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野嶺,月黑風高夜,適合殺人越貨,也適合斬妖除魔,看只看是那道高一尺,還是魔高一丈了。
梳水國的破敗古寺外,有鶯鶯燕燕的歡聲笑語傳來,最終傳來陣陣敲門聲響,大髯漢子看了眼陳平安,瞥了眼張山峰,調(diào)侃道:“你們倆誰去迎客?我去開門的話,怕嚇著了雌妖精,到時候人家二話不說掉頭就跑,咋辦?”
道士張山峰拍了拍胸脯,“小道比陳平安相貌英俊一些……”
柳赤誠被聽妖鈴驚醒,迷迷糊糊,一聽雌妖精,立即想到了神仙志怪小說里的狐仙艷鬼,膽氣橫生,趕緊從地鋪爬起身,嚷嚷道:“我去我去,書上的古靈精怪們,最喜好文弱書生這一口,你們仨個個拿刀背劍的,還是我最合適,不過事先說好,碰上了好妖精,咱們有話好好說,若是人家愿意與我春宵一刻,你們別攔著,可如果碰上了吃人心肝的壞鬼魅,你們可得救我!”
柳赤誠屁顛屁顛跑去打開大門,呼啦一下狂風大作,吹拂得窮酸書生睜不開眼,然后只覺得香風飄過,身邊響起兩個銀鈴般的嬌媚嗓音,還有一條綢緞袖巾掠過他的臉龐,絲滑細膩,讓柳赤誠有些陶醉,趕忙關(guān)上門,等到山風停歇,轉(zhuǎn)身定睛一看,看到了三位姿容美艷的女子,其中兩位嬌笑著奔向大髯漢子三人的火堆,體態(tài)豐腴,僅是背影,就晃蕩得柳赤誠心神搖曳,還有一位年紀稍小的妙齡少女,身穿淡粉長裙,腳踩繡花鞋,怯生生站在柳赤誠身前不遠處,手指使勁捻著衣裙,比起她那兩位性情豪放的美人姐姐,落在柳赤誠眼中,小家碧玉,尤為動人。
大髯漢子正盤腿坐著喝酒,兩位衣著“大氣”的女子,胸脯那邊,露出一大片白花花的旖旎風光,臉皮子薄的年輕道士瞧著有些臉紅,陳平安正在撥弄篝火,往火堆里添加枯枝,枯枝燒裂,不斷發(fā)出噼里啪啦的清脆聲響。
這兩位“胸有溝壑”的美人,秋波流轉(zhuǎn),很快選定了順眼的心儀對象,一位坐在年輕道士身邊,一位落在陳平安身旁,大髯漢子本來都已經(jīng)伸開雙臂,結(jié)果動作僵在那邊,愣了愣,只得自顧自喝酒掩飾窘態(tài)。
坐在張山峰身邊的妖嬈女子,一手扶住領(lǐng)口位置,看似是出于矜持,為了遮掩春光,實則微微用力往下按去,東邊日出西邊雨,愈發(fā)顯得衣襟緊繃,鼓囊囊的,呼之欲出。她用肩頭蹭了蹭年輕道士,嬌滴滴問道:“呦,小道長,還背著把木劍哩,是不是傳說中的桃木劍?不然拔劍出鞘,給姐姐瞅瞅是長是短?”
道士張山峰耳根子紅透,不敢搭話。
依偎在陳平安身邊的女子,生了張瓜子臉,眉眼帶春,伸出纖細如春蔥的一雙手,嗓音軟糯道:“這位公子,奴家與姐妹們這次趕夜路,山嶺夜間好大的山風,吹得奴家小手兒都冰涼冰涼,不信公子你摸摸看?”
陳平安指了指火堆,笑道:“姑娘手冷就烤火,很快就可以暖和起來。”
那位粉裙繡花鞋的妙齡少女,沒有湊熱鬧,獨自蹲在篝火這邊,低著頭伸出手去,柳赤誠在她身邊坐下,主動套近乎笑問道:“小姑娘,你們可是梳水國人氏?”
少女輕輕點頭,抬起頭,睫毛顫顫,欲言又止。
大髯漢子斜眼少女的繡花鞋邊沿,然后望向那兩位媚態(tài)女子,笑道:“除了這位小姑娘腳上沾了些泥土,為何兩位姐姐走了這么遠的山路,還是纖塵不染?該不會是山野而生的鬼魅精怪吧?那咱們四人可就要遭殃了,到時候只求兩位姐姐,給兄弟們一個痛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嘿嘿,不知姐姐們意下如何?”
柳赤誠笑呵呵道:“這兩位姐姐生得如此國色天香,怎么可能是鬼怪呢,相由心生,不可能不可能,退一萬步說,即便真是鬼魅,那肯定也是素手添香的好鬼,咱們今夜對花對酒,雖是陰陽殊途,卻是人鬼相逢,能夠桃李春風一杯酒,那才是一樁真正的雅事,姐姐們,對不對?等會兒可千萬莫要喝著酒,一不小心露出嚇人的鬼魅本態(tài),那可就不美了。”
兩位嫵媚女子相視一笑,在此禍害生人百余年,還真是頭回遇上這么些沒心沒肺的家伙,是藝高人的膽大,還是初出茅廬的雛兒,根本不知山水神怪的厲害兇猛?她們中一個掩嘴嬌笑起來,一個干脆就捧腹大笑,身體前傾后仰,雪白胸脯晃得對面的柳赤誠直咽口水。
那個少女猛然抬頭,露出慘白臉色,尖叫出聲道:“你們快跑啊!她們是……”
對面掩嘴嬌笑的美人神色一凝,一只長袖一撞而去,擊中少女額頭,打得少女后仰倒地,眉心處紅腫一片。
少女身邊的柳赤誠給嚇了一大跳。
幾乎同時,道士張山峰就雙指并攏掐劍訣,背后桃木劍瞬間掠出,在空中疾速劃出一道弧度,直接釘入出手女子的背部,女子被桃木劍貫穿嬌軀,撲倒在地,并無鮮血噴涌的畫面,靈光流轉(zhuǎn)的木劍,就像只是釘中了一件鼓鼓蕩蕩的衣裳而已。
女子面容和身軀猙獰扭曲,顯然并非修煉出人形的精怪之身,而是沒有實體依托的鬼魅之流,只見女鬼全身黑煙滾動,不斷掙扎,試圖逃離篝火附近,卻死活無法脫離傾斜立于地面的那把桃木劍約束,就像是一頭被鐵鏈拴住的野獸。
道士張山峰口誦法訣,桃木劍身上靈光絢爛,女鬼再也無法維持人形。
一抹刀罡炸裂而起,原來是大髯漢子迅猛抽刀,那把長刀在火焰中一劃而過,如同仙人淬煉神兵,不斷有火光蔓延如條條火龍盤踞刀身,然后給徐遠霞一刀劈砍而下,將那名被桃木劍釘住魂魄的女鬼一刀劈爛全部黑煙,黑煙遇上那把罡氣光芒遍布全身的神兵利器,立即消融殆盡,女鬼刺破耳膜的哀嚎聲響徹古寺。
徐遠霞轉(zhuǎn)頭望去,有些汗顏。
陳平安正一手作扯人脖頸狀,一手出拳如疾風驟雨,捶打女鬼心口,已經(jīng)給他打得黑煙稀少散落,幾近于無。
一樣是打得那名女鬼煙消云散,陳平安出手可謂悄無聲息,辣手摧花,不過如此。
柳赤誠也不傻,顧不上憐香惜玉,屁滾尿流地從倒地少女身邊跑開,繞過篝火來到三人身后。
少女掙扎著坐起身,泫然欲泣,“你們快跑吧,我們嬤嬤很快就會趕來的……”
話音未落,聽妖鈴又開始劇震,大門被一股強勁陰風直接吹開,一縷陰寒山風當場砸中少女背脊,少女口吐鮮血,整個人被吹拂得嬌小身軀掠過火堆,撲向年輕道士和大髯漢子,徐遠霞趕緊收起手中長刀,以免傷及無辜,可就在這一瞬間,少女露出狡黠笑意,雙手閃電出手,在徐遠霞和張山峰胸口各自點了數(shù)下,身形反彈些許,少女就那么站在火堆之中,用繡花鞋輕輕撥弄著熊熊烈火,那些滾燙炭火和火焰根本無法傷及她分毫。
她不再理會無法動彈的大髯漢子和年輕道士,只是一腳踢飛了那把桃木劍,繡花鞋尖頭觸及桃木劍的瞬間,出現(xiàn)了些許焦黑。她居高臨下,望向那個唯一還有一戰(zhàn)之力的背匣少年,玩味笑道:“你要是愿意逃命,我可以放你一馬。”
大門那邊,陰風呼嘯,出現(xiàn)數(shù)位手持黑幡、鬼氣縈繞的男女,望向寺廟內(nèi)的少女,眼神炙熱,高呼道:“嬤嬤神通蓋世,千秋萬歲!”
陳平安站起身,問道:“你是人是鬼?”
少女模樣的“嬤嬤”,陰惻惻笑道:“人心鬼蜮,人心在前鬼蜮在后,由此可見,你們的人心更可怕一些。本仙在梳水國此處兩百年,有一手拿手菜,名為爆炒心肝,必須是用新鮮摘下的心肝,放入大量的辛辣佐料,否則土腥膻味實在太重了,讓人根本下不了筷子。不過也有例外,幾年前有位路過此地的老道士,道行不弱,打殺了本仙手底下好些個乖巧丫頭,那個道士倒是生了一副上等心肝,難得的好味道,就是不知道你們四個外鄉(xiāng)人,身手都不錯,心肝滋味如何?想來應該不會太差,練家子的體魄神魂,到底比凡夫俗子底子更好……”
古寺門外,極遠處卻有一個極清晰的蒼老嗓音響起,“宜祭劍。”
少女臉色巨變。
大門那邊,劍光四起,那些橫行一方的陰物倀鬼人頭滾滾而落,而且在那些劍光之下,孱弱如活人,被砍掉頭顱之后就絕無幸存的可能。
很快有一位神色木訥的黑衣老人大步跨入門檻,腰間懸掛劍鞘,身邊跟著一把出鞘長劍,青銅劍身布滿裂紋,而且沒有半點劍氣靈光流淌,但是當銹跡斑斑的長劍,安安靜靜懸停老人身側(cè),還是擁有一種無言的震懾力。
純粹的劍氣,充沛的劍意,凌厲的劍術(shù)。
闖蕩江湖,往往一山還有一山高。
少女明顯知曉此人的身份,雙手指甲長如十支銀鉤,背脊彎曲,死死盯住黑衣老人,色厲內(nèi)荏道:“宋雨燒,你一個江湖中人,難道要跟我們梳水四煞為敵?信不信我們聯(lián)手鏟平你的劍水山莊?!”
老人眼神平靜,看著這位惡名昭彰的梳水國魔道巨擘,緩緩開口道:“你似不似個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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