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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七章 讀書人和江湖人以及美人

作者/烽火戲諸侯 看小說文學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 http://www.pluralapp.com ,就這么定了!
    水潤土溽,柱礎皆汗,天地如蒸籠,讓人難免心情郁郁。

    五陵國一條荒廢多年的茶馬古道上,五騎緩緩而行。

    突遇一場驟雨,哪怕披上了蓑衣,黃豆大小的雨滴,仍是打得臉頰生疼,眾人紛紛揚鞭策馬,尋找避雨處,終于看到一座半山腰的歇腳行亭,紛紛下馬。

    結果看到一個青衫年輕人盤腿坐在行亭長凳上,腳邊放有一只大竹箱,身前擱放了一副棋盤和兩只青瓷小棋罐,棋盤上擺了二十多顆黑白棋子,見著了他們也不如何畏懼,抬頭微微一笑,然后繼續捻子放在棋盤上。

    一位佩刀壯漢瞥了眼對方青衫和鞋底,皆無水漬,應該是早早在此歇息,躲過了這場暴雨,干脆等到雨歇才動身趕路,便在這邊自己打譜。

    一位氣態不俗的老人站在行亭門口,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停雨了,便轉頭笑問道:“閑來無事,公子介不介意手談一局?”

    那個青衫年輕人想了想,伸出手掌隨便攏起棋盤上的黑白棋子,卻不是放回棋罐,而堆放在自己和棋盤之間,點頭笑道:“好。”

    一對少年少女相視一笑。

    還有一位頭戴冪籬的婦人坐在對面長凳上,落座之前,墊了一塊帕巾。

    老人抓起一把白子,笑道:“老夫既然虛長幾歲,公子猜先。”

    陳平安捻出一顆黑子,老人將手中白子放在棋盤上,七顆,老人微笑道:“公子先行。”

    不知不覺,陳平安已經改變坐姿,不再盤腿,與老人一般無二,側身而坐,一手扶袖,一手捻子落在棋盤上。

    少年在那少女耳邊竊竊私語道:“看氣度,瞧著像是一位精于弈棋的高手。”

    少女微笑道:“棋術再高,能與我們爺爺媲美?”

    少年喜歡與少女較勁,“我看此人不好對付,爺爺親口說過,棋道高手,只要是自幼學棋的,除了山上仙人不談,弱冠之齡左右,是最能打的歲數,而立之年過后,年紀越大越是拖累。”

    少女嗤笑道:“爺爺所說之人,只針對那些注定要成為棋待詔的少年天才,尋常人,不在此列。”

    老人思量片刻,哪怕自己棋力之大,享譽一國,可仍是并未著急落子,與陌生人對弈,怕新怕怪,老人抬起頭,望向兩個晚輩,皺了皺眉頭。

    少年笑道:“知道啦,觀棋不語。”

    棋盤上,下了不到三十手后,少年少女便面面相覷。

    原來是個背了些先手定式的臭棋簍子。

    別說是爺爺這位大國手,就是他們兩個上陣,再讓兩三子,一樣可以殺得對方丟盔棄甲。

    老人忍著笑。

    老人其實無所謂對方棋力高低,依舊耐著性子與那個青衫年輕人對局。

    梅雨時節,他鄉路上,能遇弈友,已是幸事。

    那年輕人抬頭看了眼行亭外的雨幕,投子認輸。

    老人點點頭,幫著復盤,這位負笈游學的外鄉青衫客,其實先手還是頗有棋力的,便是老人都高看一眼,差點誤以為遇上了真正的世外高人,只是后邊就很快氣力不濟,兵敗如山倒,十分惋惜。在復盤的時候,兩人閑聊,那年輕人自稱姓陳,來自南方,此次北游,是想要去大瀆東邊入海口處的綠鶯國,然后去往大瀆上游看看,老人姓隋,已經辭官還鄉,此次去往大篆京城,因為大篆周氏皇帝開辦了十年一屆的草木集,連同五陵國、金扉國在內的十數國圍棋高手,都可以去大篆京城試試看,大篆周氏皇帝除了拿出一套價值連城的百寶嵌文房清供,總計九件,分別賜予九人,還有一本下棋人夢寐以求的棋譜,作為奪魁之人的嘉獎。

    陳平安問道:“這草木集是什么時候召開和結束?”

    隋姓老人的孫子,那個清秀少年搶先說道:“立秋開始,到時候各國棋待詔、入段的成名高手,齊聚京城,都會在大篆韋棋圣與三位弟子的安排下,篩選出各國種子棋手,前三輪懸空,其余棋手抓鬮,捉對廝殺,篩選出一百人,外加三輪懸空的各國種子二十人,在立冬日開始真正的高手較量,大篆京城年年大雪時節,會迎來第一場雪,到時候只剩下十人對弈,周氏皇帝拿出的一套百寶嵌和那部棋譜,就是這些人的囊中物,只不過還需要分出名次,勝出五人,有一人可以與韋棋圣下一局棋,運氣極好,不但可以有幸與棋圣對弈,而且哪怕輸了,都可以躋身下一輪。”

    陳平安問道:“這位韋棋圣的棋力,要明顯高出所有人一大截?”

    清秀少年點頭道:“那當然,韋棋圣是大篆王朝的護國真人,棋力無敵,我爺爺在二十年前,曾經有幸與韋棋圣下過一局,只可惜后來輸給了韋棋圣的一位年少弟子,未能躋身前三甲。可不是我爺爺棋力不高,實在是當年那少年棋力太強,十三四歲,便有了韋棋圣的七成真傳。十年前的大篆草木集,這位大篆國師的高徒,若非閉關,無法參加,不然絕不會讓蘭房國楚繇得了頭名,十年前那一次草木集,是最無趣的一次了,好些頂尖棋待詔都沒去,我爺爺就沒參加。”

    陳平安問道:“山上的修道之人,也可以參加?”

    手談一事。

    山上山下,是天地之別。

    世俗王朝的所謂國手、棋待詔,遇上真正精于棋道的山上練氣士,幾乎從無勝算,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山下的一些精妙定式,幾乎從來不被山上修士認可,而且山上修士的解死活題,往往更是讓人覺得莫名其妙。

    隋姓老人笑道:“一來山上神仙,都是云霧中人,對我們這些凡俗夫子而言,已經極其少見,再者喜歡下棋的修道之人,更是少見,所以歷屆大篆京城草木集,修道之人寥寥。而韋棋圣的那位得意弟子,雖然也是修道之人,只是每次下棋,落子極快,應該正是不愿多占便宜,我曾經有幸與之對弈,幾乎是我一落子,那少年便尾隨落子,十分干脆,哪怕如此,我仍是輸得心悅誠服。”

    陳平安問道:“隋老先生有沒有聽說大篆京城那邊,最近有些異樣?”

    老人一臉疑惑,搖搖頭,笑道:“愿聞其詳。”

    陳平安笑道:“只是一些江湖上聽來的小道消息,說大篆京城外有一條大江,水災不斷。”

    少年滿臉不以為然,道:“是說那玉璽江吧?這有什么好擔心的,有韋棋圣這位護國真人坐鎮,些許反常洪澇,還能水淹了京城不成?便是真有水中精怪作祟,我看都不用韋棋圣出手,那位劍術如神的宗師只需走一趟玉璽江,也就天下太平了。”

    陳平安笑了笑,“還是要小心些。隋老先生,是奔著那套百寶嵌某件心儀清供而去?”

    老人搖搖頭,“此次草木集,高手云集,不比之前兩屆,我雖說在本國小有名氣,卻自知進不了前十。故而此次去往大篆京城,只是希望以棋會友,與幾位別國老朋友喝喝茶罷了,再順道多買些新刻棋譜,就已經心滿意足。”

    那位一直沉默的冪籬婦人輕聲道:“爹,我覺得這位公子說得沒錯,玉璽江這水災來得古怪,大篆京城眼皮子底下,若是韋棋圣和女子武神真能輕松解決,豈會拖延到現在,怕就怕玉璽江麻煩不小,但是周氏皇帝因為面子問題,不愿因此撤銷草木集,到時候再有意外發生”

    婦人沒有繼續說下去,萬一父親執意前往,她的言語,就成了一番晦氣話。

    其實此次動身前往大篆王朝參加草木集,她一開始就不太同意,老人自然是不愿錯過盛會的,為了讓家中晚輩寬心,退了一步,老人請了一位關系莫逆的江湖宗師保駕護航,與他是忘年交,是五陵國一位大名鼎鼎的武林宗師,一路上確實多有照拂。那佩刀漢子名為胡新豐,打算護送他們到達大篆京城后,在草木集期間,去一趟金扉國拜訪幾位江湖好友。

    大篆京城召開草木集,是十年一次的盛會,不但是各地國手對決,引人入勝,城中大街巷弄的賭棋之風,更是席卷一城,將相公卿和達官顯貴,喜歡押注草木集入圍高手,大篆富而不貴的有錢人,則押注草木集之外的野棋,也都數額不小,傳聞每次大篆京城草木集,都會有數千萬白銀的驚人出入,京城的老百姓,上有所好,也喜好小賭怡情,丟個幾兩銀子在街頭巷尾,家境殷實的中等之家,押注幾十上百兩銀子也不奇怪,大篆京城大大小小的道觀寺廟,多有遠游而來的藩屬權貴文人,不好直接砸錢,則以雅致物件押注,回頭轉手一賣,更是一筆大錢。

    少女委屈道:“姑姑,若是咱們不去大篆京城,豈不是走了這么遠的冤枉路,千余里路呢。”

    少女是有私心的,想要去見一見那位大篆國師當年贏了自己爺爺的關門弟子,那位追隨國師修行道法的神仙中人,如今才二十歲出頭,亦是女子,據說生得傾國傾城,兩位周氏皇子還為她爭風吃醋來著,一些喜好手談的閨閣好友,都希望她能夠親眼目睹一眼那位年輕仙子,到底是不是真如傳聞那般姿容動人,神仙風采。她已經放出大話,到了大篆京城的草木集盛宴,一定要找機會與那位仙子說上幾句話。

    那佩刀漢子一直守在行亭門口,一位江湖宗師如此任勞任怨,給一位早已沒了官身的老人擔任扈從,來回一趟耗時小半年,不是一般人做不出來,胡新豐轉頭笑道:“大篆京城外的玉璽江,確實有些神神道道的志怪說法,近年來一直在江湖上流傳,雖說做不得準,但是隋小姐說得也不差,隋老哥,咱們此行確實應該小心些。”

    老人有些為難。

    連胡新豐這樣的江湖大俠都如此說了,老人難免心中惴惴。可要說就此打道回府,又心有不甘。

    那位頭戴冪籬、束婦人發髻的女子輕輕嘆息,她總是有些心神不寧,關于此次與父親和侄子侄女一同遠游大篆京城,她私底下有過數次卜卦,皆卦象古怪,大險之中又有福緣纏繞,總之就是福禍不定,讓她實在是難以揣度其中深意。其實按照常理而言,大篆王朝承平已久,國力鼎盛,與南邊那座大觀王朝實力在伯仲之間,雙方皇室又有聯姻,大篆周氏又有女子武神和護國真人坐鎮京城,玉璽江那點古怪傳聞,即便是真,都不該有大麻煩。她相信從來沒有敕封水神、建造神祠的玉璽江,確實有可能藏匿有一條黑蛟,但要說一條水蛟能夠攪亂大篆京城,她卻是不信。

    歸根結底,她還是有些遺憾自己這么多年,只能靠著一本高人留下的小冊子,僅憑自己的瞎琢磨,胡亂修行仙家術法,始終沒辦法真正成為一位明師指點、傳承有序的譜牒仙師,不然大篆京城,去與不去,她早該心中有數了。

    少年咧嘴一笑。

    自己姑姑是一位奇人,傳聞奶奶懷胎十月后的某天,夢中有神人抱嬰孩走入祠堂,親手交予奶奶,后來就生下了姑姑,但是姑姑命硬,從小就琴棋書畫無所不精,早年家中還有云游高人路過,贈予三支金釵和一件名為“竹衣”的素紗衣裳,說這是道緣。高人離去后,隨著姑姑出落得越來越亭亭玉立,在五陵國朝野尤其是文壇的名氣也隨之越來越大,可是姑姑在婚嫁一事上太過坎坷,爺爺先后幫她找了兩位夫君對象,一位是門當戶對的五陵國探花郎,春風得意,名滿五陵京城,不曾想很快卷入科舉案,后來爺爺便不敢找讀書種子了,找了一位八字更硬的江湖俊彥,姑姑依舊是在快要過門的時候,對方家族就出了事情,那位江湖少俠落魄遠游,傳言去了蘭房、青祠國那邊闖蕩,已經成為一方豪杰,至今尚未娶妻,對姑姑還是念念不忘。

    姑姑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卻依舊美艷動人,宛如壁畫走出的仙子。

    如果不是姑姑這么多年深居簡出,從不露面,便是偶爾去往寺廟道觀燒香,也不會揀選初一十五這些香客眾多的日子,平時只與屈指可數的文人雅士詩詞唱和,至多就是世代交好的熟客登門,才手談幾局,不然少年相信姑姑哪怕是這般歲數的“老姑娘”了,求親之人也會踏破門檻。

    清秀少年對于大篆京城之行,也有與姐姐不太一樣的憧憬,周氏皇帝舉辦草木集之外,大篆王朝還會率先推出十大江湖高手和四大美人,只要在列之人身在大篆京城,都可以被周氏皇帝接見,贈送一份重禮。說不定如今大篆京城,就已經聚集了許多新上榜的年輕宗師,每十年一次的江湖評點,哪位老人會被擠掉,哪位新面孔可以登榜,大篆京城亦有巨額賭注。

    這位五陵國隋姓少年雖然出身書香門第,注定會按部就班,跟隨他爺爺和父輩以及兄長走過的路,一步一步成為五陵國文官,可是少年自己內心深處,卻對行俠仗義的江湖豪杰最是向往,在書房藏了數十本江湖演義,本本翻爛,倒背如流。少年對胡叔叔這樣闖出名堂的武林中人,更是崇拜得一塌糊涂,若非胡大俠已經有了妻女,少年都想要撮合他與姑姑在一起了。

    陳平安見那隋姓老人的神色,應該還是想要去往大篆京城居多,就不再多說什么。

    在先前復盤結束之時,便剛好雨歇。

    只是外邊道路泥濘,除了陳平安,行亭中眾人又有些心事,便沒有著急趕路。

    陳平安已經收起棋盤棋罐放在竹箱內,手持行山杖,戴好斗笠,告辭離去。

    先前瞥一眼雨幕,投子認輸,復盤結束,恰好大雨停歇天色放晴。

    這本就是陳平安的又一種無聲提醒,至于那個冪籬女子能否察覺到蛛絲馬跡,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那佩刀男子是一位五境武夫,在五陵國境內應該算是雄踞武林一方的宗師了。

    至于冪籬女子好像是一位半吊子練氣士,境界不高,約莫二三境而已。

    陳平安剛走到行亭外,皺了皺眉頭。

    有這么巧?

    這荒郊野嶺的山野小路上,為何會有一位金身境武夫策馬趕來。以隋姓老人的身份,應該不至于有這樣的廟堂死敵、江湖仇家。

    這大篆王朝在內十數國廣袤版圖,類似蘭房、五陵這些小國,興許都未必有一位金身境武夫坐鎮武運,就像寶瓶洲中部的彩衣國、梳水國,多是宋老前輩這樣的六境巔峰武夫,武力便能夠冠絕一國江湖。只不過山下人見真人神仙而不知,山上人則更易見修行人,正因為陳平安的修為高了,眼力火候到了,才會見到更多的修道之人、純粹武夫和山澤精怪、市井鬼魅。不然就像當年在家鄉小鎮,還是龍窯學徒的陳平安,見了誰都只是有錢、沒錢的區別。

    不過這么多年的遠游四方,除了倒懸山、渡船這樣的地方,終究還是凡夫俗子見到更多,只是故事更少罷了。

    不過那位武夫很快就停馬在遠方,似乎在等人。

    身旁應該還有一騎,是位修行之人。

    然后行亭另一個方向的茶馬古道上,就響起一陣雜亂無章的走路聲響,約莫是十余人,腳步有深有淺,修為自然有高有低。

    陳平安有些猶豫,伸出一腳,踩在泥濘當中,便從泥濘中拔出靴子,在臺階上蹭了蹭鞋底,嘆了口氣,走回行亭,無奈道:“干脆再坐會兒,讓日頭曬曬路再說,不然走一路,難受一路。”

    那少年是個不拘束性子的,樂觀開朗,又是頭一回走江湖,言語無忌,笑道:“機智!”

    陳平安笑了笑。

    胡新豐有些無奈,回頭得說說這小子,在江湖上,不可以如此放肆。

    不曾想那冪籬女子已經開口教訓,“身為讀書人,不得如此無禮,快給陳公子道歉!”

    少年趕緊望向自己爺爺,老人笑道:“讀書人給人道歉很難嗎?是書上的圣賢道理金貴一些,還是你小子的面子更金貴?”

    少年倒也心大,真就笑容燦爛,給那斗笠青衫客作揖道歉了,那個遠游求學之人也沒說什么,笑著站在原地,沒說什么無需道歉的客氣話。

    少女掩嘴嬌笑,看頑劣弟弟吃癟,是一件開心事嘛。

    隋姓老人笑道:“公子,我們就繼續趕路了。”

    陳平安笑著點頭,“有緣再會。”

    只是當他們想要走出行亭牽馬之時,就看到那邊蜂擁而來一撥江湖人士,大踏步前行,泥濘四濺。

    胡新豐按刀而立,沒有上馬,同時悄悄打了一個手勢,暗示身旁四人不要著急踩鐙上馬,免得有居高臨下與人對視的嫌疑。

    那伙江湖客半數走過行亭,繼續向前,突然一位衣領大開的魁梧漢子,眼睛一亮,停下腳步,大聲嚷道:“兄弟們,咱們休息會兒。”

    冪籬女子皺了皺眉頭。

    胡新豐輕聲道:“給他們讓出道路便是,盡量莫惹事。”

    隋姓老人點點頭,少年少女都盡量靠近老人。

    那斗笠青衫客似乎也一樣,不敢繼續呆在行亭,便在臺階另一頭,側身而行,與他們的想法如出一轍,將行亭讓給這撥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的江湖人。

    但是哪怕那個臭棋簍子的背箱年輕人,已經足夠小心謹慎,仍是被故意四五人同時走入行亭的漢子,其中一人故意身形一晃,蹭了一下肩頭。

    那青衫年輕人一個踉蹌后退,道了一聲歉,那青壯男子揉著肩膀,怒道:“這么寬的路,別說是兩條腿走路,你就是有二十條,都夠咱們各走各的了,你小子不長眼睛,非要往我身上撞?還是說見我好欺負,覺得這兒有女子,想要顯擺一回英雄氣概?”

    負笈游學的年輕人背后那書箱,棋罐棋盤相撞,哐當作響,年輕人臉色慘白,依舊是賠罪不已,再次挪步,讓出行亭大門。

    那滿臉橫肉的青壯男子也跟著向前,伸手一把推去,推在那青衫書生的肩頭,害得后者一屁股跌坐在行亭臺階外邊的泥濘中。

    年輕書生神色惶恐,瞥了眼行亭臺階那邊扎堆的一行人,但是隋姓老人嘆了口氣,視而不見。少年少女更是臉色雪白無人色,胡新豐只是皺了皺眉頭,唯獨冪籬女子,欲言又止,卻被隋姓老人眼神示意,不可多事。畢竟胡新豐這些年,辛苦經營,好不容易才攀附上了一位官家人,做起了一份財源廣進的白道生意,若是莫名其妙惹上是非命案,會很棘手。這撥蠻橫之人,聽口音,就不是五陵國人,原本胡新豐在本國黑白兩道上的名頭,未必管用。

    胡新豐其實心情沉重,遠沒有臉上那般鎮定。

    因為這伙人當中,看似鬧哄哄都是江湖底層的武把式,實則不然,皆是糊弄尋常江湖雛兒的障眼法罷了,只要惹上了,那就要掉一層皮。只說其中一位滿臉疤痕的老者,未必認識他胡新豐,但是胡新豐卻記憶猶新,是一位在金扉國犯下好幾樁大案的邪道宗師,名叫楊元,綽號渾江蛟,一身橫練功夫出神入化,拳法極其兇悍,當年是金扉國綠林前幾把交椅的惡人,已經逃亡十數年,據說藏匿在了青祠國和蘭房國邊境一帶,拉攏了一大幫窮兇極惡之徒,從一個單槍匹馬的江湖魔頭,開創出了一個人多勢眾的邪道門派,金扉國四大正道高手中的崢嶸門門主林殊,早年就曾帶著十數位正道人士圍殺此人,依舊被他負傷逃出生天。

    一旦真是那老魔頭楊元,哪怕對方當年重傷,落下后遺癥,這些年上了歲數,氣血衰老,武功不進反退,如今未必是他胡新豐的對手,可對方畢竟人多勢眾。可若是對方這些年休養生息,武學猶有精進,胡新豐更要頭皮發麻,這條茶馬古道,平時就人跡罕至,胡新豐都覺得自己這趟錦上添花的護送之行,是不得不為隋家人搏命一場的雪中送炭了。

    胡新豐原本還擔心隋老哥書生意氣,一定要插手此事,現在看來是他多慮了。哪怕自己沒有道破那楊元身份厲害,隋老哥依舊沒有攬事上身的意思。

    果然是那渾江蛟楊元!

    那精悍老人望向了胡新豐,胡新豐猶豫了一下,抱拳道:“五陵國橫渡幫,幫主胡新豐,見過諸位江湖朋友。”

    楊元想了想,沙啞笑道:“沒聽過。”

    其余眾人哄然大笑。

    楊元瞥了眼那位冪籬女子,一雙原本渾濁不堪的眼眸精光綻放,轉瞬即逝,轉頭望向另外那邊,對那個滿臉橫肉的青壯男子說道:“我們難得行走江湖,別總打打殺殺,有些不小心的磕碰,讓對方賠錢了事。”

    那青壯漢子愣了一下,站在楊元身邊一位背劍的年輕男子,手持折扇,微笑道:“賠個五六十兩就行了,別獅子大開口,為難一位落魄書生。”

    那坐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年輕書生,神色慌張道:“我哪里有這么多銀子,竹箱里邊只有一副棋盤棋罐,值個十幾兩銀子。”

    那年輕劍客手搖折扇,“這就有些難辦了。”

    清秀少年想要開口說話,卻被隋姓老人一把抓住少年胳膊,狠狠瞪了眼。

    少年被自己爺爺那陌生眼神嚇到,噤若寒蟬。

    隋姓老人迅速看了眼那可憐書生,還好,沒有向自己求救借錢的意思,不然禍水引流,少不得要他要開口罵幾句,趕緊撇清干系,那就有些有辱斯文了,在幾位晚輩這邊有損以往慈祥和藹的形象。

    不知為何重出江湖的老魔頭楊元揮揮手,依舊嗓音沙啞如磨刀,笑道:“算了,嚇唬一下就差不多了,讓讀書人趕緊滾蛋,這小子也算講意氣,有那么點風骨的意思,比有些袖手旁觀的讀書人要好多了,別說什么仗義執言,就怕惹火上身,也就是手里邊沒刀子,外人還多,不然估計都要一刀子先砍死那年輕書生才清凈。”

    滿臉橫肉的漢子有些失望,作勢要踹,那年輕書生連滾帶爬起身,繞開眾人,在小道上飛奔出去,泥濘四濺。

    隋姓老人神色自若。

    清秀少年倒是滿臉通紅,聽出了那老家伙的言下之意后,臊得不行。

    冪籬女子瞧見了小路盡頭那邊,青衫年輕人停下了腳步,轉頭望來,然后露出一個不知是不是她錯覺眼花的笑意玩味,那人大步離去。

    行亭門口這邊,楊元指了指身邊那位搖扇年輕人,望向那冪籬女子,“這是我的愛徒,至今尚未娶妻,你雖然冪籬遮掩容顏,又是婦人發髻,沒關系,我弟子不計較這些,不如擇日不如撞日,咱們兩家就結為親家?這位老先生放心好了,我們雖然是江湖人,但是家底不俗,聘禮,只會比一國將相公卿的子孫娶妻還要豐厚。若是不信,可以問一問你們的這位佩刀扈從,這么好的身手,他應該認出老夫的身份了。”

    隋姓老人臉色鐵青。

    胡新豐神色尷尬,醞釀好腹稿后,與老人說道:“隋老哥,這位楊元楊老前輩,綽號渾江蛟,是早年金扉國道上的一位武學宗師。”

    少年戰戰兢兢,細若蚊蠅顫聲道:“渾江蛟楊元,不是已經被崢嶸門門主林殊,林大俠打死了嗎?”

    少年嗓音再細微,自以為別人聽不見,可落在胡新豐和楊元這些江湖高手耳中,自然是清晰可聞的“重話”。

    胡新豐轉頭怒道:“隋文法,不許胡說八道!快給楊老前輩賠罪道歉!”

    清秀少年再次作揖道歉。

    今兒是他第二次給人道歉了。

    楊元伸出一只手,笑道:“去里邊聊。這點面子,希望五陵國隋老侍郎,還是要給一給的。”

    隋姓老人微微松了口氣。沒有立即打殺起來,就好。血肉模糊的場景,書上常有,可老人還真沒親眼見過。

    對方既然認出了自己的身份,稱呼自己為老侍郎,說不定事情就有轉機。

    雙方對坐在行亭墻壁下的長凳上,唯有老者楊元與那背劍弟子坐在面對門口的長凳上,老人身體前傾,彎腰握拳,并無半點江湖魔頭的兇神惡煞,笑望向那位始終一言不發的冪籬女子,以及她身邊的少女,老人微笑道:“若是隋老侍郎不介意,可以親上加親,我家中還有一位乖孫兒,今年剛滿十六,沒有隨我一起走江湖,但是飽讀詩書,是真正的讀書種子,并非言語誆人,蘭房國今年科舉,我那孫兒便是二甲進士,姓楊名瑞,隋老侍郎說不定都聽說過我孫兒的名字。”

    然后老人轉頭對自己弟子笑道:“不曉得我家瑞兒會看中哪一位女子,傅臻,你覺得瑞兒會挑中誰,會不會與你起沖突?”

    那背劍弟子趕緊說道:“不如歲數大一些的娶妻,小的納妾。”

    老人皺眉道:“于禮不合啊。”

    那弟子笑道:“江湖中人,不用講究這么多,實在不行,要這兩位大小姑娘委屈些,改了姓名便是。嫁給楊瑞,有才有貌有家世,若非蘭房國并無適齡公主縣主,早就是駙馬爺了,兩位姑娘嫁給咱們家楊瑞,是一樁多大的福氣,應該知足了。”

    胡新豐忍著滿腔怒火,“楊老前輩,別忘了,這是在我們五陵國!”

    楊元笑道:“若是五陵國第一人王鈍,坐在這里,我就不進這座行亭了。巧了,王鈍如今應該身在大篆京城。當然了,我們這一大幫子人大搖大擺過境,真死了人,五陵國那些個經驗老道的捕快,肯定能夠抓到一些蛛絲馬跡,不過沒關系,到時候隋老侍郎會幫著收拾爛攤子的,讀書人最重名聲,家丑不可外傳。”

    胡新豐嘆了口氣,轉頭望向隋姓老人,“隋老哥,怎么說?”

    隋姓老人望向那個精悍老人,冷笑道:“我就不信你楊元,當真能夠在咱們五陵國無法無天。”

    楊元一笑置之,對胡新豐問道:“胡大俠怎么說?是拼了自己性命不說,還要賠上一座門派和一家老幼,也要護住兩位女子,攔阻我們兩家結親?還是識趣一些,回頭我家瑞爾成親之日,你作為頭等貴客,登門送禮賀喜,然后讓我回一份大禮?”

    那背劍弟子嘿嘿笑道:“生米煮成熟飯之后,女子就會聽話許多了。”

    楊元笑著點頭道:“話糙理不糙。”

    隋姓老人哀求道:“胡大俠!危難之際,不可棄我們不顧啊!”

    胡新豐神色復雜,天人交戰。

    楊元微笑道:“可惜那年輕書生不在,不然他一定會以你們讀書人的說法,罵親家你幾句,不過也虧得他不在,不然我是絕不會讓老親家丟這個臉的,殺了也就殺了。我這脾氣到底是比當年好了許多,尤其是自從家里多出一個瑞兒后,我對你們讀書人,不管到底讀進了肚子幾本圣賢書,都是很敬重的。”

    冪籬女子突然開口說道:“我可以留下,讓他們走,然后立即趕往蘭房國,哪怕有人報官,只要我們過了邊境,進入金扉國,就沒意義了。”

    楊元搖頭道:“麻煩事就在這里,我們這趟來你們五陵國,給我家瑞兒找媳婦是順手為之,還有些事情必須要做。所以胡大俠的決定,至關重要。”

    胡新豐突然問道:“就算我在這座行亭內點頭答應,你們真會放心?”

    楊元笑道:“當然不放心。”

    胡新豐深呼吸一口氣,腰身一擰,對那隋姓老人就是一拳砸頭。

    莫說是一位文弱老者,就是一般的江湖高手,都經受不住胡新豐傾力一拳。

    但是下一刻,胡新豐就被一抹劍光攔阻出拳,胡新豐驟然收手。

    原來在隋姓老人身前,有劍橫放。

    出劍之人,正是那位渾江蛟楊元的得意弟子,年輕劍客一手負后,一手持劍,面帶微笑,“果然五陵國的所謂高手,很讓人失望啊。也就一個王鈍算是鶴立雞群,躋身了大篆評點的最新十人之列,雖說王鈍只能墊底,卻肯定遠遠勝過五陵國其他武人。”

    楊元皺了皺眉頭,“廢什么話。”

    年輕人自知失言,臉上閃過一抹戾氣,跨出一步,劍光一閃,小亭之內,大雨過后暑氣本就清減,當年輕劍客出劍之后,更是一陣涼意沁人肌膚。

    胡新豐步步退后,怒道:“楊前輩這是為何?!”

    面對那縱橫交錯光耀一亭的凌厲劍光,胡新豐還能開口詢問,顯然要比楊元弟子技高一籌。

    那年輕劍客白白失去了一位未見面容卻身姿嬌柔的美嬌娘,光是聽她說了一句話,便覺得骨頭發酥,必然是一位絕色美人,哪怕容貌不如身段、嗓音這般誘人,可差不到哪里去,尤其她是一位五陵國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想必別有韻味,不曾想莫名其妙就便宜了楊瑞那小子,年輕劍客本就積攢了一肚子邪火,這會兒胡新豐還敢分心言語,出劍便愈發狠辣迅猛。

    清秀少年隋文法躲在隋姓老人身邊,少女隋文怡依偎在自己姑姑懷中,瑟瑟發抖。

    冪籬女子輕聲安慰道:“別怕。”

    楊元身如猿猴,一個彎腰,腳尖一點,矯健奔出,抓住空隙,雙拳重錘堪堪躲過一劍的胡新豐胸膛上,打得胡新豐當場倒飛出行亭,重重摔地,嘔血不已,掙扎了兩下都沒能起身。

    楊元心中冷笑,二十年前是如此,二十年后還是如此,他娘的這幫子沽名釣譽的江湖正道大俠,一個比一個聰明,當年自己就是太蠢,才導致空有一身本事,在金扉國江湖毫無立錐之地。不過也好,因禍得福,不但在兩國邊境開創了一座蒸蒸日上的新門派,還混入了蘭房國官場和青祠國山上,結識了兩位真正的高人。

    年輕劍客就要一掠出去,往那胡大俠心口、腦袋上補上幾劍。

    卻被楊元伸手攔住,胡新豐側頭擦拭血跡的時候,嘴唇微動,楊元亦是如此。

    就在此時,小道上有兩騎緩緩而來,遇到了這場“江湖爭執”,竟是沒有半點放緩馬蹄。

    一騎是位黑衣佩刀老者,一騎是位三十來歲的男子。

    但是兩騎經過了行亭,那老人看了不看一眼眾人,只是策馬而過。

    隋姓老人喊道:“兩位俠士救命!我是五陵國前任工部侍郎隋新雨,這些歹人想要謀財害命!”

    那年輕些的男子驀然勒馬轉頭,驚疑道:“可是隋伯伯?!”

    五陵國治學、弈棋兩事比當官更有名聲的隋新雨愣了一下,然后使勁點頭。

    楊元笑道:“老親家,你也真是不怕害死無辜路人啊。我現在有些反悔這兩樁婚事了,天曉得哪天會不會給你這親家賣了。”

    那男子翻身下馬,作揖行禮,泣不成聲道:“晚輩曹賦,拜見隋伯伯!當年晚輩為了避難,害怕連累隋伯伯,只得不辭而別,到底是連累隋姑娘了。”

    除了楊元,名叫傅臻的弟子在內,一行人臉色大變,人人心驚膽戰。

    曹賦此人在蘭房國和青祠國,可是鼎鼎大名的存在,莫名其妙就從一位顛沛流離到蘭房國的蹩腳武夫,變成了一位青祠國山上老神仙的高徒。雖說十數國版圖上,修道之人的名頭,不太能夠嚇唬人,老百姓都未必聽說,可是有些家底的江湖門派,都清楚,能夠在十數國疆域屹立不倒的修道之人,尤其是有仙家府邸有祖師堂的,更沒一個是好對付的。

    這曹賦在這十數年間,數次下山游歷江湖,身邊都有傳說中的護道人跟隨,曹賦幾乎從不出手,但是曹賦的大名,早已傳遍蘭房、青祠兩國,據說蘭房國那位艷名遠播的皇后娘娘,早年與他還是師姐師弟的關系。

    于是如今大篆王朝評選出來的十大宗師和四大美人,有兩個與曹賦有關,一個是那“幽蘭美人”的師姐,是四大美人之一,其余三位,有兩個是成名已久的佳人,大篆國師的閉關弟子,最北邊青柳國市井出身、被一位邊關大將金屋藏嬌的少女,為此鄰國還與青柳國邊境啟釁,傳聞就是為了擄走這位紅顏禍水。

    與曹賦這位運道極好的天之驕子,還有關系的一位,正是大篆新榜上排名猶在王鈍之前的護道人,刀客蕭叔夜,既是傳說中躋身了煉神境的大宗師,還與曹賦師父學了一手可以斬妖除魔的精湛雷法,那把腰間佩刀“霧霄”,更是一把削鐵如泥、壓勝鬼魅的仙家法刀。

    如果沒有意外,那位跟隨曹賦停馬轉頭的黑衣老者,就是蕭叔夜了。

    少女仰起頭,挽住姑姑的胳膊,驚喜道:“姑姑,真是文法經常提起的那位曹賦叔叔嗎?”

    清秀少年隋文法更是熱淚盈眶,關于這位曹叔叔的江湖事跡,他神往已久,只是一直不敢確定,是不是當年與姑姑成親卻家道中落的那個男人,但是少年做夢都希望蘭房國那邊的謫仙人曹賦,就是早年差點與姑姑成親的那位江湖少俠。

    曹賦直腰后,去將那位胡大俠攙扶起身。

    胡新豐苦笑道:“曹公子,怪我胡新豐,若非你們趕到,便是交出這條命,都無法護住隋老哥了,一旦釀成大禍,百死難贖。”

    曹賦連忙后退一步,再次作揖,“胡大俠高風亮節,受晚輩曹賦一拜。”

    隋新雨冷哼一聲,一揮袖子,“曹賦,知人知面不知心,胡大俠方才與人切磋的時候,可是差點不小心打死了你隋伯伯。”

    曹賦愕然。

    隋新雨嘆了口氣,“曹賦,你還是太過宅心仁厚了,不曉得這江湖險惡,無所謂了,患難見交情,就當我隋新雨以前眼瞎,認識了胡大俠這么個朋友。胡新豐,你走吧,以后我隋家高攀不起胡大俠,就別再有任何人情往來了。”

    胡新豐轉頭往地上吐出一口鮮血,抱拳低頭道:“以后胡新豐一定去往隋老哥府邸,登門請罪。”

    佩刀漢子一手撫胸,一手按刀,一步步踉蹌離開,背影凄涼。

    楊元站在行亭門口,臉色陰沉,沉聲道:“曹賦,別仗著師門關系就以為可以,這里是五陵國,不是蘭房國更不是青祠國。”

    隋新雨撫須笑道:“這般言語,老夫怎么聽著有些耳熟啊。”

    渾江蛟楊元臉色冷硬,似乎憋著一股怒氣,卻不敢有所動作,這讓五陵國老侍郎更覺得人生快意,好一個人生無常,柳暗花明又一村。

    少女隋文怡依偎在姑姑懷中,掩嘴而笑,一雙眼眸瞇成月牙兒,望向那位叫曹賦的男子,心神搖曳,隨即少女有些臉色黯然。

    隋文法瞪大眼睛,使勁盯著那可算半個姑父的曹賦,少年覺得自己一定要多瞧一瞧如同從書上走出來的江湖大俠,可惜這個儒雅如文人騷客的曹叔叔沒佩劍懸刀,不然就完美了。

    曹賦一手負后,站在道路上,一手握拳在腹,盡顯名士風流,看得隋老侍郎暗暗點頭,不愧是自己當年選中的女兒良配,果然人中龍鳳。

    曹賦先望了一眼冪籬女子那邊,眼神溫柔似水,說不清道不明的眷念愁思,然后轉頭望向楊元,又是另一番江湖磨礪而出的瀟灑風流,他一腳后撤,雙膝微蹲,向前遞出一只手掌,微笑道:“楊元,這么多年找你不見,既然遇上了,就切磋幾招?”

    楊元冷笑道:“差著輩分呢,就讓我弟子傅臻與你過幾招,生死自負,不牽扯各自師門長輩,如何?”

    傅臻嘴角抽搐。

    楊元已經沉聲道:“傅臻,無論勝負,就出三劍。”

    傅臻松了口氣,還好,師父總算沒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傅臻深呼吸一口氣,笑道:“那就與曹大仙師討教三招。”

    傅臻一番思量過后,一劍直直遞出,腳步向前,如蜻蜓點水,十分輕盈。

    這一劍看似氣勢如虹,實則是留力頗多。

    想著大不了在對方手底下吃點苦頭,留條小命。

    但是傅臻很快就悔青了腸子。

    那人一步踏出,腦袋歪斜,就在傅臻猶豫要不要象征性一件橫抹的時候,那人已經瞬間來到傅臻身前,一只手掌抵住傅臻面門,笑道:“五雷真篆,速出絳宮。”

    砰然一聲。

    如有雷法炸開在傅臻面門上。

    七竅流血、當場斃命的傅臻倒飛出去,砸開了行亭朝門的那堵墻壁,瞬間沒了身影。

    那把松手墜地之劍被曹賦伸手抓住,隨手一揮,釘入一棵大樹之中。

    清秀少年隋文法看得心潮澎湃,抹了把臉,真哭了。別是什么半個姑父了,就是自己心目中的姑父!一定要與這位姑父請教一招半式,以后自己負笈游學最少不會像先前那個臭棋簍子的青衫客一般可憐了不是?被人撞了還要道歉賠禮,被人推倒跌在泥濘中還不敢說一句重話,跑路的時候倒是腳步不慢,還背著那么大一只綠竹書箱,多滑稽。

    渾江蛟楊元帶人迅速離開行亭,曹賦笑問道:“隋伯伯,需不需要攔下他們?”

    冪籬女子藏在輕紗之后的那張面容,并未有太多神色變化,

    隋姓老人想了想,還是莫要節外生枝了,搖頭笑道:“算了,已經教訓過他們了。我們趕緊離開此地,畢竟行亭后邊還有一具尸體。”

    至于那些見機不妙便離去的江湖兇人,會不會禍害路人。

    早年差點就已經成了翁婿的雙方可能是默契,可能是都沒有想到,總之就不去管了。

    一番攀談之后,得知曹賦此次是剛從蘭房、青祠、金扉國一路趕來,其實已經找過一趟五陵國隋家宅邸,一聽說隋老侍郎已經在趕往大篆王朝的路上,就又晝夜趕路,一路詢問蹤跡,這才好不容易在這條茶馬古道的涼亭遇到。曹賦心有余悸,只說自己來晚了,老侍郎大笑不已,直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不晚不晚。說起這些話的時候,文雅老人望向自己那個女兒,可惜冪籬女子只是一言不發,老人笑意更濃,多半是女兒嬌羞了。曹賦這般萬中無一的乘龍快婿,錯過一次就已經是天大的遺憾,如今曹賦顯然是衣錦還鄉,還不忘當年婚約,更是難得,絕對不可再次失之交臂,那大篆王朝的草木集,不去也罷,先返鄉定下這門親事才是頭等大事。

    先前那兇寇賊首楊元之徒的那個“曹大仙師”說法。

    讓隋新雨死死記住了。

    曹賦本想護著老人去往大篆京城,說愿意一路跟隨,只是一聽老人說返鄉,草木集盛會,路途遙遠,他這副身子骨未必經得起那份顛簸,曹賦便跟著改變了主意,也說如今大篆京城有水蛟作亂,不去也好。

    一行人走出行亭,各自騎馬,沿著這條茶馬古道緩緩下山,返回五陵國隋家所在那座郡城,還有不短的路途,而且還要經過京畿之地,這其實讓隋新雨很是愜意,想著稍稍繞路,去京城見一見那些老朋友也不錯。

    冪籬女子翻身上馬的時候,眼角余光看了眼小路盡頭,若有所思。

    楊元那撥江湖兇寇是沿著原路返回,要么岔開小路逃了,要么撒腿狂奔,不然一旦自己繼續去往大篆京城趕路,就會有可能遇上。

    下山路上。

    先前胡新豐在走出眾人視野后,就立即開始大步飛奔,結果看到了那個斗笠青衫客,胡新豐見著這個廢物就惱火,總覺得今天如此晦氣,全拜此人所賜,如果不是他要死不死在行亭里邊打譜下棋,與姓隋的磨磨蹭蹭下了一局棋,那么早一點動身離開行亭,或是再晚一點動身,說不定都不是今天這么個局面,他胡新豐不但與隋家關系依舊融洽,說不定還可以順便攀附上那個高高在上的曹賦。結果如今惹惱了隋新雨不說,連與曹賦交好混個熟臉的機會都沒了,說不定那個長得連他都不敢動歪念頭的娘們,再與那久別勝新婚的半個夫君曹賦,吹一吹枕頭風,胡新豐都怕自己哪天莫名其妙就家破人亡了!

    這一來一去,是多大的損失?

    一想到這些。

    胡新豐就一腳橫掃過去,鞭腿擊中那文弱書生的腦袋,打得后者墜入山道之外的密林,瞬間沒了身影。

    胡新豐這才心中稍稍好受一些。

    胡新豐心情順暢許多了,狠狠吐出一口夾雜血絲的唾沫,先前被楊元雙錘在胸口,其實看著滲人,其實受傷不重。

    但是胡新豐走出半里路后,驀然瞪大眼睛,怎的前邊又是那個手持行山杖的年輕書生?

    老子這是白天見鬼了不成?

    胡新豐小心翼翼撿起一塊石子,輕輕丟過去。

    剛好砸中那人后腦勺,那人伸手捂住腦袋,轉頭一臉氣急敗壞的臉色,怒罵道:“有完沒完?”

    胡新豐想笑,突然又不敢笑了。

    胡新豐心弦緊繃,就要掠出這條突然讓他覺得陰氣森森的茶馬古道,只是那人竟然直接向他蹣跚走來,這詭譎一幕,讓胡新豐一時間動彈不得。

    胡新豐臉色僵硬。

    那人扶了扶斗笠,笑呵呵問道:“怎么,有大路都不走?真不怕鬼打墻?”

    胡新豐咽了口唾沫,點頭道:“走大路,要走大路的。”

    兩人一起緩緩而行。

    胡新豐掂量了一番,發現那人似乎腳步不穩,臉色微白,額頭還有汗水滲出,猶豫一番后,迅速氣沉丹田,迅猛一拳砸中那人一側太陽穴。

    砰然一聲。

    那人又飛出了茶馬古道。

    胡新豐用手掌揉了揉拳頭,生疼,這下子應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只是又走出一里路后,那個青衫客又出現在視線中。

    這下子胡新豐是汗流浹背,卻偏偏背脊生寒了。

    所幸那人依舊是走向自己,然后帶著他一起并肩而行,只是緩緩走下山。

    胡新豐一直汗如雨下。

    背后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胡新豐猛然后撤,高聲喊道:“隋老哥,曹公子,此人是那楊元的同伙!”

    只是那一騎騎只是擦肩而過,都無人轉頭看他。

    胡新豐如遭雷擊。

    年輕書生微笑道:“這就有些尷尬了。”

    但是年輕書生突然皺緊眉頭。

    騎隊當中,那冪籬女子以心湖漣漪焦急道:“陳公子救我!”

    陳平安只是置若罔聞,放慢腳步,他一慢,胡新豐就跟著慢起來。

    但是女子那一騎偏不死心,竟是失心瘋一般,剎那之間撥轉馬頭,獨獨一騎,與其余人背道而馳,直奔那一襲青衫斗笠。

    饒是陳平安都有些目瞪口呆,見過不要臉的人多了去,但是真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人,那冪籬女子縱身下馬,飄落在他身邊,然后躲在他和書箱之后,輕聲道:“陳公子,我知道你是修道之人,救救我。”

    陳平安轉過頭,問道:“我是你爹還是你爺爺啊?”

    那女子猛然間摘了斗笠,露出她的容顏,她凄苦道:“只要你能救我,便是我隋景澄的恩人,便是以身相許都”

    不曾想那人一巴掌就將她打得原地幾個翻轉,然后摔倒在地,直接將坐在地上的她給打懵了。

    那人說道:“我忍你這一大家子很久了。”

    但是下一刻,那人便嘆息一聲,面朝她和胡新豐的文弱書生手中,憑空多出一把玉竹折扇,微笑道:“唐突佳人,唐突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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