眼光。

    裴錢大手一揮,又開始胡亂拼湊書上看來的大道理,“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世間無不可恕之人……”

    裴錢心知不妙,果然很快咿咿呀呀踮起腳尖,被陳平安拽著耳朵前行。

    陳平安教訓道:“書上那些來之不易的圣賢道理,你現在一知半解都算不上,就敢拿來瞎顯擺?”

    裴錢立即認錯。

    耳朵那邊火辣辣疼。

    經過一番風雨洗禮后,她現在已經大致曉得師父生氣的輕重了,敲板栗,哪怕重些,那就還好,師父其實不算太生氣,若是扯耳朵,那就意味著師父是真生氣,如果拽得重,那可了不得,生氣不輕。但是吃板栗拽耳朵,都比不上陳平安生了氣,卻悶著,什么都不做,不打不罵,裴錢最怕那個。

    陳平安找了一間鬧市客棧,在京城最為繁華的昌樂坊,多書肆。

    只是如今青鸞國京城各地的客棧房間,都太緊俏,只剩下兩間散開的屋子,價格明擺著是宰人,柜臺那邊的年輕伙計,一臉愛住不住、不住滾蛋的表情,陳平安還是掏錢住下,當然需要先給伙計看過了通關文牒,需要記錄在冊,事后京城官府衙門會查詢,當陳平安拿出崔東山事先準備好的幾份戶籍關牒,伙計確認無誤后,立即更換了一副嘴臉,抄錄完畢,畢恭畢敬雙手奉還,伙計殷勤無比,還給陳平安賠不是,說如今客棧實在是騰不出多余屋子,但只要一有客人離店,他肯定立馬通知陳公子。

    陳平安笑著說好,很快就一位妙齡少女給伙計喊出,帶著陳平安一行人去住處。

    伙計立即去找到客棧掌柜,說店里來了一撥南下游歷的大驪王朝京城人氏。

    掌柜是個幾乎瞧不見眼睛的臃腫胖子,身穿富家翁常見的錦衣,正在一棟雅靜偏屋悠哉品茶,聽完店里伙計的言語后,見后者一副洗耳恭聽的憨傻德行,立即氣不打一處來,一腳踹過去,罵道:“愣這兒干啥,還要老子給你端杯茶解解渴?既然是大驪京城那邊來的大爺,還不趕緊去伺候著!他娘的,人家大驪鐵騎都快打到朱熒王朝了,萬一真是位大驪官宦門戶里的貴公子……算了,還是老子自己去,你小子做事我不放心……”

    年輕伙計邀功不成,反而挨了一腳踹,便有些腹誹,結果又挨了掌柜重重一巴掌,“老子用屁股想,都知道你起先那副狗眼看人低的嘴臉,要不是喊我一聲姐夫的份上,早讓你去街上撿狗屎去了。”

    攀著一層關系才在客棧當伙計的年輕人,回柜臺那邊才敢罵罵咧咧,自己那位如花似玉的姐姐,給這么頭肥豬當小妾,真是……挺有福氣的事兒。衣食無憂,穿金戴銀,每次回娘家那條破爛巷子,都跟宮里頭的娘娘似的,很風光,連帶著他這個弟弟都臉面有光。

    掌柜親自出馬,硬是給陳平安再騰出一間屋子,于是裴錢跟石柔住一間,后者本就適合夜間修行,無需睡眠,床鋪便讓裴錢獨占,陳平安擔心裴錢忌諱石柔的陰物身份與杜懋皮囊,便先問了裴錢,裴錢倒是不介意。石柔當然更不介意,若是與朱斂共處一室,那才是讓她毛骨悚然的龍潭虎穴。

    人間細事多如毛,陳平安早早習慣了多上些心。他上心,身邊人就可以少做許多瑣碎事,多做正經事,從大隋求學護送李寶瓶他們,就是這么個路子。

    兩間屋子隔得有些遠,裴錢就先待在陳平安這邊抄書。

    陳平安練習天地樁,朱斂閑來無事,就站在墻角那邊保持一個猿猴之形。

    其實已是遠游境武夫的朱斂也好,尚未躋身六境的陳平安也罷,早早知道,功夫更在日常的點點滴滴,行走時的拳架,登山蹚水各有不同的門道,坐時呼吸,就連睡覺,朱斂和陳平安都有各自溫養拳意的路數。至于裴錢,畢竟年歲尚小,還沒有走到這一層境界,不過陳平安和朱斂不得不承認,世間某些家伙的確有那種出類拔萃的習武天賦,連出了名講究腳踏實地、沒有捷徑可走的武道一途,都給裴錢走出了作弊的意思,例如陳平安教給裴錢的劍氣十八停,進展之快,陳平安在老龍城灰塵藥鋪就已經自慚形穢。

    在陳平安收起天地樁的時候,朱斂躍躍欲試,陳平安心中了然,就讓已經抄完書的裴錢,用行山杖在地上畫個圈,與朱斂在圈內切磋,出圈則輸。當年在彩衣國大街上,陳平安和馬苦玄的“久別重逢”,就用這個分出了暗藏玄機的所謂勝負,若非陳平安知道馬苦玄的真武山護道人在暗中冷眼旁觀,恐怕泥瓶巷和杏花巷的兩個同齡人,就要直接分出生死。

    對于那個父母很早就坐擁一座龍窯的馬苦玄,陳平安不會客氣,新仇舊怨,總有梳理出脈絡真相、再來秋后算賬的一天。

    裴錢畫完一個大圓后,有些憂愁,崔東山傳授給她的這門仙家術法,她如何都學不會。

    陳平安與朱斂站在圓圈內,方丈之地,沉悶出拳。

    朱斂自然壓了武道境界,跟鄭大風當初喂拳他們畫卷四人如出一轍。

    一炷香后,陳平安給朱斂一拳打得向后仰去,兩腳扎根在圈內,又給朱斂一肘敲在胸口,身體轟然墜地而去,陳平安雙掌拍向地面,在后背距離地面只有一尺高度時,身體旋轉,大袖搖晃,好似陀螺,雙腳沿著剛好圓圈邊界線,繞向朱斂一側,結果被朱斂一腳踹中胸口,砰然撞向墻壁。

    陳平安雙手掌心先于后背貼在墻面,卸去所有勁道,不然以朱斂那一腳的力道,就不只是撞破一堵墻壁的事情了,最終飄然落地,笑道:“輸了。”

    朱斂笑問道:“少爺這么多奇奇怪怪的招式,是藕花福地那場甲子收官戰,偷學來的?比如當年拿走我那頂道冠的丁嬰?”

    陳平安點頭道:“丁嬰武學駁雜,我學到不少。”

    兩人落座后,朱斂給陳平安倒了一杯茶,緩緩道:“丁嬰是我見過天賦最好的習武之人,而且心思縝密,很早就展露出梟雄風采,南苑國那場廝殺,我知道自己是不成事了,積攢了一輩子的拳意,死活就是春雷不炸響,當時我雖然已經身受重傷,丁嬰辛苦隱忍到最后才露頭,可其實那會兒我如果真想殺他,還不是擰斷雞崽兒脖子的事情,便干脆放了他一條命,還將那頂謫仙人遺物的道冠,送與他丁嬰,不曾想之后六十年,這個年輕人非但沒有讓我失望,野心甚至比我更大。”

    陳平安笑道:“難怪丁嬰對于這場武道發跡之戰,諱莫如深,從來不對人提起。應該是既不好意思吹牛,也不愿自曝其短。”

    裴錢氣呼呼道:“你是不知道,那個老頭兒害我師父吃了多少苦。”

    朱斂笑瞇瞇道:“早知道這樣,當年我就該一拳打死丁嬰得了。對吧?”

    裴錢吃一塹長一智,先看了看陳平安,再瞅瞅朱斂一臉挖坑讓她跳進去然后他來填土的欠揍模樣,裴錢立即搖頭道:“不對不對。”

    裴錢一見師父沒有賞賜板栗的跡象,就知道自己答對了。

    她先將桌上筆墨紙小心翼翼放入陳平安的竹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突然站起身,在陳平安耳邊小聲道:“師父,不知道怎么回事,如今我再翻書看吧,乍一看,好像書上的字,漂亮了許多。”

    陳平安沒有當真,笑問道:“怎么說?”

    裴錢小心提防著朱斂偷聽,繼續壓低嗓音道:“以前那些小墨塊兒,像我嘛,黑乎乎的,這會兒瞧著,可不一樣了,像誰呢……”

    裴錢開始掰手指頭,“教我劍術刀法的黃庭,狐媚子姚近之,脾氣不太好的范峻茂,桂姨身邊的金粟。師父,事先說好,是老魏說近之姐姐狐媚狐媚的,是那種禍國殃民的大美人兒,可不是我講的哦,我連狐媚是啥意思都不曉得嘞。”

    朱斂大笑拆臺道:“你可拉倒吧……”

    裴錢趕緊跑過去,想要一把捂住朱斂那張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婦人碎嘴,朱斂哪里會讓她得逞,左搖右擺,裴錢張牙舞爪。

    陳平安看著一老一小的打鬧,提醒道:“我們在京城買完了感興趣的東西,再逛過一些名勝古跡,最多再待兩天就去青鸞國東邊的那座仙家渡口,直接去大隋山崖書院。”

    朱斂一邊躲避裴錢,一邊笑著點頭,“老奴當然無需少爺擔心,就怕這丫頭無法無天,跟脫韁野馬似的,到時候就像那輛一鼓作氣沖入蘆葦蕩的牛車……”

    裴錢怒道:“朱斂,你總這么烏鴉嘴,我真對你不客氣了啊!”

    朱斂正要逗弄幾句黑炭丫頭,不曾想陳平安說道:“是別烏鴉嘴。”

    朱斂立即點頭道:“少爺教訓的是。”

    裴錢坐著,一手抱著肚子,一手指著朱斂,總算逮住機會報了一箭之仇,哈哈大笑道:“還好意思說我見風使舵,老廚子,你可拉倒吧。”

    朱斂一本正經道:“你那叫墻頭草,我這叫識時務者為俊杰,英俊的俊,俊俏的俊。”

    裴錢眨了眨眼睛,好奇問道:“師父說你在咱們藕花福地,曾經是一位俊美無雙的公子哥?”

    不等朱斂滔滔不絕說一說當年的豐功偉績,裴錢已經雙手捧腹,腦袋撞在桌上,“你可拉倒吧,笑死我了,哎呦喂,肚子疼……”

    朱斂看到陳平安也在忍著笑,便有些惆悵。

    ————

    在佛道之辯即將落下帷幕之時,青鸞國京郊一處避暑別宮,唐氏皇帝悄然親臨,有貴客大駕光臨,唐黎雖是人間君主,仍是不好怠慢。

    因為來者是云林姜氏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既是一位定海神針一般的上五境老神仙,還是負責為整個云林姜氏子弟傳授學問的大先生,名為姜袤。

    除此之外,還有嫁入老龍城苻家后、頭回返家省親的姜氏嫡女,以及一位隨她一起離開姜氏的教習嬤嬤,傳聞是位殺力可怕的元嬰劍修。

    唐黎身邊則有兩人跟隨,一位能夠讓他安心放權的皇室老人,唐重,按照輩分,其實算是皇帝唐黎的叔叔,跟老侍郎柳敬亭曾經在私底下書信往來頗多,吵架,那些書信,唐黎其實都看過。

    再就是一位鷹鉤鼻老者,青鸞國所有譜牒仙師中頭一號,周靈芝,很多人都已經忘記這位老仙師的山澤野修出身,但是輔佐唐氏皇帝已經三代之久,雖說名聲不太好,只是唐黎生長于帝王家,視野所及是那江山一統、國祚萬年,哪里會計較這些不痛不癢的非議。

    見著了那位云林姜氏的老神仙,唐黎這位青鸞國君主,再對自家地盤的山上仙師沒好臉色,也要執晚輩禮恭敬待之。

    雙方設席相對而坐。

    就像刻意不分出主賓,更沒有什么君主。

    老人沒有印象中的那種端架子,言談和煦。

    唐黎讓禮部官員為姜袤送上一大摞檔案,和一些以仙家拓碑手法記錄的畫卷,是個相貌周正、口齒伶俐的禮部年輕官員,在姜袤隨手翻閱檔案和瀏覽畫卷之時,這位禮部員外郎就為姜氏老神仙匯報佛道之辯的過程,詳略得當,只在精彩處,驚心動魄處,細說,而且說得干脆利落,而且面對一位傳說中的上五境修士,不卑不亢,偶有問答,應對得體,很給皇帝陛下長臉。

    所以唐黎很滿意,側過身,望向叔叔唐重。

    后者輕聲介紹道:“禮部儀制清吏司宋山溪,青松郡宋氏子弟,秋魁二年的榜眼。”

    唐黎道:“下次京考,可以提一提。”

    唐重笑著點頭。

    唐黎突然問道:“韋都督怎么今天不在場?”

    唐重解釋道:“韋都督與一位名為姜韞的姜氏子弟關系好,姜韞與姐姐重逢于此,就拉上了韋都督。”

    名義上的青鸞國仙師第一人,老者周靈芝在一旁聽到皇帝陛下以“韋都督”稱呼韋諒后,眼皮子微微顫抖了一下。

    寶瓶洲東南版圖一帶,世人只知青鸞國中部有個世襲的韋家大都督,世代獨苗,偏偏香火傳承得有驚無險,順順利利。

    青鸞國唐氏太祖開國以來,皇帝陛下都換了那么多個,可其實韋大都督始終是一人。

    這個深藏不露且與唐氏淵源極其深厚的韋諒,就是周靈芝在青鸞國最忌憚之人,沒有之一。

    玉璞境修士姜袤在看完聽完之后,笑問道:“聽說獅子園柳清山,臨時被加入考驗后,表現得極為出彩,除了文字記載,可有畫卷能夠觀看?”

    唐重搖頭道:“回稟姜老,有人提醒我們最好不要擅自進入獅子園,便是我們周供奉,也只能在獅子園外的山巔遠觀。但是通過里邊諜子的見聞,加上周供奉點到即止的掌觀山河,柳敬亭二子柳清山,確實屬于靠自己過關,并無外力幫助。”

    姜袤微笑道:“不就是那個大驪國師崔瀺嘛,你們有什么好避諱的。”

    唐重笑道:“正是崔國師。”

    皇帝唐黎心中卻不太舒服。

    青鸞國迫于一洲大勢,不得不與崔瀺和大驪謀劃這些,他這個皇帝陛下心知肚明,面對那頭繡虎,自己已經落了下風許多,當下姜袤如此云淡風輕直呼崔瀺姓名,可不就是擺明了他姜袤和背后的云林姜氏,沒把大驪和崔瀺放在眼中,那么對于青鸞國,這會兒面子上客客氣氣,姜氏的骨子里又是何等瞧不起他們唐氏?

    唐黎雖然心中不悅,臉上不動聲色。

    說句難聽的,姜袤真要往他臉上吐口濃痰,他這個青鸞國皇帝也得笑臉受著,說不定還要來一句老神仙口渴不口渴。

    姜袤沒有繼續讓唐黎難堪,抽出幾幅畫卷,畫卷上邊,就兩處場所兩個人,京城以南,以泉水清冽著稱于世的白水寺,京城之中,名聲不顯的白云觀,一位年紀輕輕的白衣僧人,一位中年觀主道人,姜袤點頭道:“就目前情形來看,佛家勝在臺面上,道門贏在幕后,你們青鸞國儒家門生推出來的獅子園柳清山,表現不俗,說不定還有機會,但是如果沒有更讓人眼前一亮的東西拿出來,至多爭一個第二,夠嗎?無論是道門還是佛家,成為青鸞國的國教,好嗎?”

    有些咄咄逼人。

    云林姜氏作為寶瓶洲最古老的豪閥,曾經在中土神洲那都是第一流的大族大姓。

    姜氏作為儒家“立教”之前就作為掌禮之一的存在,這場出現在寶瓶洲歷史上的首次三教之爭,云林姜氏會偏向誰,顯而易見。

    但是若是青鸞國只是礙于姜袤和姜氏的顏面,將本就不在佛道爭辯之列的儒家,硬生生拔高為唐氏國教,到時候明眼人,就都會知道是姜氏出手,姜氏怎會容忍這種被人詬病的“白玉微瑕”。

    所以說,這就是姜袤最難伺候的地方,結果得有,過程還得讓所有旁觀者挑不出毛病,不可以半句閑言碎語,往云林姜氏身上招引。

    如今寶瓶洲中部各國士子南徙、衣冠齊聚青鸞國,對于這場沒有讀書人參與其中的佛道之辯,本就十分不滿,這些外鄉豪閥,呼聲很高,還有不少脾氣不太好的倨傲世族,叫囂著若是不管佛道誰成為國教,就要搬出青鸞國,其實青鸞國位居廟堂最中樞的那撥人物,以及真正的道門神仙和佛家高僧,也清楚,兩教之爭,是在爭第二,爭一個不去墊底。

    而慶山國皇帝,之所以愿意帶著那幾位驚世駭俗的愛妃,來青鸞國京城看熱鬧,其實就是想要看看唐氏皇帝到底怎么個不要臉,是如何討好云林姜氏和那撥浩浩蕩蕩的南渡衣冠,到最后又會不會淪為半洲的笑柄,以至于儒釋道三方都不討好。

    皇帝唐黎有些笑意,伸出一根手指摩挲著身前茶幾。

    唐重開口道:“大驪國師崔瀺其實真正推出之人,是柳敬亭長子,柳清風,是一位學問近法的儒家弟子。”

    姜袤瞇起眼,“哦?有何異于常人之處,我倒要見識見識。”

    唐重站起身,拿出兩本早就準備好的泛黃書籍,一本儒家圣賢書,一本法家著作。

    唐重打算走過去送書。

    不見姜袤有任何動作,兩本書就從唐重手中脫手,出現在了姜袤身前桌上,將那本儒家典籍隨手放在角落,看一眼都嫌浪費光陰,寶瓶洲有幾人有資格在云林姜氏面前談“禮”,這倒不是這位老神仙目中無人,而確是有其家族底蘊和自身學問撐著,如山岳屹立。

    姜袤翻開那本柳清風讀書批注的法家書籍,看得極快,有不以為然,有微微點頭,最后視線停在某一頁,在某一句旁邊,看那落筆字跡,應該是先后三次注解批注,著書之人那句原話是“愛人不阿,憎人不害,愛惡各以其正,治之至也”。最貼近這句話的書頁處,柳清風第一次寫了“‘至’字不妥,過高,應當修改為‘本’”。

    姜袤又看過其余兩次讀書心得,微笑道:“不錯。可以拿去試試看那位白云觀道人的斤兩。”

    這位云林姜氏明面上修為最高的老神仙,隨手將鈐印有柳清風私章藏書印那一頁撕去,兩本書籍返回唐重身前桌上,姜袤笑道:“找個機會,讓那白云觀道人在近期湊巧得到這本書,到時候看看這位觀主是怎么個說法。”

    唐重答應下來。

    相較于姜袤所在場合的暗流涌動。

    避暑別宮一座綠竹環繞的幽幽涼亭里,就要和睦喜慶許多。

    那個曾經從驪珠洞天得了那條鐵鏈機緣的高大青年,住在蜂尾渡小巷盡頭的姜韞,正在和一位出嫁老龍城的姐姐聊著天。

    大都督韋諒一旁坐著,與那位神色萎靡的教習嬤嬤也在閑聊。

    姜韞看著眼前的姐姐容貌,哭笑不得。

    女子一挑眉頭,“怎么了,以貌取人?我覺得挺美啊。”

    姜韞笑道:“姐,我得說句良心話,你當下這幅尊容,真跟美不沾邊。”

    肥胖女子白眼道:“我倒要看看你將來會娶個怎樣的仙子,到時候我幫你掌掌眼,省得你給狐貍精騙了。”

    姜韞雙手合十,求饒道:“別,我怕姐你這脾氣,一兩句話就把我未來媳婦嚇跑了。”

    女子正要嘮叨幾句,姜韞已經識趣轉移話題,“姐,苻南華這個人怎么樣?”

    女子搖頭道:“就那樣,挺好的,誰也不管誰,相敬如賓,好得很。”

    姜韞大笑道:“那我有機會一定要找這個可憐姐夫喝個酒,相互吐苦水,說上個幾天幾夜,說不定就成了朋友。”

    那位姜氏嫡女無所謂道:“你愛咋咋地。”

    她想起一事,小聲問道:“你師父跟至交好友去尋寶,得手沒?如果得手了,我偷偷摸摸跟你去趟蜂尾渡,飛升境大修士身死道消后的琉璃金身,我還沒親眼見過呢。家里倒是有一塊,可老祖宗藏著掖著,我這么多年都沒能找到。”

    她悄悄道:“你要是讓我見著了那件東西,姐姐送你一樣很特別的禮物,保證讓你羨煞一洲年輕修士。”

    姜韞擺手道:“免了。我師父的脾氣一樣不好,涉及到琉璃金身碎塊這么大的事情,我如果敢擅作主張,平時再好說話,不管用,非得扒掉我一層皮不可,真不是開玩笑,師父當年就說,我要么去驪珠洞天,要么去神誥宗的那座福地歷練,必須選一樣。結果等我回來,師父就開始反悔了,說福地歷練也是需要的,反正驪珠洞天都去過了,好事成雙嘛,趁著這兩年運道好,在洞天得了件寶貝,說不定在福地就能拐個水靈媳婦……”

    姜韞愁眉苦臉,無奈道:“攤上這么個無賴師父,沒法講理。”

    女子嗤笑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寶瓶洲歷史上,有幾人能以山澤野修的出身,躋身上五境?能夠讓李摶景這么眼高于頂的家伙,都敬佩有加?能夠跟那位性情古怪的老幫主成為患難之交?你啊,就知足啊,有空趕緊回家族跟老祖宗們燒幾炷香,好好感謝祖上積德。”

    姜韞神色淡然,搖頭道:“就別勸我回去了,實在是提不起勁兒。”

    女子嘆息一聲,伸手在姜韞腦門上屈指一彈,“從小到大,就這么犟,如今都是山上神仙了,還看不開早年那點事情?”

    姜韞不搭話。

    他看了眼那位教習嬤嬤,女子輕輕搖頭,示意姜韞不要詢問。

    兩人沉默期間,剛好大都督韋諒與那位教習嬤嬤閑聊到了竹海洞天,與那位青神娘娘。

    韋諒環顧四周,滿眼的翠綠修竹,似真似假玩笑道:“賢人君子讀書人,都喜好這青竹,我倒想斬去惡竹千萬竿。”

    姜氏嫡女打趣道:“韋先生,你若是在這兒砍竹子,將我們那位想要找你切磋學問的老祖宗晾在一邊,不好吧?”

    韋諒笑道:“我坐在那兒,太搶風頭,有違臣子本分。”

    她正要刺他兩句。

    韋諒笑瞇瞇道:“小生姜啊,小時候我可是抱過你的,時間過得真快,眨眼功夫,襁褓里的黑丫頭,就大姑娘嫁人了。”

    她怒目相向,掏出一塊自小就喜歡吃的生姜,狠狠啃了一口。

    韋諒爽朗大笑。

    姜韞佩服不已。

    ————

    京郊獅子園最近離開了許多人,作祟妖物一除,外鄉人走了,自家人也離開。

    被困在娘家很久的大女兒柳清雅,火急火燎帶著夫君率先離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那夫君這次,算是給結結實實嚇慘了。

    之后是那兩位柳氏家塾先生,結伴離去。

    然后是二子柳清山和女冠柳伯奇,兩人準備騎馬遠游,一路北上,先去觀湖書院看看。

    緊接著是柳敬亭的小女兒柳清青,與婢女趙芽一起前往某座仙家門派,兄長柳清風向朝廷告假,親自護送著這個妹妹。那座山上府邸,距離青鸞國京城不算近,六百余里,柳老侍郎在任時,跟那個門派的話事人關系不錯,所以除了一份厚重拜師禮,還寫了一封信讓柳清風帶著,大致內容,無非是即便柳清青資質不佳,并非修道之才,也懇請收取他的女兒,當個記名弟子,在山上掛名修行幾年。

    事實上,哪怕柳敬亭不是禮部侍郎了,只要他還在世,那么女兒柳清青進入青鸞國任意一座仙門,都不難,甚至完全不需要這封信。

    一路上,兩輛馬車緩緩而行,柳清青笑容漸多,婢女趙芽自然也跟著高興。

    柳清風多是坐在車廂內翻書,到了沿途驛站下車,便打點關系,待人接物,不止是世家子的禮數周到那么簡單,地方芝麻官和胥吏,無論清流濁流,即便官品極低,可哪個不油滑,沒眼力?柳清風這位一縣父母官,是假客氣真清高,還是真對他們以禮相待,一眼看穿,所以柳清風根本不像是青鸞國士林領袖柳敬亭的長子,人人印象不錯,成為各地驛站不約而同的一樁趣談。

    柳清青本就是女眷,年紀又不大,所以看不出兄長柳清風的種種細節,心思細膩的趙芽卻嘆為觀止,總覺得獅子園內的大少爺,跟走出獅子園的柳縣令,完全是兩個人。

    到了那座峰巒疊翠的仙家府邸,柳清青的訪仙拜師,一帆風順。

    柳清風安頓好柳清青后,卻沒有立即下山,被人領著去了一座崖畔觀景高樓,登樓后,看到了一位憑欄賞景的青衫老儒士,一位風流倜儻的公子哥。

    柳清風心中嘆息,收斂了復雜情緒,作揖行禮,“柳清風拜見崔國師。”

    大驪國師崔瀺。

    竟是親自來到了青鸞國。

    崔瀺笑著伸手虛抬,示意柳清風不用如此客氣,然后指了指身邊人,“李寶箴,龍泉郡人氏,如今是大驪綠波亭在寶瓶洲東南的全權掌舵之人,以后你們會經常打交道。”

    那位俊逸青年對柳清風作揖道:“見過柳先生。”

    柳清風只得還禮。

    李寶箴以一口醇正的青鸞國官話說道:“柳先生,此行南下青鸞國,讓我大開眼界,妙人太多,單說那位白云觀道人,微末道行,就膽敢行合道之舉,竊取天機,還真給他越過了那道元嬰地仙都極難跨過的天塹。只是太過惹眼,是福是禍,估計得看云林姜氏的意思了。”

    柳清風笑了,沒有出聲。

    下馬威?

    真是年輕氣盛,鋒芒畢露。

    李寶箴靜待下文,見柳清風軟綿綿不開腔,便也笑了起來。

    崔瀺看了眼柳清風,微笑道:“柳清風,以后青鸞、慶山、云霄三國,大事,不用你們二人勞心,至于小事,你多教教李寶箴。”

    柳清風點點頭。

    李寶箴神色自若,面帶微笑,一揖到底,“有勞柳先生。”

    ————

    那座陳平安曾經題字在墻壁上的河伯祠廟。

    最近來了一伙出手闊綽的大香客,而且就住在祠廟里邊。

    兩人一黃牛。

    讓廟祝香火錢收得戰戰兢兢。

    眉心有痣的白衣翩翩少年,喜歡游覽碑廊。

    正是不知為何仍滯留青鸞國的崔東山。

    這天晚上,圓月當空,崔東山跟河伯祠廟要了一只竹籃,去打了一籃子河水回來,滴水不漏,已經很神奇,更玄妙之處,在于竹籃里邊河水倒映的圓月,隨著籃中水一起搖搖晃晃,哪怕走入了廊道陰影中,水中月依舊光亮可愛。

    崔東山走到一處廊道,坐在欄桿上,將竹籃放在一旁,抬頭望月。

    唯有竹籃水和水中月,與他作伴。

    崔東山思緒飄遠。

    佛祖愁那眾生苦,至圣先師擔心儒家學問,到最后成為只是那些不餓肚子之人的學問。

    道祖呢。

    據說在觀看那個一。

    可能被困井底的王朱是一,楊家藥鋪那個老人也是一。

    或者有可能在道法高到沒邊的道祖眼中,誰都是那個一?

    崔東山揉了揉臉頰,從袖中咫尺物,取出兩只普通棗木材質的卷軸,將兩幅小花卷攤開,懸停在他身前。

    一幅畫卷。

    有位衣衫老舊的老秀才,端坐在一條長凳中央,弱冠之齡的崔瀺,坐在一側,少年左右和少年齊靜春,坐在另外一側。

    一條長凳坐了四個人,略顯擁擠。

    有個腦袋闖入本該獨屬于師徒四人的畫卷之中,歪著腦袋,笑容燦爛,還伸出兩個手指。

    另外一處,有個蹲著的壯碩身形,在角落,背對著所有人。

    第二幅。

    那個在第一幅畫卷中探頭探腦的家伙,光明正大站在畫卷中央,攤開雙臂,少年左右和齊靜春雙手抱住那個男人的胳膊,屈膝收腿,懸掛空中,兩個少年咧嘴大笑。

    年輕書生崔瀺,站在那人身后,笑得含蓄些,只是也笑得很真誠。

    ————

    崔東山就想著什么時候,他,陳平安,那個黑炭小丫頭,也留下這么一幅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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